第156章 第 156 章(2 / 2)

怦然為你 閔然 7790 字 3個月前

可十月的天已經涼了,便利店裡幾乎都不再進貨了,冰箱裡,都隻有盛夏天賣剩的幾種滯銷品種了。沒有他想吃的那一種了。

“我一個店一個店地找過去,從街頭問到街尾,都買不到他想吃的那種。我開了一輛共享單車,騎了幾條街,終於在一家很小的小賣部裡找到了。我付了錢,剛要往回騎,我叔叔給我打電話了,他問我去哪了,讓我快回去,說他吐血了,可能快不行了。”

那一瞬間,她手腳冰涼,好像連血液都被手中的冰塊凝固住了。

她已經回想不起自己是怎麼騎回去的了。她覺得她已經用儘全力,用了最快的速度了。

“可還是太慢了,我回去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

傅斯恬的眼淚落了下來,說:“他是睜著眼睛的……死不瞑目。”

“我叔叔紅著眼睛說,他一直在看門口,是想等我的。他讓我喊他一聲,讓他安心地走。”

“可我攥著冰棒,喊不出來。”

“我叔叔怪我,求我,我還是喊不出來。我看到,他給他合上眼,有眼淚順著他閉著的眼角流下來了。”

“我終於叫出了一聲爸爸,可是,他聽不到了。”

“他聽不到了……”

“時懿。”她聲音裡都是顫抖,痛苦鑽鑿過她的心臟,讓她說不下去。她想要蜷起自己,躲進黑暗的角落。

可時懿抱緊了她,不容許她逃避,不容許她躲藏。

她聽著耳邊同樣沉重的呼吸聲,終於慢慢地放鬆了四肢,再次努力地放開了自己。

她用哽到難以成句的嗓音繼續了剖白:“他出獄那麼久,我一聲爸爸都沒有喊過他……”

“我覺得我有理由不原諒他的,可是,他不在了以後,我卻慢慢不能夠原諒自己了。”

“我常常會在喝醉了回家時,想起他給我泡的那一杯醒酒茶,會在走過黑暗路口時,想起他日日等待的身影,會在煮粥熱菜、洗衣拖地的時候,想起他日複一日忙碌討好、自討沒趣的模樣,會在夢裡,一次又一次地看見,他在病榻上,注視著我,始終期期艾艾,盼著我能喊他一聲‘爸爸’,可轉瞬間,他就被推進火爐裡,變成了小小的一個盒子。”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他的遺憾,還是我的遺憾。到底是他的錯,還是我的錯。”她的臉龐上都是淚,單薄的肩頭硌在時懿的身前,像刺刀紮在時懿的心裡。

時懿喉嚨也哽到發澀。她側轉了身子,一手扶在傅斯恬的肩膀上,一手輕拭她臉上的淚水,凝視著她,低沉卻溫柔地說:“不是你的錯,來來。”

她說:“你已經比我們大部分人都做得要好了,換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見得能做得比你更好了。”

傅斯恬眼波顫動著,下唇咬得很緊,像是很懷疑,又像是很委屈,泄了一聲嗚咽出來。這些年裡,她一直困在崩塌的世界、混亂的人生觀中,無人可訴,更無人肯定過她。她不知道,做了那麼多錯事的自己,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到底還值不值得被原諒。她低下頭,充滿不確定,抖著聲線問:“真的嗎?”

時懿聽得心都要碎了。

她雙手捧著她的臉,強迫她看著她,對著她的眼睛說:“真的。沒有人怪你的。叔叔也沒有怪你的。”

傅斯恬眼裡水光更甚了。她沒有眨眼,大顆的淚卻自己滾了下來。她說:“叔叔罵我,說我沒有心。”

時懿有些惱傅建濤,哄:“他那是氣話。”

傅斯恬眼神黯黯的:“也許是真話。”

她說:“我明知道我爸爸他改好了,時日無多,也不肯再給他一次機會。”

時懿說:“這不怪你。來來,本來就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得到一句'沒關係’的。本來就不是所有的悔改都能得到諒解的。傷害發生過了就是發生過了,憑什麼都要一筆勾銷。況且,你最後不是也原諒他了。”

傅斯恬下巴劇烈地抖了起來。她怔怔地望著時懿,猶疑不安,又充滿渴求,隱忍到極致,才用著氣音剖開自己的心,問出那一句:“就算……我涼薄自私,在聽到他說要放棄治療時,鬆過一口氣,也沒關係嗎?”

那時候,她負擔太重了,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時懿看不得她這樣,眼圈通紅,不住地摩挲著她的下巴和下唇,讓她放過自己。

她說:“沒關係的,來來,沒關係的。這都是人之常情。”她像親吻珍寶一樣親吻她的淚水,告訴她:“我們都是平凡人,有著平凡人的七情六欲、愛憎恨惡。沒有那麼寬容,沒有那麼完美,又有什麼關係?到底為什麼要用聖人的標準要求自己?”

“來來,原諒彆人和原諒自己,都是一門功課。前者,我再也沒有見過誰做得比你更好,後者,”她撫摸著她的臉龐,從來冷清的眼裡也有淚,說:“我和你一起努力好不好?”

傅斯恬看見,她的眼裡清晰地倒影著自己——那個小小的、狼狽的、孤孤單單、從來像困獸一樣,完整真實的自己。

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是可以全然接納她的,如珠如寶,永遠站在她同一邊的。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撲進了她的懷裡,埋在她的頸邊,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像孩子一樣,在人前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和偽裝,放肆哭出了聲,像要哭儘這麼多年來的委屈無助和迷茫。

時懿抱著她,閉上眼,淚水和著傅斯恬的淚水流進自己的心窩裡。

風在吹,雲在飄,墓碑上“傅建澤”三個字新補上的漆,在陽光下閃耀。

時懿說:“來來,你爸爸一定聽到了。”

“他很愛你,永遠不會記恨你的。隻有你好起來,幸福了,他才是真的沒有遺憾了。”

樹葉在風聲中沙沙作響,像是應和。時懿問:“你聽到了嗎?”

傅斯恬在她身上,抽噎著,很久後,細聲回:“聽到了。”

時懿揉她的後腦,滿目愛戀,像哄愛人,又像哄孩子。

陽光把她們的影子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再無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