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燈下黑。)(2 / 2)

烏金墜 尤四姐 8956 字 3個月前

不滿的心思全在裡頭了,昨晚皇上明明沒翻牌子,後來卻還是招純妃侍寢,這個消息早就在隨扈的嬪妃裡頭傳開了。

有人唏噓:“尚家出身,還是命好啊,皇上不計前嫌照舊抬舉她,咱們有什麼辦法。”

所有人都認了命,自打老姑奶奶進宮,宮裡就沒得消停過。先是懋嬪,假孕栽在她手裡,後來又鬨出個捉奸的鬨劇來,連帶貴妃、恭妃、怡妃全折在裡頭,一切都因她和皇上暗通款曲而起。

起先大家都勉強安慰自己,皇上待誰都一樣,她們有一個算一個,都曾得過萬歲爺的青睞,想必老姑奶奶也正處在這個時候。但後來那件事一出,所有人都明白過來,這回和以往不同,萬歲爺是動真格兒的了。要說不羨慕,那都是漂亮話,暗地裡還不是個個眼紅得出血!但即便是如此,她們照舊看不上善於和男人吊膀子的女人,就算那個男人是皇上也一樣。

頤行呢,哪能聽不出她話裡的鋒棱,不被人妒是庸才,自己既然占了便宜,就得容彆人上上眼藥。尤其在太後麵前,更圓融些,更大度些,才能投太後所好。

所以她隻是含蓄地微笑,並不作答,和妃一拳打在棉花包上,大覺無趣。

於是又將視線調轉到太後身上,太後雖有了點歲數,但風韻猶存,還能看出年輕時候是個怎樣的美人。可惜美人有蛇蠍心腸,多年的富貴榮華蓋住往事,就覺得全天下都被糊弄住了。要是沒有遇見先帝的彤常在,和妃倒是對太後存著敬畏的,可自打聽說了二十多年前的舊事,這心境又變得不是滋味兒起來。

原來不管多尊貴的人兒,暗裡少不得都有些臟的臭的。現在看著太後,再也找不到那種高山仰止的感覺了,隻知道大家都是人,個個都有私心,太後再了不得,年輕時候不也就那樣嗎。

可惜還要來請安,麵上謹小慎微,心裡頭卻滿含輕慢。

和妃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繼續談笑風生,“這行宮風水就是好,早年間也算龍興之地,到底樹挪死人挪活,換個地方,人的運勢也大不一樣。”一麵又興致勃勃提議,“太後,您曾來過熱河好幾回,奴才們卻是頭一遭兒。聽說這裡有兩處景兒,一處叫錘鋒落照,一處叫南山積雪,都是景色頂美的地方,您多早晚帶奴才們逛逛去?”

太後輕蹙了下眉,不知怎麼,平常還算討巧的和妃,今兒看著這麼礙人眼。

有的人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習慣,心裡裝著事兒的時候,眉眼就欠缺坦蕩,變得精細,工於算計,連每一回眨眼,都透出一股子處心積慮來。隻不過都是皇帝的嬪妃,太後也不能太過厚此薄彼,便道:“那兩處景致好是好,就是距離行宮有程子路,且這麼老些人,過去不方便,我看不遊也沒什麼,橫豎看景兒的地方多了。”

和妃聽了有些失望,複又一笑,“那瞧著什麼時候得空,咱們上外八廟進香吧!來了承德,沒有不逛外八廟的道理。”一頭說,一頭瞧了老姑奶奶一眼,“純妃妹妹自小長在江南,八成沒見識過,我外家就在承德,常隨母親逛來著。外八廟是□□那會兒籌建的,專供外埠王公貴族觀瞻居住,因此建得格外壯闊。”

和妃雖是笑著說的,但話裡話外的意思很明白,隻差提點老姑奶奶,你家那位被廢的皇後就囚禁在外八廟呢,你來了這兩天,怎麼一丁點兒也不牽掛?

可頤行大事兒上腦子還是清醒的,雖說在皇帝麵前她經常犯渾,但太後和皇帝不一樣,長輩的喜惡也許就在一瞬,沒有那麼多理所當然的包涵。便在繡墩兒上微微欠了欠身,含笑向太後道:“這會子正是大暑芯兒裡,走出去多熱的。等天兒涼快些了,太後愛挪動了,奴才再陪您上外八廟進香去。”

所以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和妃憋著壞似的調唆,太後哪能看不出來。她是瞧著純妃受寵,心裡不受用,這才想儘法子搬弄是非。不就是因為前皇後在外八廟修行嘛,太後涼涼從和妃身上調開了視線,轉而對頤行道:“拜佛進香看的是虔誠,天兒雖熱,也不是不能去。不過尋常日子不及初一十五好,今兒二十,等再過上十來天的,看看皇帝得不得閒。到時候我帶上你們,好好給菩薩磕頭,求菩薩保佑咱們大英國泰民安,你呢,早早兒遇喜得個小阿哥,這回避暑就算來著了。”

你啊你,太後眼裡除了老姑奶奶,就沒旁人了。挑起了話頭子的和妃全然被排除在外,在這裡呆著也是難受,又略坐了會兒,便借故辭了出來。

園子裡古木參天,走在底下倒是陰涼,但心境兒也像前頭假山石子上流淌的水一樣,涼到了根兒上。

“你都瞧見了吧?人比人氣死人,太後的心呐,都偏到胳肢窩去了。”和妃望著遠處的景致,喃喃自語著,“什麼位分不位分的,在她們眼裡算個什麼呀。我如今是體會到了貴妃她們的難處,純妃一個人,把咱們這群老人兒全打趴下了,真是好厲害的角兒啊。”

主子置著氣,奴才自然也挑她愛聽的說。鸝兒攙著她的胳膊,輕笑了一聲道:“如今的純妃,不就是當年的太後嗎,怪道她們投緣,這種做派您學不會,宮裡頭那三位娘娘也學不會。早前奴才還說呢,那三位倒了台,好歹該把您挑在大拇哥上了,誰知竟是這樣了局。皇上寵愛誰不按資曆,後宮裡頭排位也不講究位分資曆,說出去還不如大家子有體統。”

是啊,這可太叫人不平了,本以為自己好歹熬出了頭,誰知道一個犯官家眷,短短兩個月從答應升到了妃位,簡直小孩兒過家家一般兒戲。

究其根本,還是這宮廷本來就荒誕,見過了先帝爺彤常在的和妃懷揣著一個驚天的秘密,原想告訴皇上的,沒曾想剛開口就給撅回姥姥家了。皇上穩穩主宰這江山,自然一切靜好,可他哪兒知道燈下黑,都黑得沒邊沒沿了。

和妃頻頻搖著腦袋,為這事兒,昨兒一晚上沒睡好,想得都快魔怔了,又不能和旁人提起,隻好再三問鸝兒:“你說,我究竟該不該信彤常在的話?”

信不信,其實全在對自己有沒有益。倘或有好處,那自然得信,老姑奶奶立了一回功,青雲直上,試問後宮哪個嬪妃不羨慕她的好運氣?如今一個妙哉的機會放在自己眼前,用不著她做太多,隻要把人引到皇上麵前就成了,何樂而不為呢。

不過細想起來,昨兒上帝閣的經曆像個夢似的,至今還讓人背上一陣陣起汗。

宮裡頭晚膳進得早,一般申正時候開始,逢上有賜宴,酉時前後也就結束了。夏季晝長夜短,酉時太陽還在天上掛著呢,宴散過後她百無聊賴,沒有男人伴著,自己總得開解開解自己,便和鸝兒作伴,一直順著水榭往東逛逛。

然而走到上帝閣的第三重院落時,花圃後閃出個人影來,穿著破舊的宮裝氅衣,低著頭畢恭畢敬向她行禮,口稱“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和妃恍惚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管她叫皇後娘娘呢,就算認錯了人,也還是讓她短暫地受用了一下。

可是當那個宮人抬起臉的時候,她嚇得心頭一咯噔,因為那張臉被火燒過,半邊姿容娟秀,另半邊卻麵目全非了。

這回皇後也不想當了,匆匆說:“你認錯人了。”轉身就要走。

結果那宮人攔住了她的去路,惆悵地說:“您這相貌,竟和先皇後一模一樣,想是先皇後轉世投胎,又回熱河來了。”

和妃起先聽得疑惑,後來才弄明白,她所謂的先皇後,是先帝爺早逝的元後。

得知自己和前人長得一模一樣,這點引發了她的好奇,甚至有種茅塞頓開之感,太後對那三妃都不錯,唯獨對自己淡淡的,難道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既然如此,就得繼續聽下去,聽那宮人哀傷地追憶,說先帝爺和先皇後恩愛,後來先皇後莫名得了急症崩逝,第二年先帝爺便帶著後宮眾人來承德避暑,這才有了太後出頭的機會。

“您瞧我這張臉,怪嚇人的吧,其實我是先帝爺的彤常在。”她摸著自己的臉頰,陷入無邊的回憶裡,夢囈般說,“我也曾深受先帝爺恩寵,先帝爺說我有大行皇後風骨,初到承德的時候夜夜翻我牌子,枕邊蜜語說得多好啊,說隻要懷上龍種,即刻就升我的位份。我那會兒心思單純,又承受天恩,隻願兩情長久,並不在乎什麼位分。可是後來,沁貴人買通了先帝跟前大太監,使儘渾身解數勾引先帝,終於先帝爺被她迷得失魂落魄,就此把我拋在了腦後。我原不是個愛掙的人,也明白花無百日紅的道理,大不了往後仍舊過原來的日子就是了,可沁貴人霸攬得寬,指使看園子的太監放火燒我的住所,把我的臉毀成這模樣。先帝再也不願見我了,臨走沒有帶上我,把我連同承德收下的幾個答應,一塊兒留在了行宮。”

和妃聽她說了半天,終於理出了一點頭緒,“你口中的沁貴人,難道是……”

“正是當今太後。”她笑了笑,眼裡卻流下淚來,“先帝走後一個月,我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可是一個容貌儘毀的女人,再也回不了紫禁城了。行宮裡總管圈禁我,等我一生產,當夜就把孩子抱走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口親娘的奶都沒吃過,被迫母子分離到今兒,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冤屈啊!”

和妃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你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彤常在那張癲狂的臉漸漸平靜下來,漸漸凝結成冰,眼神呆滯地望向她道:“是個男孩兒。先帝當時已經有了四位皇子,我的兒子是他的第五子,聽說送進宮裡,由沁皇貴妃撫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