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鸞恍惚間似乎回到兒時,她靜靜抱住殷衢,抽噎著道:“阿儺哥哥。”
和幼時一樣,殷明鸞抱著殷衢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殷衢不在。
殷明鸞有些臉紅地回想著昨天。
她已經不是小孩子,卻在皇兄麵前這樣丟臉。
她坐起來,有些睡眼惺忪,然後玉秋和檀冬兩人走了過來,腳步輕輕,動作恭敬。
一個賽一個地小心謹慎。
殷明鸞本來有些疑惑,然後轉轉眼珠,問道:“皇兄罰你們了?”
檀冬有些苦著臉道:“我和玉秋被張公公教訓了一頓。”
殷明鸞一手牽住玉秋,一手牽住檀冬:“張福山教訓你們,你們倒怪起了我來了?”
殷明鸞見她二人搖頭,接著道:“既不是怪我,又為何對我生疏呢?你二人同我一起長大,我自然知道你們的衷心,才不要你們對我小心翼翼的。”
玉秋和檀冬見狀,終於鬆了一口氣,玉秋這才有些輕快地拿出了一封信,道:“公主,陸公子又來信了。”
殷明鸞眼睛一亮,連忙拆開。
草草掃了一眼,她難掩激動。
陸桓終於發現了!
信中陸桓說,他走訪了幾個河道,發現許多偷工減料的地方,問了服役的百姓,得知他們不僅要勞作,還要給官吏們交錢應付上司的盤削,陸桓繼續查下去,發現東昌府上下重要官員,全部都是賄賂許氏的無能貪婪之輩。
殷明鸞帶著信急衝衝就要去見殷衢,卻被告知,這個時候殷衢正在和大臣商議要事。
沒過多久,殷明鸞知道自己不用白跑一趟。
殷衢和眾位臣工商議的正是山東一帶河道治理的事情。
但這件事漸漸引起風波。
許暉一黨表示反對,並且說這是長樂公主想要陸桓複出的陰謀。
他們不知從哪裡得知,是殷明鸞一心要查山東的河道,並且是陸桓寫信狀告許氏,若是真的要查,那陸桓就是立了功,得一個官位就是理所應當的事。
許黨發動群臣攻訐殷明鸞,指責殷明鸞乾政,並勸誡殷衢不要為女流之輩蠱惑。
殷明鸞聽得一陣無語。
身為外戚的許氏竟然勸皇帝不要被女人蠱惑,這個女人還不是傳統禍水身份擁有者的妃子皇後,而是一個公主。
殷明鸞是躲在宮裡的,她自己並沒有覺得被天下人罵有什麼關係的。殷衢比她還要在乎一些。
本來日理萬機焦頭爛額的殷衢抽空來到了醴泉宮,似乎是專程為了安慰她。
他已經將張福山打發出去,沒有讓人服侍,隨意往羅漢床上一坐,想要取下發冠。
他伸手就是有人服侍,今天自己動手,一下子竟然有些笨手笨腳的。
殷明鸞藏住了笑,走上前去,為他取下頭上的高嵌佛頭青金冠,動作之間,殷明鸞極為專注地看著殷衢的發頂,沒有注意到,因為她墊腳夠殷衢發冠的緣故,殷衢的眼睛平視,湊巧落在了她的腰上。
她腰上的白玉珠石禁步微微晃蕩著,顯得腰肢極為軟和。
然後殷衢神思飄遠了些,再平靜收回了眼神。
殷明鸞將金冠擱在漆幾上,再看殷衢僅用犀玉奇簪貫發,似乎放鬆了一些。
他先是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格外疲倦,但是卻出聲安慰她:“朕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殷明鸞知道他是在說她背負的罵名這一回事,她不在意地笑笑:“皇兄有辦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殷衢沉吟:“朕會有辦法。”
然後他將目光緩緩移到殷明鸞的臉上:“前些時候,到底是朕錯了,隻是陰陽讖緯之事,朕實在很難相信。”
殷明鸞隻是小小聲地說:“皇兄,雖然我很委屈,可是我不怪你。”
殷衢一愣,然後隻覺得心下一片柔軟。
殷明鸞打量著殷衢的神色,覺得他從未有過這樣和緩的表情,隻覺得這個機會難得,她一股勁,便試探著說出來這些日子裡她吞吞吐吐的話:“皇兄,若你要離宮巡視,可否帶上我?”
可殷衢卻隻當殷明鸞在鬨小孩子脾氣,說道:“不行。”
被這樣直白地反對了,殷明鸞怔了一下。
然後殷明鸞急匆匆說道:“皇兄,你還記得我說的那個夢嗎?那個夢我沒有說完。在夢中,黃河決堤後,你便去巡視黃河,而我一個人留在宮中,被……奸人所害,從此離開上京,飄零一生。”
殷衢臉色微變,但他馬上笑了笑,說道:“明鸞,這是做噩夢而已。”
殷明鸞急切道:“不是的,不是的。”
殷衢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像是十分無奈。
他沒在醴泉宮多待多久,隻是略微說了幾句話,就回到乾清宮開始處理政事。
這次,他首先提拔了一批太監。
司禮監新出爐了一把手掌印太監張福山,二把手秉筆太監全喜。
張福山和全喜感激涕零,但是也發覺了一點點不足之處。
百官罵完了長樂公主,到頭來發現了張福山和全喜倒升官了,他們一琢磨,似乎是這個張福山居心叵測,將長樂公主與陸桓的信件交給聖上看的。
於是他們轉頭開始攻訐張福山。
張福山心寬體胖,挨罵就挨罵唄,曆朝曆代以來,有幾個宦官不被罵的,百官越罵他,他越會得聖心。
倒是長樂公主過意不去,特意派人來安慰他,被張福山反安慰了回去。
趁著朝中掀起罵戰的時候,殷衢火速任命陸桓為右僉都禦史去往山東諸府查勘河道之事。
許暉反應過來,氣憤不已。
惱羞成怒的許黨這回連同殷明鸞和張福山全喜一起罵。殷明鸞儼然成為了一個弄權的奸邪公主。
慈寧宮中,許太後靜不下心來念佛。
許暉手下人打聽到,殷衢派遣錦衣衛在餘杭一帶四處搜尋當年李貴太妃的接生穩婆孫氏的蹤跡。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又聽說了殷明鸞開始在前朝攪風攪雨,竟然是準備將矛頭對準許家。
許芸娘日常在慈寧宮侍候,她對許太後說道:“太後娘娘,長樂公主留在宮中難免日後繼續惹是生非,還是儘早把她嫁到永寧侯府去。永寧侯爺聲望極大,若是他想要娶長樂公主,念在他一家為國捐軀的份上,陛下也不會輕易回絕。”
許太後微微睜開眼睛:“哀家也不想見她,可是永寧侯是個沒用的東西,被太監一嚇,就不敢再提娶公主的事情,廢物。”
許芸娘微微一笑:“娘娘,永寧侯是個色中餓鬼,見美色就忘命,他之前不肯答應,隻是因為娶長樂這件事,他看不到好處,若是……讓他見見長樂呢?”
許太後睜開了眼睛,隱約有不認同之色。
許芸娘笑道:“娘娘,妾和永寧侯府的陳蕭氏有過交談,她說到,陳侯爺偏好一個侍妾的美貌,隻是這侍妾性情和家世都讓侯爺頗為不滿,而長樂公主竟然長得和那侍妾有五六分相像!”
許太後沉吟片刻,然後點頭:“嗯……”
許芸娘心中暗喜:“娘娘放心,這件事臣妾一定妥帖辦好。”
她漸漸厭惡殷明鸞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
殷明鸞不過一個小小公主,深得皇帝寵愛,和鄭貴妃那個賤人聯手一唱一和,讓她許氏屢屢吃暗虧,甚至將她的庶妹送到了胡國蠻夷之地。
許婉娘再低微下賤,那也是姓許的女兒,殷明鸞這樣踐踏她,根本就是在踐踏她這個皇後的尊嚴。
許芸娘想,她不能再忍耐了。
許芸娘表完決心就向許太後告退,許太後緩緩抬頭看著許芸娘的背影,似乎在出神地想著什麼。
然後她“嘶”了一聲:“芸娘回來!”
許芸娘並沒有聽見,張嬤嬤就要喚人將許芸娘叫回來,許太後卻擺了擺手:“罷了。”
張嬤嬤欠身問道:“太後娘娘是擔心那永寧侯府妾室和長樂公主……有關係?”
許太後哂笑:“是哀家多慮,那一家早不在人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