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殷明鸞低聲道:“對不起。”
李貴太妃搖頭:“多了你這樣的女兒,是我的幸運。如今,我有兒有女,怎麼不滿足呢?”
殷明鸞有些想哭,李貴太妃拍了拍她的頭說道:“不要叫我娘娘,我會傷心。”
李貴太妃麵露哀切地說:“是我對不起你,害你在深宮中孤孤單單。”
殷明鸞搖頭,想說她並不覺得孤單。
李貴太妃憂慮地看著她:“明鸞,你可曾對將來之事打算過?”
殷明鸞打算過,她想要在身份暴露前把自己嫁出去,不過她的算計全都成空,她曾經看中陸桓,可是陸桓不能娶她。
李貴太妃對她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雖被封為鎮國公主,但是要明白,你的一切都在帝王的一念之間,切莫讓一切轉頭成空。”
殷明鸞道:“我明白的。”
李貴太妃又歎道:“轉眼,你已經不小了,你的親事卻沒人打算……”
她試探著問道:“你覺得陵兒如何?”
殷明鸞瞠目結舌:“衛陵,他、我從來沒有想過。”
李貴太妃握著殷明鸞的手:“這世間,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二人,若有一天我撒手人寰,你們要互相依靠。”
殷明鸞有些結巴:“我把衛陵當哥哥,也能相互依靠。”
她和衛陵,雖沒序齒過,但衛陵總讓她有種兄長的感覺。
李貴太妃笑道:“陵兒不好嗎?”
殷明鸞說不出不好。
李貴太妃說道:“你們兩人青梅竹馬,彼此知根知底,陵兒斷不會負你,若有,我必不饒他。”
殷明鸞理智上覺得李貴太妃說得對。
她的身份早晚會被揭露,到那個時候她的婚事未定,隻怕會被有心之人盯上,身不由己。
衛陵是極好的,他是昭武將軍、武襄候,他如今的地位一定能護她一世周全,護她榮華富貴。
衛陵和她有從小的情分,就算他以後忘了,有李貴太妃在,他是不會虧待她的。
並且,這是她虧欠衛陵的。
衛陵無法名正言順地侍奉母親,若是她和衛陵成婚,那麼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但是,殷明鸞心底卻不知為何有些抵觸,她莫名想起了殷衢的臉。
多數時候是冷淡的,不可親近的,但殷明鸞有時能從中看出溫柔,若是說出去的話,旁人一定不信吧。
李貴太妃見殷明鸞臉色突變,疑惑問道:“難道,你有心上人?”
“沒有。”殷明鸞斬釘截鐵地否認,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刻意說服自己。
李貴太妃再次問道:“真沒有?”
“真沒有。”殷明鸞看著窗外的飄雪,說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靈覺寺小談不久,李貴太妃親自到武襄候府拜訪衛陵義母李琥珀。
屋內,李琥珀屏退眾人,對李貴太妃深深跪下,淚流滿麵:“貴妃娘娘,琥珀還以為再不能見到您了。”
李貴太妃扶起她,溫柔問道:“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李琥珀飄零了半生,自然說不上好,可是她對著李貴太妃,隻是說道:“奴婢過得很好,隻是可憐了小公子,跟著奴婢這樣的人,吃苦受累。”
她說著,又跪下道:“小公子錯認奴婢為義母,還請娘娘恕罪,從此奴婢以仆從之禮服侍公子,不敢逾越。”
李貴太妃道:“不,你替我儘了母子情分,我感激尚且來不及,怎麼會怪你,從此不要說這樣見外的話,否則我真要怪罪。”
李琥珀拭淚:“是。”
李貴太妃牽著李琥珀的手,一起追憶當年之事。
李琥珀講到情起之事,常常眼淚漣漣,但是李貴太妃沒有哭,她隻是眼中含著愁,是看慣起起落落的淡然。
李貴太妃和武襄候府走動多了,上京人多有猜測,認定衛陵和殷明鸞會結成一對名門眷侶。
玉秋和檀冬知曉了李貴太妃的意思,心裡覺得這是一門好親事,偷偷躲起來給殷明鸞繡嫁妝。
有一次正好被殷明鸞逮了個正著,殷明鸞疑惑地舉起一塊通紅的料子,看著上麵成對鴛鴦,問道:“這是什麼?”
檀冬偷偷笑:“是公主的嫁妝。”
殷明鸞怔了一下:“停了吧。”
檀冬隻以為她害羞,之後更是躲著她繡嫁妝。
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雪,等到雪停的時候,衛陵終於進宮了。
這次他規規矩矩地站在廊下,隔著門簾和殷明鸞說話,倒讓殷明鸞有些不習慣。
“殿下,貴太妃娘娘說你願意嫁到武襄候府,此事是真?”
殷明鸞沉默了一下。
衛陵輕笑:“那便是不願意。”
殷明鸞沒有作聲。
衛陵道:“那我走了,你想通了再來找我。”
簾外再沒有衛陵的聲音。
可是沒有過多久,衛陵的腳步聲又響起。
他沉聲問道:“你心中有人了,是嗎?”
殷明鸞心中一慌,矢口否認:“你在瞎說什麼?”
衛陵問道:“是陸桓?”
雖然是這樣問著,但他的神色沒有一絲動容,像是早就料到這是一個錯誤答案。
“不是陸桓,那是……”衛陵聲音壓低,似乎要吐出一個秘密,一個禁忌。
殷明鸞似有預感,打斷了他:“不要胡說!”
簾外,衛陵頓了一下,然後自嘲地笑了笑:“這可真是,荒謬!”
殷明鸞被屋內的地炕燒得頭昏,隻感到一股血氣上湧,耳膜裡咚咚的血脈跳動。
然後她聽到衛陵的“荒謬”二字,一下子冷到了徹底。
是很荒謬,她怎麼能生出那種心思。
殷明鸞很小聲地說:“對不起。”
她挑開氈簾,廊下已經沒有衛陵的身影。
這時,坊間卻將長樂公主和武襄侯的婚事傳得有板有眼,就連宮中漸漸透出喜氣來。
因為長樂公主的名望盛大,就算是沒有見過殷明鸞的宮人也在為殷明鸞衷心祝福。宮人閒暇時候,會繡一兩隻小荷包,或是剪些大紅窗花,全當是為公主的祝福。
這些都是宮中時興的活動。
殷衢近來發現,就連乾清宮都能間或看到些大紅的裝飾,看起來喜氣洋洋,他不知是為了什麼,隻以為是年節的殘餘。
直到他邁步走到醴泉宮外,看醴泉宮張燈結彩的樣子,殷衢輕笑:“是慶祝什麼節慶?”
張福山低頭斂眉道:“是近日李貴太妃和武襄候府走近了,宮人都在祝福公主和武襄候。”
殷衢擰眉看著張福山,張福山於是不敢避重就輕,將這些天裡李貴太妃和武襄侯府的交往一一道來。
殷衢很平靜地聽著,麵上八風不動,張福山見了卻開始忐忑起來。
殷衢聽完張福山的故事,就要提步往醴泉宮裡走,邊上走過來一個小太監行禮道:“陛下萬安,長春宮太後娘娘說,近日天冷,請陛下來吃杯熱酒。”
殷衢沒理小太監,還準備往醴泉宮去。
張福山看了心驚,陛下很少有這種不冷靜的時候,長輩宴請,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趙太後可是陛下的生母,大周以孝治天下,一向恪守禮節的陛下怎麼忽然糊塗了。
趙太後的小太監還在地上跪著,疑心自己犯了什麼忌諱,惹陛下動怒。
張福山往前走了一步,輕聲道:“陛下。”
一陣風吹過,殷衢的頭腦漸漸有些清明。他抿了唇角,道:“去長春宮。”
趙太後宮中的晚膳一向簡單,因為殷衢過來,特意炒上許多好菜,端上好酒。
隻是這樣的用心卻是浪費了,因為殷衢像是有心事,佳肴沒有細品,酒倒是喝了不少。
趙太後停筷:“衢兒有心事?”
殷衢搖頭。
趙太後笑:“偶爾一醉也無妨,你總是將心事壓在心裡,連酒都很少沾,哀家記得上次你醉酒還是在離開行宮的那一天。”
殷衢平穩地說:“母後,朕沒有醉。”
趙太後抬眼,看到殷衢果然隻是臉頰略微紅了些,其餘倒是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區彆。
趙太後歎了一口氣:“你可真是個無趣的孩子,以後有誰會傾心於你呢?”
像是一個民間的母親愁兒子討不到媳婦。
邊上侍候的宮女感到奇怪,明明陛下後宮佳麗甚多,太後為什麼這樣抱怨?
殷衢道:“朕廣有四海。”
——怎麼會沒有人傾心。
趙太後認真看他一眼,對張福山說道:“原來是醉了,哀家眼拙。”
張福山偷偷笑,不醉的陛下斷斷不會說出這樣不服氣的逞能的話。
張福山扶著醉酒的殷衢上禦攆,禦攆往乾清宮走,走到半路上,殷衢卻道:“去醴泉宮。”
殷明鸞已經梳洗完畢了,驚聞天子至,連頭發都沒有擦乾,又匆忙地穿戴好了,出來迎駕。
殷衢走進來,屏退眾人。
殷明鸞抬眸看著殷衢,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同,但是她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殷衢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冷漠疏離的樣子。
直到,他突然握住了殷明鸞的手腕,將他的臉湊到殷明鸞麵前。
殷明鸞睜大了眼,太近了,她甚至能數清楚殷衢的睫毛。
這時,殷明鸞才發現殷衢有些不一樣,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一點孩子氣的幼稚表情。
“朕不準。”殷衢擦著她的耳朵講話,讓她從臉到脖子紅了個徹底,她感到耳垂上有絲絲的暖,絲絲的癢。
“不準什麼?”殷明鸞的聲音有一點顫抖,尾音直往上飄。
她聞到一股酒氣。
殷衢踉蹌了一步,身子沉沉地壓著她,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終於退到畫柱前。
殷衢抵住了她。
殷明鸞微微皺眉眉頭,感到肩膀都要被殷衢碾碎了。
殷衢若有察覺,用雙手抵住畫柱,勉強離她遠了一些。
殷明鸞並不能鬆一口氣,因為這個姿勢下,她避無可避,隻能被動承受著殷衢的目光。
殷明鸞對自己隱秘的心思很是心虛。
因為,她並不是一個坐懷不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