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劉玉珠的下人(1 / 2)

一雙白嫩的手默默地提起茶壺,將他的空茶杯倒滿,黝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陳世文見狀失笑。

略想了想道“你知道的,你大姐姐不喜歡村子裡的生活,於是懷慧姐兒的時候就搬到了陪嫁的宅子裡去。”

劉玉真點頭,這事全縣城都知道了,不是什麼新鮮的,不管自家人對外是怎麼說的明白的人都明白,大姐姐不是什麼賢惠人。也因此二姐姐的婚事在祖父去前就沒有定下,這也讓周氏越發執拗,非要把女兒嫁回娘家。

所以後來……

“……兩個孩子都是在宅子裡出生的,”陳世文的語氣很平靜,好像在說彆人的事情一樣。

劉玉真回過神認真聽他說話。

“一出生就配了一院子的下人,光是奶嬤嬤就有四個,都是從她的陪房裡挑的,待康哥兒出生後更了不得,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娃娃身邊就有十二個人伺候。”

雖然多了些但也正常,劉玉真並不感到奇怪,這世間小孩兒難養活,大戶人家裡都是配好幾個下人伺候的,她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如此。大姐姐雖說安排得多了些但八個人和十一二個人有很大區彆嗎?沒有的。

她小時候身邊伺候的人也很多,長大後榮養了奶嬤嬤,嫁了大丫鬟後不願意添才少了,可也有一個嬤嬤兩個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兩個小丫鬟,不過這些她並沒有說,追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我那個時候在書院讀書,一年往返不過三兩次,每次回來也待不了幾天,孩子們見得也少。隻覺得他們說話慢,怕生,身子骨也不甚健壯,時不時的總要病上一場,讓人日夜憂心。但玉珠身邊的嬤嬤們都說這是娘胎裡帶來的弱症,身子骨有些弱,長大了就好。”

從這幾句話裡劉玉真察覺出了不一樣的氣息,屏息聆聽果然陳世文手扶額頭歎了口氣,“二哥家的遠哥兒和慧姐兒差不多大,早就能跑能跳了,皮得不行,為何我的慧姐兒連路都走不了幾步?”

“後來祖母去後我回鄉守孝,住了一陣子才發現這是因為那些嬤嬤丫鬟們去哪兒都抱著她,不讓她出門,不讓她下地行走怕摔。除了奶和蛋羹之類的不給她旁的吃食怕吃壞肚子,隻敢教她喊爹娘,說些給爹娘請安的吉祥話旁的不敢在她麵前說怕帶歪了姑娘的性情……”

“……我不知道大戶人家是怎麼養孩子的,但我陳世文的兒女絕不能這麼養!”

這就過分了,劉玉真對比了自己小的時候,母親待她是沒有這麼小心翼翼的,這樣養出來的姑娘身子不好還在其次,不注意的一輩子都是嬤嬤們手裡的提線木偶。

“這起子黑了心肝的,怎能這樣嬌慣孩子們呢,我小的時候早上一醒來便到處瘋跑,院子裡的花草都被我謔謔了,爹娘都是由著我的。後來呢?後來你就打發了那些人然後把孩子們帶回來了嗎?”

“沒有,”陳世文苦笑,“我怒極,但玉珠說她打小也是這般,嬤嬤們都是為了她好,小娃娃走路可不得磕磕碰碰的,萬一破了相可怎麼好?倒不如等她大些骨頭硬了再說。”

“奶娘的奶補著呢得,一直喝到五六歲張開了才好,也不能喂她生硬的免得噎著,至於不和她說話,嗬,女子當以嫻靜為要而且她每日孩子們來請安的時候都是要問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的……”

“就是這樣的法子她和舅兄都平安長大,大房瘋跑的大哥反倒是……”

“咳,不說這個了,”陳世文話題一轉,說道“後來玉珠還是按照我的意思讓孩子們放開走路了,也不禁人在他們跟前說話,就是這樣慧姐兒也還是怯怯的。”

“我那時候也忙,想著孩子們還小慢慢來,等我中舉之後再教導也來得及。如此又過去了一年,她突然就走了,整個宅子裡一片混亂。”

陳世文沉默了片刻。

這件事情劉玉真也有些印象,那一年冬天沒這麼冷,陳世文讀書在外大姐姐依舊是三天兩頭地回劉府,然後突然就生病了,先時隻以為是受了寒,但她一日瘦過一日,沒有多久就去了。

“我回來的時候,”陳世文停頓了半響,語氣有些不穩,“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去了,下人們都在你二嬸嬸的指揮下忙著給她辦喪事。”

“那時候冷得很,屋子裡亂糟糟的,慧姐兒緊緊地抱著康哥兒,兩個孩子一天了滴水未進都沒人發現,於是我就把他們送了回來。”

說到這裡,他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了,繼續說道“至於打發了那些下人,那是她去了之後的事,你二嬸嬸把十幾個下人送來伺候,全都擠在後罩房裡,爭先恐後地在孩子們跟前搶活,還害得他們大病了一場。”

陳世文說著說著嗬嗬笑了一聲,“你大姐姐嫁予我後,嫁妝一事我從未過問,後來在她的靈前我們兩家商議了嫁妝依舊由嶽母代管,將來均分給兩個孩子。”

“但辦完玉珠喪事後,那些嬤嬤丫鬟們哭天搶地地鬨到我跟前,那時我才知道,他們的月例銀子和說好的賞銀竟然沒發,僅僅在孩子們跟前伺候的便有一十六人。”

“嬤嬤奶娘月錢一兩三錢銀、大丫鬟賞銀八百文、小丫鬟三百文,還有什麼漿洗粗使婆子六百文,那個月便是一十二兩又四百文。哦,多出來的四百文是要賞的茶水錢。”

一十二兩又四百文,劉玉真在心裡快速地算了一下,當時應該是四個嬤嬤、四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和四個粗使,一個孩子兩個,算是標配了。

不過記得這麼清楚當時的印象得是多深啊?

陳世文不知道劉玉真的吐槽,他繼續說道“還有那些安置在宅子裡,管莊子的、鋪子的、花木的、廚房的、裡裡外外貼身不貼身伺候的足有七八十人。”

“每月需月銀五十二兩三錢。年節,主家喪喜事要另賞,還有什麼衣裳、脂粉、婚配、冰炭……”

他又笑了一下,“彼時我尚是廩生,每月可領銀五兩,糧米若乾;縣城潤筆因是名氣大的小三元,銀五兩;省城少但富貴人家多,銀八兩;另有抄書等每月有十幾兩的進項。”

“那時我每月予母親二兩,玉珠十兩,那些下人們來求月錢的時候我懷中尚有十三兩又一百六十二文。”

他說的時候很平靜,但聽著的劉玉真卻是一陣尷尬,心中不免怨起了二嬸嬸,哪有這樣子做事的?

很明顯陳世文當時是被二嬸嬸坑了啊!

不是說下人們的月錢和賞銀不對,而是劉陳兩家這種情況,在陳世文沒發達之前,這些陪房下人們肯定是由劉玉珠的嫁妝供養的,這是默契。

就比如她自己,在家裡的時候是認真算過的,多少的嫁妝有多少的出息,能養幾個下人,那人數是精簡了又精簡,從未把陳世文的錢算進去。誰不想多些人伺候啊?可也得養得起啊。

這世間買下人是要定契的,死契和活契,死契生死由主家做主,定契的時候給一筆大些的銀子買斷終身,日常包吃住、衣裳、婚配等。

沒有月錢,寬厚的主家逢年節和喪喜事發些賞銀,劉家近身侍候的基本都是死契,有些教養嬤嬤和奶娘除外。

特彆得主子信重的也會每個月給賞,就是另類的月錢了,劉玉真身邊的這幾個就都是死契,不領月錢但時不時得給些賞賜,比如前幾天忙完了親事之後賞的素銀簪子。

這樣一年下來也比活契的強些了,到了婚齡還會指門婚事,另給嫁妝。所以在和善的主家當差比尋常的平民還強些。

活契顧名思義就是與死契相對的,不是買斷終身,隻給很少的賣身銀子,許多丫鬟都是才幾歲就被賣了,在府裡做些不近主子身邊的粗活。

管吃管喝一年四身粗布衣裳,每月領幾百文很少有賞賜,等她們大些就會有家人來領回去嫁人。

又或者月錢會攢著等出府的時候和嫁妝一起賞賜,端看主家想要如何,劉府就是那每月都發月錢的。

除此之外還有雇傭,譬如奶娘和教養嬤嬤以及農忙時的一些長工,沒有賣身銀子按時給月例,做得好主家也會給賞。

以劉玉真本人的嫁妝來算,八千多兩,但其中兩千兩是壓箱銀也是抵抗風險的銀子不能動,古玩器物綾羅綢緞首飾頭麵也不能動,能錢生錢的莊子、宅子、鋪子出息一年約六百多兩。

在這縣城裡四五口人一月用銀二兩的年代裡是很多,但各處的節禮、壽禮、喪喜事、逢年過節給自己給家人置辦的衣裳鞋襪、頭麵首飾、日常想吃的點心瓜果、魚蝦蛋肉這些哪一個不要銀錢?

能給下人們的就不多了。

一個相當於內管家的嬤嬤、四個乾活的大丫鬟、兩個跑腿兼儲備的小丫鬟、一個廚娘一個粗使婆子,這些是能帶來的。

還有些則送去了陪嫁的宅子和莊子上,不算莊仆合著有近三十人,有一半是家裡塞過來的,大部分都是死契。

想著每個月要發的近二十兩月錢,還有他們的吃喝嚼用、四季衣裳她就肉疼,沒把這些人處理之前她的日子注定是緊巴巴的。

想到這些她心裡對陳世文很是同情,二嬸嬸這一手可真是太狠了,當時恐怕是將陳世文的臉麵扒在地上踩,差不多就是告訴他你就是我們家養的小白臉了,以至於他今天還記得。

但劉家表麵是和睦的所以她也不能拆二太太的台,少不得為她描補,勸道“二嬸嬸當時是病糊塗了吧,大姐姐去後她老人家病了好一陣子,這些瑣事難免有些疏漏。”

這話說得劉玉真都臉紅。

陳世文不知是明白了還是不明白,歎道“我明白的,所以當時就從祖父那取了銀錢,家裡的這些多賞了一個月。”

“但經由此事我也明白了陳家當時的狀況實在是養不了這許多下人,便將他們都送了回去,宅子裡的也都讓你二嬸處置了。”

“此後慧姐兒和康哥兒都由母親照應著,身子骨也有所好轉,等我再次從書院回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就能跑能跳了,說話也一串一串的。”

陳世文欣慰地笑著,“如此可見一味的寵溺要不得,孩子們身邊也不用什麼下人,待他們讀書時添個書童便是了。”

“妾身明白了,”劉玉真是真明白了,這是窮,然後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乾脆就不管好壞一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