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雨一蓑(2 / 2)

張嬤嬤結果一看,愣了半晌:“這……黃河大災?”

黃河大災,禍及東昌府,懷慶府諸地。

密折裡不光說了黃河大災的消息,還寫到了殷衢有意要去往受災最嚴重的懷慶府巡視。

張嬤嬤鬆了一口氣,笑道:“幸好娘娘消息靈通,等聖上離宮,太後娘娘儘可以打發了長樂公主去,就是聖上回宮想要補救,也已經遲了。”

黃河泛濫已成定局。

雖然有陸桓和殷衢禦賜的寶劍,但人力怎可勝天。

懷慶府尤為嚴重。

又是一個暴雨夜,殷衢站在窗前,久久不動,雨打濕了他的衣裳,他絲毫不知。

他在深夜收到了東昌府的奏折,山東諸府大災。

殷衢低沉的聲音回蕩在雨中:“消息先不要聲張,謹防豪強屯糧亂市。”

裴昭稱是。

殷衢的聲音含著戾氣,報出了幾個名字:“張淼,周昌,黃文,革職查辦,抄家,府中財物充作災款。”

殷衢說出這幾個人的名字,絲毫沒有猶豫,似乎在心中盤亙許久。

裴昭知道,山東官場的事和京中的許氏門人脫不了關係,這次趁機拔除他幾個爪牙,連許暉也隻能敢怒不敢言。

殷衢又與裴昭商議了許久,才揮手讓裴昭退下。

他揉了揉眉心,皺著眉頭回到寢宮。

等到黃河大災,難民流離失所的消息愈演愈烈,乾清宮的燈點了幾天幾夜。

大朝會的時候,殷衢終於和百官議定,巡幸懷慶府。

因為準備天子巡幸,宮裡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來,殷明鸞心中焦急,根本找不到機會去說服殷衢帶上她。

就是尋著時機說上幾句話,殷衢也沒有被她說服,她還沒來得及露一露梨花帶雨的手段,就會被匆匆趕來議事的大臣給打斷。

殷明鸞呆在醴泉宮裡焦急不已,窗外的雨嘩嘩下著,殷明鸞悄悄囑咐了錦樓,讓他準備著幾身太監服飾。

錦樓撲通一聲就跪下來了:“公主,您隨著陛下偷偷出宮,若是慈寧宮知道了,奴婢們都活不成了。”

殷明鸞扶起他,這其實也是她所猶豫的原因,要不然她老早就準備好了,喬裝打扮逃到天南海角去。

她對著錦樓解釋道:“放寬心,我隻做太監打扮隨皇兄出了宮,你們隻需要在這一兩日內糊弄過慈寧宮,到時候,皇兄下榻行宮之時,我自會向他坦白,並且為醴泉宮宮人求情,相信到那個時候,皇兄一定會幫我的。”

錦樓被她說服了。

於是當天夜裡,錦樓悄悄為殷明鸞帶來了衣裳。

殷明鸞靜靜等待著,因為關乎自己的性命大事,所以忐忑緊張不已。

然後她終於等到了……

宮裡忙了許多時日,欽天監擬定的好日子終於沒有下雨,天子車輿和儀仗帶著浩浩蕩蕩的宮人和侍衛出了宮門。

殷明鸞打聽過了,天子聖駕會向南行,首先會在瀛台行宮停留一夜。殷明鸞準備,就在那個時候,向殷衢坦白自己偷偷出宮,同時求殷衢庇護醴泉宮宮人。

殷明鸞混在司禮監一行人中,跟著聖駕走了半天,直走到腰酸背痛,錦樓費勁手段,終於為她弄來了一匹馬。

到了晚上時候,聖駕走到瀛台行宮。

殷明鸞帶著錦樓,直接找上了多善,至於張福山,是她現在這種身份無法見到的大人物。

多善本漫不經心,看到兩個小太監過來還要嗬斥,然後他首先認出了錦樓,忙掛上了笑:“錦樓公公,你怎麼穿成這樣啊,差點認不出。”

錦樓拿下帽子衝著多善笑了一笑。

然後多善看著錦樓身邊的小太監也拿下了帽子,對著他笑了一笑。

多善便笑不出來了,他哭喪著臉:“哎呦,祖宗,您怎麼來了?”

殷明鸞也不多解釋,忙向多善說道:“快,帶我去見皇兄。”

多善繼續哭喪著臉,他去了片刻後,回來告訴殷明鸞:“公主,已經是後半夜了,陛下歇息了。”

歇息了?

是不好打擾,若是皇兄有個起床氣什麼的,還真不好求情。

可是……

殷明鸞看著外邊無邊的夜色,心中焦急不已。

已經是後半夜了,夜雨下個不停。

殷衢伴著頭疼,進入夢鄉。

他夢見了殷明鸞。

卻不是一個好夢。

殷衢驚醒了過來。

他想,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竟然夢見殷明鸞不是他的妹妹。

他又想,或許是近日心情沉鬱,這個有殷明鸞的夢,竟然淒淒慘慘。

他起身,開始處理黃河泛濫引起的一係列麻煩事。

但是,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個夢。

夢中,他離宮之後,殷明鸞被許太後等人所害,身份儘失,背負著汙名嫁給了裴元白。

他和殷明鸞,此生再不負相見。

那個夢,雖然細節不甚清楚,但是卻像是真有其事。

夢中的他或許尚未生出對殷明鸞不堪的想法,一切都是懵懵懂懂。

他會因為殷明鸞癡念裴元白而動怒,但是,麵對妹妹想要嫁給裴元白的請求,他不能不答應。

回宮後,殷明鸞和裴元白的婚事已成定局。

殷明鸞對他避而不見,派出去的多善隻能夠從對裴府的窺探中,得到消息。

多善告訴他,殷明鸞因為身份的事情而對他又懼又愧,害怕因為身份而遭受天子怒意。

殷衢怎麼能夠讓她生出誤解。

裴家每次遭到訓斥之後,殷明鸞都會更加消沉,疑心因為自己的緣故,連累夫家。

所以,儘管後來裴昭讓他多次心生殺意,他都顧及殷明鸞沒有動手。

隻希望她能夠快快樂樂地和喜歡的人廝守。

瀛台行宮裡,水鐘滴滴答答響個不停,殷衢皺了皺眉,想到夢中的殷明鸞。

她怎麼會喜歡裴元白那個無用之人?

果然是夢。

早起時候,宋吉快馬加鞭從上京過來奏事,殷衢聽他稟告,難得地在有臣子在場的時候分了心。

“陛下?”

宋吉在殿內說著說著,頓了下來。

殷衢回過神來:“宋卿請講。”

宋吉看見殷衢眼下青黑,神色有些恍惚,勸道:“陛下千萬保重聖體,是臣等無能,讓陛下憂心。”

殷衢揉了揉眉心,道:“無妨。”

說完要緊之事後,殷衢說道:“宋卿陪朕去行宮外走走吧,朕想要親眼看看今年莊稼田地的收成。”

若是今年大災嚴重,就要算計糧食夠不夠吃的問題。

宋吉也滿懷憂愁,不知今年收成能不能熬得過去,他沉聲道:“是。”

殷衢簡便出行,隻帶了宋吉和張福山兩人。

這裡暫時還是一副從容的景象,來到田野之中,殷衢走遍良田瘠土。

走著走著,卻開始下起了雨,張福山慌忙給殷衢來打傘,殷衢卻看著宋吉帶上鬥笠,穿上蓑衣。

於是殷衢擺了擺手,說道:“出門在外,著人打傘並不方便,給朕用那個。”

張福山隻得給殷衢穿戴上鬥笠和蓑衣。

然後殷衢和宋吉兩人往前繼續走,將張福山甩在身後。

雨越下越大,張福山憂心不已。

張福山歎了口氣,一隻手撐著傘,一隻手縮在袖子裡,忽然的,他看到大雨中,田野上,一個太監服製的人往殷衢那邊跑。

昨夜,殷明鸞被多善安排在一側暖閣中歇息,她一晚上沒有睡好,不知道何時能夠見到殷衢。

要是耽擱久了,恐怕真的會禍及醴泉宮。

結果天還沒亮的時候,她沉沉睡去了,沒有注意到殷衢出行的動靜。

聽聞殷衢同宋吉等人外出去了,殷明鸞覺得在外麵人少,是個好機會,於是她匆匆交代了錦樓一聲就跑了出去。

隻是沒曾料想到,走到半路下起了雨,並且越下越大。

雨打在蓑衣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宋吉指著田地在說些什麼,忽然間殷衢站定了,看向一個方向。

有人奔著他跑過來。

那身影太過熟悉,但是又太過不可能,於是殷衢在一瞬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想起來昨日的夢,腦子裡亂如麻的政事一下子也要往後放,風夾著雨往他身上吹,身上的蓑衣擋不住,他的驅殼也擋不住。

風呼嘯著穿過了他,隻留下空蕩蕩。

他或許,有些想念。

“皇兄——”那個向他跑過來的小太監忽然開口這樣叫他。

殷衢動了動嘴唇。

宋吉訝異地往那邊望了一眼,然後看到小太監的後麵,張福山也在往這邊跑,宋吉略微沉吟一下,向殷衢一躬身。

殷衢沒有注意,宋吉自顧自地退下去了。

然後張福山也猶疑著腳步慢了下來。

“皇兄!”

殷明鸞終於跑到了殷衢跟前,她的頭發還是濕漉漉地,然後她被殷衢一把摟住了。

殷明鸞感到腰身被錮得很緊,有些透不過氣來。

“皇兄?”

殷明鸞不知道殷衢在想什麼,於是她也伸手抱住了他。

“皇兄,我求求你,帶著我走吧。”

她一說話,殷衢才反應過來,看著殷明鸞身上被大雨潑濕,渾身濕漉漉的,眼睛也濕漉漉的,就這樣看著他。

殷衢推她,想要揭開自己身上的鬥笠和蓑衣。但是殷明鸞愈發抱緊了他:“不答應就不鬆手。”

殷衢垂著眼睛,眸光沉沉:“朕不能讓你涉險。”

可是殷明鸞卻在殷衢的語氣中聽出來了鬆動。

她將臉貼在殷衢帶著雨的蓑衣上,很涼,殷明鸞瑟縮得一發抖:“好冷,皇兄,快答應我吧。”

風吹過,殷明鸞隻能聽見雨打在地上的聲音,她等待著,微微仰著頭,等待著。

半晌,殷衢終於說:“好。”

殷明鸞頓時激動起來,但她依舊不起身:“我偷跑出來,醴泉宮裡的人都不知情,皇兄要幫幫我,不要為難他們。”

既然最難答應的已經答應了,剩下的都不算是個事,果然,殷衢說道:“好。”

殷明鸞終於鬆開了她手。

殷衢沉默著,伸手要解開身上的鬥笠和蓑衣,殷明鸞按住他的手,說道:“皇兄萬金之軀,不要勞煩。”

殷衢不多說話,將頭上的鬥笠蓋在殷明鸞頭上,然後將蓑衣解開,粗莽地將殷明鸞圍起來,收緊了。

雨打在殷衢的眉上,臉上,肩膀上,衣服上。

他額上垂下來細碎的頭發,被雨打濕了。他頭上的金冠,肩上的金線暗繡本應是一絲不苟的,這大雨天讓他看起來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

張福山終於尋到了合適的時機,用他的一把打傘將兩人都籠罩住,殷衢從他手中接過傘,張福山就乖覺地往後站住。

殷衢打著傘,帶著殷明鸞回到了瀛台行宮。

殷明鸞得到了殷衢的允諾,一顆心放了下來,便開始專心致誌地準備南行的事情。

殷明鸞擁著熏籠,賴在殷衢的屋子裡對著他絮絮叨叨,殷衢一邊看著折子,一邊對她的話似乎心不在焉,對她的要求,隻說“好”。

不知為何,殷明鸞覺得在宮外的殷衢竟然對她有些縱容。

她要殷衢庇護醴泉宮,殷衢答應了,還派人要將醴泉宮裡的玉秋和檀冬接過來。

她說要在民間尋求名醫去往懷慶府,殷衢也答應了,派人發了皇榜,遍尋名醫。

本來殷明鸞還以為要花費好大一番功夫呢。

殷明鸞知道,前世瘟疫肆掠,直到一名青年神醫橫空出世,所以這次她必須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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