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十六兩(2 / 2)

說完他轉向章北庭,麵色也冷了下來,“你今天來到底有什麼目的。”

章北庭沒管宋茂祖還站著,徑自往椅子上一坐,道:“你們知道的,我父母染上時疫,去世前看病花了家裡大部分的錢,迎娶宋宴婉又花了剩下的,你們卻給我送來這個……”

他瞥了宋宴卿一眼,“我好不容易做出點吃食,每天辛苦擺攤,勉強能維持生計了,結果天公也為難苦命人,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不僅沒賺到錢,連僅有的本都虧了出去,現在日子已經過不下去了。”

“你過不下去關我們什麼事,”宋彥鳴激動道,“這不是耍無賴嘛!”

章北庭一副我就是無賴你能奈我何的模樣,說著起身就要走,“既然不關你們的事,那我拿著婚書去棲梧街找路人說道說道,我下了聘,有婚書,結果成親的時候,嶽家想著拿姑娘攀高枝,讓先頭夫人生的哥兒替嫁給我,這麼聞者傷心的故事,說不定那邊有錢的老爺夫人聽了覺得我可憐,還會接濟接濟我。”

“站住,”姚玉珍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想討錢就直接講,何必說這麼多有的沒的。”

她氣得不行,馬上許家就要來納彩了,怎麼都不能讓章北庭壞了她婉兒的好婚事。

章北庭施施然坐了回去,緩緩道:“怎麼能說討錢呢,我隻不過是想把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拿回去而已。”

說著他瞥了一眼門外,“不然人也行。”

“夫君!”姚玉珍看向宋茂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宋茂祖咬牙沉思了半晌,問:“要多少銀子你才肯把婚書拿出來,並且不出去胡說。”

“當初下聘,我父母給了多少銀子?”章北庭問。

姚玉珍道:“八十八兩。”

“我怎麼記得不止這點,”章北庭道。

宋茂祖:“就是八十八兩,聘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章北庭道:“你把聘書拿出來我看看。”

宋茂祖氣得額角的青筋一抽一抽的,看到旁邊軟綿綿無助看著他的姚玉珍,強壓下這口氣道:“在我書房靠牆那個櫃子的第三個抽屜裡,彥鳴去拿來給他看看。”

宋彥鳴聽到吩咐,是跑著離開的。

在聘書拿來之前,屋裡的四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很快宋彥鳴就回來了,喘息著把一張有些泛黃的紙遞給宋茂祖,“爹,拿來了。”

宋茂祖先展開看了一眼,才拎著紙張,懸在距離章北庭五尺遠的地方道:“你看清楚了!”

章北庭的真實目的並不是為了錢,但他還是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聘書的後半頁詳細記載了納吉時章家送的錢財禮物,包括但不限於紋銀八十八兩,各色錦緞六匹。

宋茂祖估摸著他差不多把紙上的字看完了,就把聘書收了起來。

章北庭道:“那你們還我八十八兩。”

“不行,”宋茂祖斷然拒絕,“我把宴卿給你了,我養了他十九年,你總得給些銀子。”

“你想要多少?”章北庭問。

宋茂祖看了眼宋宴卿,見他身上還是從宋家帶走的那身粗布衣裳,甚至頭頂綴銀的簪子都沒了,變成了木簪,斟酌了一番,不敢開口要太多,“二十二兩。”

“十二兩!”章北庭道,“禮單裡那些瑣碎東西夠他吃喝很多年了。”

他看了宋宴卿一眼,一副就隻有這麼多,再多要就把宋宴卿留在宋家的架勢。

宋宴卿聽著兩人討價還價,內心竟是出奇的平靜。

宋茂祖的薄情他早就知曉,若不是給宋宴婉替嫁,其他隨便什麼人,隻要出得起錢,他相信宋茂祖也會把他嫁過去。

至於章北庭,兩人來宋家前便通過氣。

或許是內心明晃晃的偏頗,以及對章北庭的了解與信任,此刻他並不覺得這些話是傷害,甚至在章北庭說出十二兩的時候,他都想用眼神示意他說多了。

最後宋茂祖妥協,答應了章北庭說的十二兩。

姚玉珍去屋裡抱出一盒銀子,咬牙切齒地放在桌上,打開盒子道:“七十六兩,一兩不差,可以把婚書拿出來了吧?”

“不行,我得先數過。”章北庭一副被銀子迷了眼的模樣。

姚玉珍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讓到了一邊。

七十六兩銀子,七錠十兩的,一錠五兩的,一粒一兩的碎銀角子,很快數完。

章北庭從懷裡緩緩掏出一張同樣泛黃的紙,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婚書不能就這樣給你們。”

“你還想怎樣?”宋茂祖語氣裡已經是快壓製不住的怒氣。

章北庭緩緩道:“婚書就這樣給你們了的話,你們既拿著婚書,又拿著聘書,要是你家宋宴婉日後過得不好,拿著這兩份文書來賴上我怎麼辦?”

“我家婉兒會賴上你?”姚玉珍已經被氣得口不擇言,“我宋家就是養她一輩子,也不會賴上你。”

“誰知道你們今日說的話,來日會不會反悔呢,”章北庭聳了聳肩,“就像當年提出要結親的是你們,後麵讓人替嫁的也是你們。”

宋茂祖鐵青著臉道:“今日在這裡,你我一起看著,把聘書跟婚書一起燒了,總行吧?”

章北庭蹙著眉,似乎在考慮,過了會兒,才點頭,“行。”

說完他目光在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後落在宋宴卿身上,“讓他燒。”

堂屋裡就有火石跟蠟燭,點燃蠟燭後,雙方拿出自己手裡的東西,驗過真假後,一齊遞給宋宴卿。

陳舊泛黃的宣紙接觸到火苗,“騰”地一下,迅速燃燒,很快就變成一捧灰燼。

屋內五人,以及躲在門外的宋宴婉,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心裡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

章北庭在宋宴卿手裡的兩張紙燃到一半的時候,就抱起桌上裝銀子的箱子。

婚書跟聘書燃儘,他已經抱著銀子往外走,回頭看了宋宴卿一眼,沒什麼情緒地道:“走吧。”

兩人走到堂屋門口,躲在外麵的宋宴婉迅速跑開,一直站在離門不遠處的宋彥鳴沒忍住往前走了幾步,擋住了章北庭跟宋宴卿離開的路。

章北庭抬頭,淡淡地道:“今天我進宋家門的時候,外麵乘涼的大娘嬸子們可是都看著的,若是不能全須全尾地出去。”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宋公子也讀過書,肯定知道這種情況,按大靖律例該怎麼處置。”

堂屋的門很寬,也不用宋彥鳴讓道,說完他往旁邊走了幾步,帶著宋宴卿從另一邊出去了。

兩人走到院子裡,聽到屋裡姚玉珍哭著跟宋茂祖抱怨,“你當初還說他少有才名,結果今天這般行徑,比那市井無賴還要無賴,還好沒把我婉兒嫁給他。”

章北庭跟宋宴卿出了宋家的大門,稍稍鬆了口氣,但腳下速度並沒有減緩。

一路疾走,直到回到自己家,把院門栓上,兩人才癱坐在堂屋的椅子上。

章北庭現在才覺得有些後怕,過去二十多年,他可從來沒在任何事件中扮演過這種無賴的角色啊。

“我那會兒有沒有嚇到你?”他轉過頭問宋宴卿。

“沒有。”宋宴卿搖頭。

他隻是有些奇怪,“你怎麼想到那樣做的?”

“看過幾回彆人怎麼做就知道了。”章北庭道,他說的是新聞跟網絡上看到過的一些案例,對付宋茂祖這種無賴的人,隻有抓住他害怕的點,然後比他更無賴。

這段時間,宋茂祖跟跟姚玉珍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宋宴婉跟許家的親事成不了。

宋宴卿以為他是在父母開食肆的時候,看過彆人吵架學會的,沒有多問。

兩人對視了一眼,沒忍住一齊笑了出來。

笑剛才在宋家的緊張,卻又要強裝鎮定。

笑今後跟宋家再無瓜葛。

隻是笑著笑著,宋宴卿的眼淚就不受控製地從眼眶大顆大顆地往外滾落,像是要把過去十九年受的委屈全都哭出來。

章北庭走過去,把人攬在懷裡,輕輕道:“哭吧,以後他們再也欺負不了你了。”

在將來,或許他們還會在彆的地方跟宋家那幾人碰到,或許那幾人還會給他們使絆子。

但宋宴卿已經不是想欺負,就能欺負得到了的。

宋宴卿哭得眼睛通紅,把章北的衣襟濕透,才抽抽噎噎地停下來。

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看著章北庭衣襟上的淚痕,他很不好意思,“我把你衣裳弄臟了。”

“沒事,”章北庭起身倒了杯水道,“喝點水吧。”

兩人一大早出發,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宋家,期間一點水都沒喝,又走回來。

他都已經渴得不行了,何況宋宴卿還流了那麼多眼淚。

兩人都“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才停下。

宋宴卿看了眼外頭的太陽,霍然起身,“我去揉做涼皮的麵。”

看著都快午時了,涼皮的麵揉出來洗好,還要放上兩個時辰才能蒸,不趕緊弄就趕不及下午出攤了。

“今天再歇一天,”章北庭拉著他又坐回躺椅上,“下午我們去一趟城西。”

他們沒有親戚朋友住城西,也沒什麼東西要去城西買。

說是去城西,其實是從雲陽城西城出城,去城外的墓地。

馬上就要到中元節了,雲陽城習俗,中元節要掃墓,但不限於七月十五當天,從月初到十五,隻要有時間,什麼時候去都可以。

我們早晚要去一趟的,不如乾脆今天下午去,免得下次還要耽擱擺攤。

“那我去跟孫大娘她們說一聲,今天也不用來了。”宋宴卿道。

“不著急,”章北庭指了指桌子上的木箱子,“你先幫我想想,這些東西要放哪裡。”

箱子裡裝的可是七十六兩紋銀啊。

他們擺攤擺了半個多月,也才存下□□兩碎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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