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鸞於是慫了,乖覺地爬上了馬車,對著殷衢甜甜一笑:“皇兄好。”
殷衢盯著她彎腰走進馬車,目光讓殷明鸞有些顫栗,殷明鸞從進來到坐定,殷衢的姿勢一直沒有變動,他的手還搭在窗子上。
殷明鸞難耐地動了動,殷衢這才放下車帷。
動作間,似乎帶動了一陣風。
馬車緩緩地動了。
馬車內半晌沒有人作聲,殷明鸞有些奇怪地偏頭看了一眼,見到殷衢閉上了眼睛。
神色如常。
難道是沒有從李貴太妃那裡打聽出來什麼?
殷明鸞再細細打量殷衢,他最近憔悴了不少。
眼底的青黑一直沒有消過,眉宇間總是籠罩著烏雲。
殷衢似乎淺淺地入睡了,呼吸平緩,眉峰卻還是蹙著的。
殷明鸞膽子大了一些,湊近了,用手比劃著,想要讓他眉間舒展開。
她隔著一段距離比劃著,卻遲遲不敢挨上殷衢的臉。
她小心觸碰了一下。
殷衢沒有醒來。
但是她不敢再有其他動作了,好整以暇地端正做好。
馬車行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
張福山掀開車帷,正要出聲,殷明鸞“噓”了一聲:“皇兄睡著了。”
殷明鸞從馬車中走下來。
張福山比劃著,小聲說道:“陛下睡了?”
殷明鸞點點頭。
張福山抱著胳膊歎了一口氣:“這可不容易,這段日子,陛下日夜處理政事,好不容易休息片刻,卻總是驚醒,這次倒在馬車上睡著了。”
殷明鸞有些心疼,說道:“讓皇兄多休息片刻吧。”
等了大概有兩刻鐘,馬車裡終於有了動靜。
殷明鸞回頭一看,殷衢打開了車帷,正望向了她。
殷衢剛醒,還有一些睡眼惺忪,一醒過來就看見殷明鸞,讓他一愣,然後有種莫名的妥帖。
許多天沒有好好睡了,剛才在殷明鸞身邊,清甜柔軟的香味讓他安心,他竟然沉沉睡去。
他下車,走到殷明鸞身邊,提起了她的袖子。
殷明鸞感到莫名其妙。
然後殷衢低下頭,挨了一下她的袖子,袖籠裡透出絲絲縷縷的香,像是初熟的桃李果子浸著朝露,再用暖蓬蓬的脂粉香籠住了,殷衢問道:“熏的什麼香?”
殷明鸞想了想:“沒有啊。”
殷衢轉頭吩咐張福山:“去問問玉秋檀冬,往後在乾清宮也點上。”
他抬眼看了看天與山脈的接融之處,天朗氣清,難得的好天色。
殷明鸞這才發現馬車所停之處是陌生的。
她問道:“皇兄,這是哪裡?”
殷衢看了一眼張福山。
張福山說道:“公主,這是湯泉彆館,前些日子陛下和公主都淋了雨,加上舟車勞頓,恐怕落下病根,到湯池用過藥浴,強身健體,才能更好遠行。”
殷衢看著張福山讚許地頷首,張福山倒是能說會道的。
他來湯泉彆館不是為了藥浴,隻是為了印證一個想法。
湯泉的水汽彌漫。
沾著水汽的花瓣散落下去,隨著水波飄零,空氣中一絲一縷的甜味和著藥香,浸著霧,彌漫著飄遠。
殷明鸞披著一件素白紗衣,赤著腳,踏過石板上的水漬和打濕的花瓣,漸漸沒入水中。
她一偏頭,用一根簡單白玉簪挽起的鬆鬆發髻就散了,然後漂浮在水麵上,一片墨色。
湯泉周圍沒有人服侍,殷明鸞在水中將紗衣褪去,然後拋將出去,帶動得石階上淅淅瀝瀝滴了一行水。
一麵石牆之隔。
殷衢著單衣,將自己浸在水中,他沒有讓張福山過來服侍,雙手撐開搭在湯池邊沿的青石上,略微有些沉思。
他偏頭看向石牆。
牆那邊的早桂已經開了,枝丫越過石牆,往這邊伸過來,牆角落下一片金黃的桂子。
隔壁的暖香和著桂子的味道飄了過來。
殷衢沉了沉身子,讓水沒過頭頂。
殷衢重新鑽出了水麵,他的單衣被水掠開,水珠蜿蜒地從他臉上劃過,落入到勁瘦的腰腹中。
他從水中踏出,來到石牆儘頭的假山處。
這湯泉彆館已經曆經了幾朝幾代,不知哪一位心思奇巧的皇帝將假山上造出一條暗道。
兩邊湯池相同,倒是方便玩樂。
殷衢並不是存有這份心思,可是走到假山前,想起這假山暗道的用途,頓住了腳步。
這令他不齒的聯想一出現,他就猶豫了。
耳邊有簌簌流水聲,還有少女的嬉笑聲。
殷明鸞的聲音模模糊糊地響起:“玉秋,我要起來了。”
殷衢恍然發覺,自己猶豫的時間太久了。
他錯過了印證殷明鸞是否是他親妹妹的機會。
殷衢煩躁地扯開身上浸透的濕衣服。
過了許久,張福山進來。
“陛下可是要出浴?”
殷衢垂眸想了一想:“藥浴需泡三次才有成效,準備著,等用過晚膳後,再吩咐公主過來。”
殷衢給了自己兩次機會。
雖然在湯泉彆館,殷衢也沒有耽誤政事,竟是把折子都搬了過來。
殷明鸞本來想要和殷衢對飲一壺的,提著酒卻找不到殷衢的人。
直到晚膳時候,殷衢才略帶倦容地走了進來。
殷明鸞泡過藥浴,容色煥發,膚若凝脂,起身動作都有些說不出的嬌懶。
殷衢甫一進門,低頭看著殷明鸞側身對他行禮,眼神定了一定。
然後他若無其事地移開。
想到湯泉假山,還有他未解開的謎底,感到無比的煩躁。
殷明鸞殷勤為他布菜。
殷衢眸光沉了沉,看殷明鸞在他麵前晃來晃去。
她今日衣著隨意,臉上絲毫鉛華不沾,殷衢莫名想起“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這一句。
殷衢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個秘密。
鬼使神差地,他一手按住殷明鸞執筷子的手,一手向殷明鸞伸過去,食指微微一動,放在她的脖頸處,離她隻有兩指距離。
殷明鸞一愣。
堪堪觸到殷明鸞胸口前柔軟的布料。
少女像一顆逐漸豐盈的蜜桃,由珍貴的綢緞裹著,柔軟又含羞。
殷衢回過神來,食指僵硬地彎曲了一下,然後順勢掩飾著撩開殷明鸞垂下的一縷秀發。
殷明鸞偷偷喘了一口氣,握緊了手,感到耳膜裡咚咚的心跳聲不止。
殷衢淡然收回手指,一撩衣擺坐下,對殷明鸞說:“不用你伺候,坐。”
殷明鸞就在離殷衢稍遠的一角坐了下來。
殷衢抬眸看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殷明鸞略微有些拘束地拿起碗筷,隻就近夾了幾片藕,就這樣默默快吃了小半碗飯。
殷衢再抬眼看她,見她隻管吃白飯,桌上的菜樣竟是動也沒動。
兩人用飯,沒有講話,安靜得隻能聽見碗筷的輕輕敲擊聲。
殷衢忽地站了起來,從乳鴿湯裡舀出一隻乳鴿腿放在殷明鸞碗中。
殷明鸞愣愣地看著,反應過來時,才察覺到受寵若驚。
誰敢讓天子服侍?
殷明鸞連忙站起來,口稱惶恐。
殷衢不廢話:“快吃。”
殷明鸞於是誠惶誠恐地用完了剩下的飯。
還好,殷衢隻是過來同她一起用膳,等用完,他又起身走了出去。
殷明鸞於是帶著玉秋和檀冬在湯泉彆館裡走了走,等到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張福山打著燈籠找過來。
張福山說:“公主,這藥浴有三道,您隻泡了一回,晚上的藥浴已經準備好了,快些去吧。”
殷明鸞對這些安排不甚清楚,隻好稀裡糊塗地跟著再去泡一回。
湯池中換了新的藥,玫瑰花瓣鋪了滿滿一層,殷明鸞再次踏入水中。
她闔上眼睛養精神,隻能聽見潺潺泉水流過石頭。
忽然,有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殷明鸞微微皺了皺眉頭,卻懶得睜開眼睛。
而那聲響卻沒有消失,並且像是向著殷明鸞靠近來。
殷明鸞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了殷衢!
一愣神,她竟然是忘了反應。
而殷衢絲毫不避讓,他蹙著眉,垂下眸子看著她,不知道在看什麼。
殷明鸞忽地反應過來,她雙手交錯抱著自己,沉下水中。
“你你你你你出去!”
驚慌之下,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用詞有些大不敬。
其實殷衢什麼都沒有看見。
水池中的花瓣鋪得太滿了一些。
殷衢見到殷明鸞的反應,難得地在臉上出現了一點尷尬的表情,可是他不能退出去。
所以他淡然地說道:“朕方才看見,一條花蛇往你這邊遊了過來。”
殷明鸞對這話反應劇烈。
“救命!”
殷明鸞驚慌之下想要爬上岸,卻越慌越上不去,眼看著就要撲騰著跌倒。
殷衢一向從容不迫,這下也稍顯慌亂,他半跪下來,扯著殷明鸞的胳膊:“不要急。”
殷明鸞的胳膊就繞上了殷衢的脖頸。
殷衢不願讓自己的此行落下齷齪的印記,他不願意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可是他攔不住殷明鸞上來。
眼疾手快,他將自己的衣袍扯下,就在殷明鸞上來的一瞬間,裹住了殷明鸞。
他向後退開了半步。
殷明鸞一手握著殷衢的袍子,卻因為害怕毒蛇,腦子有些亂糟糟的,對目前的處境絲毫不明白。
她沒有緊緊將自己裹起來,衣袍在身上半鬆不鬆,將墜不墜。
殷衢掃了一眼殷明鸞,逼著自己的目光離開那飽滿的曲線,他掃過殷明鸞的胸口。
沒有——
沒有!
殷衢狠狠按住拇指上的扳指。
他如釋重負一般,看著殷明鸞向他靠過來,這次沒有躲避。
他攬住殷明鸞的腰身,替她將衣服拉到肩上,啞聲道:“明鸞。”
殷明鸞茫然看他。
湯池的熱氣將她小臉熏得有些紅,唇色也嬌豔欲滴。
殷衢的聲音同這湯池中的水汽一樣模糊:“蛇已經遊走了。”
殷明鸞愣愣:“是嗎?”
殷衢緩緩說:“朕看到了。”
殷明鸞鬆了一口氣,從殷衢身邊離開。
殷衢鬆開了手。
殷明鸞胸口上一片花瓣隨著她的動作慢慢滑落,它方才遮掩住的一顆小巧的痣露了出來。
殷衢瞳仁一縮。
他踉蹌地往後退了半步,然後直直轉身離開。
殷明鸞不明所以,喊道:“皇兄?”
殷衢置若罔聞。
當夜,殷衢在月色中離開了湯泉彆館。
殷明鸞很吃驚:“為何這樣急匆匆,出了什麼大事嗎?”
湯泉彆館的太監一問三不知。
殷明鸞沒有心思泡完第三道藥浴,擔心瀛台行宮中發生什麼事,也匆忙地回瀛台行宮。
回到行宮中,殷明鸞沒有發現什麼大事的苗頭。
她按捺住不安,就寢了。
回想到今日,被殷衢撞見了沐浴的情形,殷明鸞一時羞一時惱,接著,她又開始擔心殷衢匆匆離開的緣故。
雖然想了這麼多,可並沒有耽誤她睡覺。
也許是這藥浴確有奇效,她今夜睡得格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