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都算得上是朝中重臣,皇帝就算是忌憚他們,也會投鼠忌器。
魏叢回府睡了一個大覺,他人生中的最後一覺。
第二天,錦衣衛宋吉推開了他家的門,說要請魏叢赴宴,還準備好了車馬。
大門一開,一輛囚車,還有湧來的錦衣衛團團圍住了魏府。
就連囚車魏叢也沒有機會坐上去。
宋吉宣旨,魏叢被定為謀逆。
魏叢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他傲然看著宋吉說:“本都督要麵見聖上求情。”
他想,殷衢捉拿他,一定是繞過了許暉,等他見到了殷衢,許暉也趕過來,此事定有轉機。
他就算入了獄,許暉定會救他。
滿朝文武不會慣著皇帝任意妄為。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宋吉似乎早就料到了魏叢的態度,抽出長劍。
女眷發出一聲尖叫,睜眼時,魏叢已經血濺當場。
事發前的深夜裡,殷衢封了城,讓錦衣衛嚴陣以待,他在深夜召見宋吉,親手遞給他一柄寶劍。
宋吉在魏府搜到了各種文書往來,他沒有翻閱,依照殷衢先前的交代,在眾目睽睽之下燒了。
於是京中狗急跳牆的人,煽風點火的人,渾水摸魚的人,都安靜下來。
裴昭想起了前頭的穆宗。
他即位以來,感到朝中許氏勢大,貪墨橫行,地方豪強蠻橫,百姓土地儘失,食不果腹,於是開始決心整頓。
他大大咧咧地將矛頭對準了許暉,結果引來百官罷朝。
裴昭聽說,性情柔順的天子在深宮中對著妃子垂淚不已,不久,就一蹶不起。
再然後,就是一病不起了。
不知道其中有沒有許太後的手段。
這不過是文官和後宮的手段,便將穆宗嚇得不輕,要是真的動了兵亂,怕是殷氏江山不保。
當年對付穆宗如此順利,讓許暉膨脹起來,似乎以為用他熟悉的朝堂伎倆,就能控製一個帝王。
這次魏叢事發,許暉都沒有反應過來。
百官見識了雷霆手段,不敢像對付穆宗一樣指著鼻子罵殷衢。
這是謀逆,誰敢跟魏叢扯上關係,大家都避之不及。
左都督魏叢犯事,裴昭心道這是個機會,他說道:“陛下,左都督的人選,微臣倒有一個推薦。”
裴昭知道,殷衢在朝中根基不穩,沒有適合的人選能夠補上這個差事,這正是他裴昭的機會。
裴昭準備安插一個自己的親信。
他說道:“這人乃是……”
他話沒有說完,殷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這眼神仿若洞悉一切,裴昭覺得自己的小心思昭然若揭。
他背上起了一層冷汗,他這是在殷衢麵前弄權!
裴昭跪了下來:“微臣僭越。”
殷衢隻是抬了抬手讓他站起來,連話也沒有說。
裴昭站起來時,聽見銅壺被砸出叮當一聲脆響,這聲響中仿若帶著殺機。
裴昭亂糟糟想了一通,突然碰到了殷衢審視的目光,一個激靈低下了頭。
殷衢坐了下來,將手指輕輕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孫將軍是世宗一朝的老將,一個徹徹底底的純臣,但是早就解甲歸田,不聞政事了,裴昭一時間有些驚奇,不知道殷衢是如何說動孫將軍重新出山的。
在許暉的眼皮子底下,殷衢從未召見過孫將軍啊。
殷衢淡淡問:“裴卿以為如何?”
裴昭神色一肅,察言觀色,說:“孫將軍不減當年之勇,可堪重任。”
殷衢不做聲,似乎在出神,但是裴昭仍舊不敢掉以輕心,他不知殷衢是在算計,還是在試探。
裴昭不敢再起小心思,忙道:“微臣這就去辦。”
殷衢終於露出笑意:“裴卿辛苦了,朕記得裴卿的次子已經成年,朕有意讓他當個員外郎,裴卿意下如何?”
裴昭喜出望外:“多謝陛下。”
裴昭出門後,發覺後背粘膩,竟然是汗濕了一片,走到過道時候,他看見了殷明鸞。
先前因為裴元白的婚事,裴家和殷明鸞之間總歸是鬨得不愉快,裴昭有些頭痛地和殷明鸞見了禮,心中盤算著怎麼應對殷明鸞的刁難。
可是豔若桃李的長樂公主隻是對著他福了身子,臉上甚至掛著笑:“裴大人辛苦。”
裴昭口中說著:“不辛苦。”
他們兩人一個交錯,就走遠了。
裴昭心裡直犯嘀咕,皇室的人,什麼時候都漸漸變了?
殷明鸞走了進去,看見地上擺著一隻刻著祥雲仙鶴的銅壺,殷明鸞說道:“皇兄好興致。”
殷衢轉身坐在鋪設著黃緞金龍座褥的榻上,當中擺著海棠雕花漆幾,他揚了揚手,示意殷明鸞也坐下。
殷明鸞稍微辭了辭,半坐在榻上,殷衢手中端著一盞茶,卻不飲用,隻是用茶盞推了推茶水,並不看手中的茶,而是看著殷明鸞款款坐下。
今日殷明鸞穿著新製的白紗挑線縐裙,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隻用係帶將腰肢緊緊地掐了,她臉上隻是淡淡掃了蛾眉,頭上簡單帶著一隻珠翠釵子。
殷衢莫名想起一句“淡極始知花更豔”。
殷衢的目光在殷明鸞不堪一握的腰上停留了一下,然後垂眼,看著手中茶葉浮浮沉沉。
殷明鸞坐下後,開始說起了許紹良那回事。
“皇兄,夜裡我不好細講,但是那許紹良對我糾纏不休,我很是煩惱。”
殷衢手一頓,茶盞磕出一聲不輕不重的聲響,殷衢聲音冷冷:“糾纏你?”
殷明鸞沒有聽出殷衢言語中的冷意,她接著說道:“我已經教訓了他,隻是,在他手中落下了一個把柄。”
殷衢的語氣中似乎帶著讚賞,問道:“你是如何教訓他?”
殷明鸞扯著衣服帶子,有些心虛地坦誠:“就是……派人將他推進了水中。”
殷明鸞說完,本以為會聽到殷衢的訓斥,沒有想到,殷衢反應平平,似乎並不覺得她做錯了什麼。
殷明鸞一鼓作氣,接著說道:“但是,我的一塊白玉佩就這樣落在了他手中。”
殷衢聽了,淡淡道:“下次手腳利落些。”
殷明鸞:“……下下下、下次?”
殷衢說道:“這事交給朕,你無須多操心。”
殷明鸞知道殷衢做事妥當,有這樣一個人為她兜底,她沒有不放心的。
隻是殷衢除了天下大事,還要抽出空來管她的小麻煩,讓她有些不安。
殷衢似乎看出了她內心所想,說道:“以後遇見麻煩,早告訴朕。”
殷明鸞點頭:“好……好的,謝皇兄。”
講完許紹良這檔子事,殷衢意有所指地問:“從哪邊過來的?”
殷明鸞想說學堂,想說醴泉宮,最終還是慫慫地說了實話:“永和宮。”
殷衢眉尾挑了一下,說道:“你何時和容更衣有了交情?”
殷明鸞說:“就是今天,躲許紹良的時候遇上了,容更衣幫了我一把。”
殷衢想到些什麼,說道:“容更衣這女子,心機頗深,說話百無禁忌,胡言亂語,你與她交往,要留心著。”
殷明鸞點頭。
殷衢看了她一眼,說道:“朕和她,不是宮中傳言的那般關係,那兩夜留宿也是假的,你當然知道。”
殷明鸞瞬間臉變得飛紅。
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著這種事。
殷明鸞想,皇兄是把她當什麼都不懂的親妹妹的,可是她終究不是,還生出了這樣許多的奇怪想法。
但是話已經說到這裡了,殷明鸞心中也很想知道,她想,最重要的是容更衣已經拜托了她,而她已經答應了下來。
殷明鸞問道:“正是因為這樣,容更衣很驚慌,她托我問皇兄一句,皇兄心中可否有人?”
殷衢擱在漆幾上的胳膊一動,帶動茶盞一翻,茶水沾濕了他的袖子。
殷明鸞在茶盞翻倒前問道:“是鄭貴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