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瀟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對於謝嵇來說卻不亞於平地一聲驚雷, 他驀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朝寧瀟看了過來。
便發現這時的寧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方向, 眼眶微微發紅,卻在謝嵇看過來的一瞬,飛速地偏過了頭,避開了他的視線,仿佛隻要這樣他就能看不到她眼中的狼狽與難堪似的。
“嗬,你可能並不信我, 也可能以為我知道在跟你說謊……”
幾乎是每說一句話,寧瀟的聲音便頓了頓。
“上一世, 我真的與君亦則沒有發生任何關係, 就連進宮也隻是一場意外……”
“那個時候, 我們兩人早已心意相通,可端王謀反, 你不得不臨危受命,護著當時的新皇凶險萬分地離開京城,偏偏那時端王勢大, 你們那一路可謂是九死一生, 我並非是貪生怕死,也並非是貪慕虛榮。而是那個時候的寧輕, 也就是我那個庶妹, 找了個借口將我叫入了宮中,她告訴我,她意外聽到, 君亦則其實早就在你們這幫人中埋下了個釘子,你們的行動他知曉的一清二楚,就等你們集結完畢,待離開那日好將你們一網打儘……”
“我那時沒有辦法,還是在寧輕的幫助下,替你們聲東擊西,才給你們爭取到了一線生機,可後來我聽說你還是因為我‘背叛’的緣故,中了劇毒,之後就算有名醫替你拔了毒,身體也不過是苟延殘喘。可那時候的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去跟你解釋了……”
“君亦則為了坐實我背叛的身份,大庭廣眾之下,便領著我進了他的後宮,還封了瀟皇貴妃,嗬……”
“他剛做皇帝的時候,心思全都在寧輕的身上,彆的女人甚至都不願意碰一下,再加上寧輕時常就會過來看我,他才沒有動用私刑……”
說到這,寧瀟又頓了頓。
她沒有說的是,君亦則雖然沒有對她動用私刑,卻給她下了毒,那種毒看不出什麼,可一到午夜時分,渾身上下便立馬如同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著她的血肉骨髓,又癢又疼,不管怎麼掙紮都逃脫不了這樣的痛苦,可以說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每日毒發都會持續整整一個時辰,每次毒發完,她整個人都好似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都會不停地發顫發抖,唯有泡在溫熱的水裡才會好上許多。
所以那個時候的她為了能早點從那痛不欲生的感覺中恢複過來,常常會半夜讓一些小宮女們準備一桶熱水將自己泡進去,偏偏傳出去之後,就成了她日日都在經受君亦則的寵愛,就連半夜都會叫水,嗬。
她到現在還記得,她毒發時,君亦則經常會坐在一旁,喝著茶,欣賞著她痛苦難受的模樣。
之後可能是覺得總不出聲的她太過無趣了些,慢慢也就不再看了。
可以說,三年後選擇死在天火之中的寧瀟,正是在謝嵇娶妻,自己又中毒這樣的身心雙重折磨之下,絕望地選擇了死亡。
更何況,那個時候,做了皇帝太久,已經開始剛愎自用,甚至在後宮各路美人的圍繞下,與寧輕的感情不自覺變淡的君亦則,可能是覺得天底下所有的東西都是屬於他的,越是挑戰性強的人或物,他就越要征服,所以直接就將目光轉移到了當時寧願忍受毒發這樣的萬分痛苦,也不遠跟他低頭,還滿心滿眼都在記掛著他的仇人謝嵇的寧瀟身上來。
寧瀟曾不止一次地在他的眼中看到那絲毫不加掩飾的赤/裸/欲/望.
也是那樣的眼神,讓她知道她恐怕是等不到她的首輔大人了,天火雖說是場意外,但不得不承認,即便沒有天火,寧瀟也早晚會死。
“可他做戲倒是做得很真……”寧瀟又繼續這麼說道,“知道你中毒之後身體一直不佳,也知道你對我用情頗深,不然當日也不會因為我意外中了他的毒,所以就故意裝的很寵我,一得了什麼奇珍異寶便立馬送進我的宮中,一有時間就往我的宮中跑,一待就是一夜,甚至有時連去了彆的妃子的寢宮也依舊會假裝被我叫走,甚至故意推遲早朝,就為了讓外人傳出君王不早朝的傳言來,最好傳到你的耳中才好……”
“什麼寵妃?什麼天下第一美人?什麼君王不早朝,萬千寵愛在一身?其實都是假的,他就是要我不好受,要你不好受。結果,他真的成功了……”
“我真的很不好受,很痛苦,痛苦了整整三年,才終於由一場天火結束了這好笑的一切……”
說到這裡,寧瀟抬手就抹了下眼角滑落的淚,繼續怔怔地看著地麵,隨後忽的就露出了一聲輕笑,“不過,我那個時候死了對你來說應該也是一種解脫吧,畢竟那時的你也娶妻生子了,死了一個我也不過就是死了一個背叛你的仇人罷了,可能你還會覺得那是我的報應呢!是不是……”
說到這裡,寧瀟直接就抬起了頭來,不曾想下一秒整個人就立馬被風一般衝過來的謝嵇直接就抱了個滿懷。
男人的雙臂抱她抱得很緊,雙臂就像是兩塊堅硬的鐵,將她整個人都禁錮在了自己的懷抱當中。
輕撫她後背的手掌卻不停地顫抖著,就連男人貼上了她的耳朵的唇也不斷地哆嗦著。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娶妻,沒有生子……什麼也沒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早該知道的,早該知道你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瀟兒,瀟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謝嵇的聲音十分嘶啞,緊接著寧瀟便感到脖間一熱。
一滴淚流順著她的脖子便徑直滑了下去,直至感受不到。
“全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明知道你不可能那麼做,不是那樣的人,卻偏偏還是恨了你這麼久,一直自顧自地怨恨著你,甚至都沒將你從君亦則的手中帶回來,還留你在他的後宮之中受苦,最後意外死在了天火之中,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不管你信不信,上一世我隻有你一個妻子,沒有娶妻也沒有生子,什麼都沒有……”
“哈哈,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我無時不刻不再想念著你,思念著你,就連死也要強撐著摸到你的金釵,握在手中才心滿意足地死去,重生後我看到你後,更是每時每刻都在吃著你與君亦則的醋,醋得我心肝脾肺腎哪裡哪裡都酸了,甚至連血肉都是酸的……”
“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親近你,抱你,親你,渴望著你無時不刻都在我的視線下,無比害怕你與君亦則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接觸,你朝我看過來的每一眼,我的渾身上下都在戰栗著,夜晚即便不和你睡在同一個床上,但隻要和你同處一個房間,能聽到你的呼吸,我也會覺得心下無比的安心幸福,甚至有的時候還在暗暗祈禱天永遠都不要亮了,如果這是我死後的一場夢,我甚至不止一次地期待過我的夢永遠都不要醒。”
“瀟兒,我心悅你,心悅了整整兩世。可能你從沒有聽我說過,上一世的我在去了寧安侯府,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已經心動了,你道我為什麼會發現你被張秀才推下水,還不是因為我太過鬼迷心竅,一看到你,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可我沒想到張秀才竟然會推你下水。但你當時罵我是登徒子,其實並沒有罵錯,嗬,我當時跳下水,確實是奔著要是能因此娶到你的念頭去的,我也確確實實是個登徒浪子……”
這種已經被他隱瞞了整整兩世的肮臟心思在這一刻徹底被他坦白了出來。
他心悅她,從第一眼開始就已經淪陷,一淪陷就淪陷了整整兩世,之後不管她是刁蠻的,嬌俏的,霸道的,美麗的,亦或是虛榮的,已經死去的。
所有的寧瀟都是他喜愛的樣子,如同命中注定。
他曾經深深地唾棄怨恨過自己,為什麼那樣的寧瀟他還一直念念不忘,刻骨銘心地想著。
可現在他才知道他從未愛錯過人……
想到這裡,謝嵇慢慢就鬆開了對寧瀟的懷抱,身後就撫了撫她依舊掛著淚珠的臉頰,四目相對,兩人眼中的情愫都快要漫出來了。
就在這時,寧瀟一下抱住連他的脖子,同時謝嵇低頭,一下就吻上了對方的唇。
也不知道親了多久,他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屋外夜風徐徐,樹葉簌簌,月光則透過樹葉落下了斑斑駁駁的光。
夜很快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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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明明感受到了身側有人起床,可因為太困,腦袋迷迷糊糊,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寧瀟最終隻動了動自己的手指頭,便在身旁人親在她額頭上的一記極為珍惜的吻中,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她直接一口氣就睡過了午膳。
她這才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側一搭,摸來摸去都沒有摸到人的寧瀟,轉頭朝身旁一看,才終於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剛欲起身,渾身上下,尤其是某個部位的酸疼使得她又再次躺了回去。
想起昨晚,寧瀟直接就拉起被子一下就蓋住了她的頭頂。
她就不該嘴欠,好好的氛圍,她乾嘛要提什麼馬車,結果好了,就跟按到了謝嵇身上的某個開關似的,兩人一直到了卯時(淩晨五點)才睡,那本小人書都快要被他們翻爛了,現在還皺皺巴巴地壓在了枕頭底下呢。
想到這,寧瀟的臉上便迅速地漫上了一片又一片的紅。
而就在這時,她忽然就聽到了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她下意識就閉上了眼。
緊接著就聽到謝嵇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咦?娘子怎麼還在睡?怎的還將整個人都蒙在了被子裡,要是透不過氣來可怎麼辦?”
說著話,他的腳步聲便緩緩朝床邊走來,然後輕輕掀開了寧瀟蓋在頭上,一下子就看到了對方一直顫個不停的睫毛。
見狀,謝嵇無聲地笑了笑,可麵上卻還是裝模作樣地伸手碰了碰寧瀟的臉頰,“娘子怎的睡到了現在還不醒?該不是我昨天晚上做的太過分了吧……”
就是就是,太過分了,後麵她都又哭又求了,這個小心眼的還一直記著馬車馬車,還說什麼下次一定要在馬車上再試試,哼,簡直不知羞恥!
趕緊反思一下!
“唉,我真是太過分了,下次再也不能這……”謝嵇的手悄摸摸地就朝寧瀟的咯吱窩伸去。
“哈哈哈哈……”
寧瀟瞬間就笑了出來,然後就控訴地朝謝嵇看了過去,“你好卑鄙!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也不裝睡了的寧瀟,瞬間張牙舞爪地就朝謝嵇撲了過來,然後一下就被他抱了個滿懷。
“睡好了嗎?”
“嗯。”
“早上我可是跟祖母他們說你受了點風寒不能出門,接下來你可不能拆穿我!”
“哼哼,看我心情。”
“看你心情?我記得那小人書上我們隻試了前麵十頁,不如找時間我們之間將整本書都試驗一番?”
“咳咳咳,不行,我不行了,我受了風寒,啊啊,頭好疼,我需要休息,現在就需要休息,你快放我下來,我是個病人,需要休息。”
“哈哈哈哈哈……”
謝嵇不僅沒有將寧瀟放下來,還一下就將她抱得更緊了。
“餓了嗎?睡到現在早餐沒吃,午膳也沒吃,餓了吧,我一會讓畫眉她們幾個將一直溫著的午膳馬上給你端上來好嗎?你先洗漱!”
“好。”
吃過了午膳,也換好了衣服的寧瀟,跟在了謝嵇身後,便親眼看著喬裝打扮了的他隨手將手中的書信便交給了路邊的一個臟兮兮的小乞丐。
小乞丐一看到信則立馬手腳麻利地將那信塞進了懷中,隨即便繼續乞討了起來。
謝嵇也不管,拉著寧瀟的手就這麼一直往前走著,仿佛剛才的心根本就不是他故意交給那小乞丐,而是無意中遺失的一樣。
“不用回頭看他,他一會就會離開。”
“不是……”
“你擔心他們是否能將書信送到?不用擔心,這夥子小乞丐人口眾多,又特彆機靈懂事,不會叫人發現的,而且他們也早與我有了暗號,每回看到了暗號,才會特意在這裡等著,第二日才會將書信在城中隨意找上一個小童,給他點甜頭,讓他送去太子府,根本叫人尋不到蹤跡,問小童,小童也早已沒了印象,下一回他們又會換另一個小童。”
“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
謝嵇疑惑地朝她看了過來,然後就看到了寧瀟咬著唇,便一臉羞澀扭捏地在地上用腳畫起圓圈來。
“嘻嘻,我剛才可都偷看到了,你那信的落款……寫的是悅寧兩個字,嘖嘖嘖,你剛回來的時候應該就已經給太子府寄信了吧?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我的真實情況應該很恨我啊,怎麼就悅寧了呢?悅是心悅的悅嗎,寧是我那個寧嗎?嘖嘖,看不出來啊,明明之前裝的一副根本就不想跟我接觸的樣子,你私底下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這麼悶騷啊,還悅寧哦!”
寧瀟一邊說一邊伸出食指輕戳著謝嵇的胸膛。
也是這個時候才明白剛剛的寧瀟為什麼看他就笑一下看他就笑一下的謝嵇,臉瞬間紅了一片。
“咳咳,行了行了,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
“好的,悅寧先生。”
謝嵇:“……”
夜晚,寧瀟托著下巴坐在正在溫書的謝嵇的對麵,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便緩緩開了口,“其實,不僅僅隻是書信提醒,到了十月初十那日,為了以防萬一,你也會前往萬佛寺對嗎?”
聽到這,原先還在寫字的謝嵇手下一滑,原先寫好的一個安字便瞬間糊成了一團。
這張字廢了。
將毛筆輕輕放下,謝嵇抬頭就朝前方的寧瀟看去,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
寧瀟便已經雙手撐在了桌麵上就立馬撐起了自己的上本身,雙眼亮晶晶地說道,“帶我去,我也要去!”
聞言,謝嵇便立馬皺緊了眉頭,“這不是去玩耍,君亦則是個什麼人,你知道我更知道,更彆說他還有個擅長下毒的武林高手師父,你去了若是……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辦?”
“我好歹還會點拳腳功夫,力氣更是大的厲害,扔個個把人完全不成問題,我起碼能保護自己,可你呢?手無縛雞之力,你去真不是給他們添亂的嗎?”
寧瀟毫不猶豫地懟道。
謝嵇:“……”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駁。
“可是……”
“彆可是了,你就帶我一起去,夫妻倆上山拜佛求取功名,保佑你狀元及第什麼的並不突兀,倒是你一個人比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更何況到時候亂起來,你這瘦胳膊瘦腿的,連跑都跑不過人家會輕功的,就帶我一起去。到時候,就算出了意外,死我們也是死在一……”
寧瀟後麵的話都還沒說完,謝嵇就一把探過身子捂住了她的嘴。
“不吉利的話不要說,吐口口水重新說。”
謝嵇一下就皺緊了眉頭。
“呸呸呸……”
寧瀟一連呸了三口,這才重新開了口,“我們一定會好好活著白頭偕老的。”
聞言,這下謝嵇的眉頭才終於緩緩鬆了開來,然後輕輕托著寧瀟的後腦勺,就親在了她的唇上。
“你說的,白頭偕老,若是食言……”
“上輩子已經天打五雷轟了,已經遭過報應了。”
寧瀟嘴快地這麼說道。
謝嵇的眼中卻一下就閃過了一絲沉痛,他緊緊將寧瀟抱進了懷中,親了親她的發,“算了,食言就食言吧,隻要你好好的,一直一直好好的就好……”
即便是站在了萬佛寺的那尊差不多有一整座山一樣大小的大佛底下,謝嵇也是這樣祈求的。
他謝嵇,這一世並沒有什麼渴求,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希望愛妻寧瀟一輩子平安喜樂,健康順遂。
而等他求完了佛,拉起了跪在他身旁的寧瀟,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便就要往山上走去,果不其然,因為皇帝與太子的到來,整座山都被戒嚴了。
甚至連一些山間小路都被人帶兵把守著,甚至根本就碰不到太子與皇帝邊的謝嵇與寧瀟互相對視了眼,便皺了皺眉。
上一世他們兩人都不知道太子一行到底是被一些什麼人給刺殺的,是帶上去的兵反叛了還是萬佛寺的和尚們被收買了,他們都不知道,甚至就連劇情裡都沒細寫。
而謝嵇已經在信中做過各種詳細的預測了,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有沒有聽從他的意見,又有沒有進行仔細的排查與嚴謹的防範。
想到這,謝嵇的眉頭皺的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