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愛與恨(1 / 2)

在各方虎視眈眈之下, 天子車馬終於到了懷慶府。

殷明鸞一路走來,時時遇見因黃河水災而逃難出來的百姓,但是沒有一個地方比懷慶府更慘。

天子車馬一到, 殷衢沒有休息,立刻腳不沾地處理起政事。殷明鸞也不閒著,她每日施粥布善,散發草藥,餘下的時間就是帶著王陵朗四處治病救人。

這次瘟疫來勢洶洶, 以往的方子都失了效。這些災民身子弱,沒有儘快好起來,缺一頓少一頓的,一條命就那樣沒了。

殷明鸞每日心焦地看著瘦弱的婦女孩童因瘟疫而去世, 心中祈禱王陵朗早點開竅。

轉眼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黃河汛期已經過去, 連綿的暴雨緩了下來,一場秋雨一場寒, 懷慶府的日子雖然艱難, 可依舊在默默地過著。

這兩個月裡, 殷明鸞一直沒有見到殷衢,懷慶府的事情亂如麻,殷衢每日忙得腳不沾地。

這天, 殷明鸞回到行宮, 見行宮裡仆從一個個麵容整肅, 行動間有股伶俐的精神氣兒。

殷明鸞偏頭一望玉秋,玉秋解答了她的疑惑:“陛下回來了。”

殷衢此次南巡, 宮中服侍的人帶得不多, 當地官員用宅邸改造了行宮, 又買來不少家世乾淨的仆從。

這些人從來沒有見過聖顏的, 怪不得如此激動。

殷明鸞突然聽到殷衢回來,沉沉的心輕快了些。

殷明鸞在殷衢不在的日子裡,很擔心他。

雖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殷衢並不恪守這條原則。在路邊遇到暈倒在地的生病孩童,殷衢甚至親自將他抱起。

當時隨行的一眾大員臉色煞白,生怕讓天子染上惡疾。

殷明鸞聽到這個消息嚇得要命。

雖然她自己也不避諱病人,可那是因為她有王陵朗這底牌在手啊。

殷明鸞腳步輕盈地走到書房。

時機正好,這時候沒有大臣來找殷衢,他隻是在和張福山說著話。

殷明鸞一進來,張福山就退了下去。

殷明鸞眼中帶著光,帶著笑容,可殷衢卻沉下了臉。

“長樂,朕不在的這些日子,你怎可胡鬨?”

殷明鸞被嚇住了:“怎麼是胡鬨?懷慶府的人都誇我有德行。”

殷衢歎了一口氣,走近一步,伸出手從後摸到了殷明鸞的頭發,將她按在自己懷中。

“朕定要罰玉秋檀冬,尤其是王陵朗,他們怎麼能讓你和病人往來,你若是……染上疾病,朕定不會饒恕。”

殷明鸞感到一顆心被填滿,她歪了歪頭:“可是皇兄,你是天子,你都不怕,我一個於社稷無用的公主,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殷衢沉默半晌,殷明鸞以為他無話可說了,卻聽見他聲音極輕地說:“你對朕來說……很有用。”

正是難得的靜謐時刻,屋外,王陵朗卻嚷了起來:“公主!我知道了!我鼓搗出來了!”

殷明鸞從茫茫人海中將王陵朗這顆滄海明珠挖出來,距今已經有三個月了。

這三個月裡,王陵朗的大多數表現甚至比不上太醫院裡的藥童。

但是三個月後,王陵朗一鳴驚人。

他的方子藥到病除,救活了無數貧民百姓。

懷慶府的人都叫他醫聖。

但是懷慶府的人更感激的卻是殷明鸞。

在王陵朗在懷慶府默默無聞的時候,懷慶府的人驚覺,那個每日施粥散藥的貴族女子,竟然是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不遠萬裡來到懷慶府,親自照料病患,不顧自身安危。

甚至醫聖王陵朗就是長樂公主特意尋來的。

在王陵朗研製藥方的時候,長樂公主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傾力相助。

沒有長樂公主的話,不知要死多少人。

許多懷慶府人默默在家中為殷明鸞供奉起了長生牌位。

殷明鸞知道後,有些哭笑不得。

懷慶府的情況一天天好轉起來。

殷明鸞有了更多的閒時間去找顧家兄妹說話。

雖然殷明鸞沒有證據,但她覺得顧家兄妹可能是她的真親人。

顧封和顧嫵娘同樣是這樣想的,他們隱約知道了殷明鸞如今的身份,不敢貿然說破。

天氣漸漸轉涼,顧封在院子裡煮上一壺熱酒,顧嫵娘在廚房裡忙個不停。

桂樹下,花開得濃烈。

顧封講起了他小時候的事,講到父母時,神情既溫柔又哀傷。

殷明鸞問道:“你說當年家中出了一場意外,是什麼意外?”

顧封看了一眼殷明鸞,殷明鸞是天真的,眸子還帶著光芒,不似他和嫵娘,被痛苦和無法宣泄的仇恨填滿了眼睛。

顧封於是含糊說道:“是一場病,父親母親都因為那一場病去了。”

殷明鸞目露哀傷地看著他,顧封講到動情之處時,殷明鸞忍不住伸出手來,握住了他的手。

殷明鸞心中明白,顧封十有**就是她的親哥哥。她緊緊握著他的手,說道:“哥哥……顧哥哥,你不要傷懷。”

殷衢就是在這個時候漫步走過來的。

如今懷慶府情況已經大好,連殷衢都有閒空歇息一下,他在行宮園子裡轉了兩圈,沒有看到殷明鸞。

一問之下,他才曉得殷明鸞和先前在路上救過的兄妹在一塊兒。

等到他信步來到顧封所住的小院子門口,看清楚了顧封的長相,他淡然不起來了。

沒人告訴他,這個殷明鸞殷勤探望的顧封,是一個堪比宋玉潘安的美男子。

顧封的容貌,是可以用一個“美”字概括的,身材頎長,麵容比女子還要精巧。

殷衢從院門外看過去,隻見殷明鸞背對著他,微微仰著頭,似乎是帶著傾慕的樣子。

她的手更是搭著顧封的手不放,兩人脈脈無語中。

張福山在殷衢身後站著,他根本沒有瞧見殷衢的表情,但一看殷衢停下腳步,再一看院中對坐的兩人,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

張福山一遍扯著嗓子叫:“姑娘。”

一遍快步走過去,坐在了兩人中間。

殷明鸞一回頭,這才看見了殷衢。

她的心也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慌忙看了一眼顧封。

顧封和她的長相也是有幾分相似的,不過因為他是男子,一般人都看不出這種相似。

殷明鸞心中祈禱殷衢不要看出來。

她回頭看殷衢的神色,見他眸光沉沉,殷明鸞的心就不由得要停跳兩拍。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

殷衢走了過來。

張福山乖覺地讓開位置,殷衢順理成章地坐到了殷明鸞和顧封中間。

顧封這個時候已經曉得殷衢的身份,不過看殷衢和殷明鸞都沒有空給他表明的意思,略顯拘束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張福山。

張福山對他搖了搖頭,帶他往後退了一步。

殷明鸞頓時覺得張福山實在是一個大好人。

趕緊把顧封帶走吧,免得生了什麼差池。

可是殷衢卻突然開口道:“顧封留下。”

顧封不動了。

殷明鸞蔫了。

殷衢為自己斟酒,對顧封態度自然,說道:“你也坐。”

顧封暗想,天子果然同懷慶府人說的一樣,待人親和,愛民如子。

愛民如子的殷衢接著問候道:“你們方才講什麼趣事?”

殷明鸞和顧封對視一眼。

方才所講的事,既不是趣事,也不能向殷衢提及。

殷衢見殷明鸞和顧封兩人目光交接,不由得沉下了臉。

正在這個時候,廚房裡忙活的顧嫵娘端著一碟才炒好的菜走了過來:“兄長,殷妹妹。”

然後她看到了殷衢和張福山二人。

顧嫵娘將菜放了下來,愣愣地站著。

她猜測出了殷衢的身份,一時間不知道作何反應。

殷明鸞愈發緊張起來,她和顧封的長相倒不是十分明顯的相似,但顧嫵娘和她不是一星半點的像。

殷明鸞提著一顆心看著殷衢,卻發現殷衢對顧嫵娘的出現沒有在意,他根本就沒有看顧嫵娘。

倒是張福山,一見顧嫵娘出現,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張福山開口緩和氣氛:“顧家兄弟和我們姑娘認識多久了?”

顧封說道:“殷姑娘在我們前往懷慶府的路上救了我家妹子,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顧嫵娘接口:“不過在我們心中,殷姑娘和我們親妹子一般。”

顧封抬頭看了一眼顧嫵娘,用眼神示意她不要亂說話。

親妹子?

殷衢聽了這話,看了一眼顧封和殷明鸞兩人,沉吟半晌。

若是殷明鸞把顧封當做兄長,似乎就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但他轉念一想,若殷明鸞把顧封當兄長,那他殷衢算什麼?

殷明鸞看著殷衢沉思,心中惴惴不安,急忙一抱殷衢胳膊:“兄長,我們不要打擾他們兄妹了,走吧。”

殷衢莫名感到被討好了。

一個是“我們”,一個是“他們”。

親疏界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於是風也溫柔起來。

“走吧。”

殷明鸞送走了殷衢,回到自己的院子裡,竟然有種死裡逃生之感。

另一邊,張福山跟著殷衢走近書房,殷衢將發冠取下,伸手往邊上一遞,張福山卻遲緩了一瞬,沒有接。

殷衢皺眉看他,卻見張福山一激靈,作勢要跪,口中喊著:“奴婢死罪。”

殷衢心情好,倒也沒有怪罪他,看了一眼張福山,覺得他心中有事在琢磨。

他問道:“你想著什麼,差事都不仔細。”

張福山欲言又止,終於說道:“奴婢覺得,那顧家兄妹二人,竟然和長樂公主長得十分相似,尤其是那顧嫵娘,簡直是一個模子捏出的兩個人。”

殷衢猛地轉身。

他回想著顧封的容貌和一瞥之下顧嫵娘的樣子,仿若就要觸到那個他久久探尋的真相。

他薄唇開闔,輕輕道:“讓宋吉過來。”

宋吉自上回以來,時刻派人盯著衛陵的行蹤,隻是許多天過去,他沒有發現行蹤可疑的人找上衛陵。

雖然不應該,宋吉卻莫名鬆了一口氣。

宋吉還記得衛陵小時候的樣子。孤僻自閉,但他不是一個惹人厭的孩子。

錦衣衛訓練之時多有殘酷之舉,有時候宋吉看著那些孩子沾著鮮血的麻木的臉,都有些心驚。

錦衣衛雖然是天子之刃,但更是社稷之臣,而不是儈子手。

就是在這個時候,宋吉看見,往日他最不喜的衛陵將自己的口糧偷偷喂給了受傷的小獸。

衛陵在平日的試煉時,總是有著與年齡不同的冷血,他會毫不猶豫地殺死襲擊自己的獵物。

他總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