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晉江獨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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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難得地放晴,衛陵派人來醴泉宮傳信,說是要同殷明鸞一同出去逛逛,到時候有話能糊弄李貴太妃,讓她放心。

殷明鸞覺得這主意不錯,並且她在宮裡憋得久了,很想出去散散心,當下就回了話過去,讓衛陵準備著。

隻是沒成想,湊巧這一天殷衢來到了醴泉宮。

殷明鸞和殷衢對坐下,玉秋檀冬奉了茶,看著濛濛升起的霧氣,殷明鸞有些手足無措,她挑揀出一些不痛不癢的宮中小事和殷衢說起來。

有些假裝出來的熟稔。

殷明鸞實則不知道該如何和殷衢相處。

十七年來喚著的“皇兄”,突然間就不是了。她不知道該用哪一種稱呼,不知該用何種東西來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

殷明鸞帶著笑,說道:“宮外譜出了新曲子,竟是比教坊的好出十倍不知。”

她正要脫口而出“皇兄”二字,忽然頓住了,略有些悵然地接著說道:“有空定要讓教坊的樂師們好好學一學。”

索性避開了稱呼。

殷衢手中的茶蓋重重地往杯子上一磕,殷明鸞惶惶抬眼望去,疑心自己說錯了話。

殷衢望著她,點漆的眸子裡透著光,他說道:“明鸞,不過幾日之隔,就要如此生疏嗎?”

殷衢的目光朗朗地望著她,絲毫不避讓,卻讓她忍不住側開臉躲避,殷明鸞心頭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殷衢認真地看著她,殷明鸞情不自禁連呼吸聲都輕了下來,她垂著眼睛,餘光能看見殷衢的樣子。

許久不見內殿如此光亮,殷明鸞明白這是因為大雪久晴的緣故,心裡卻是疑惑是否是因為殷衢光映照人。

見他如玉山上行。

美好到想要獨占。

她從來沒有擁有過殷衢,一想到這一點就有些難過。

從前作為妹妹,她短暫地享有了一點殷衢的特殊待遇,然而今後是再也不能夠了。

殷衢的手越過濛濛升起的霧氣,突兀地來到她的跟前,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像是無意,卻有些撩動:“你在傷心什麼?”

殷明鸞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耳根有點熱。

殷衢垂下手,將手掩在撒青金織錦袖襴裡,他斂著眉目,像是有些鬱鬱的:“恨朕瞞著你?”

殷明鸞從未在殷衢臉上看見過這樣示弱般的神情,作為君主,就算是傷心難掩,都要咬著牙掩住,眼下殷衢若有若無的脆弱讓她心驚。

她害怕這種神色出現在殷衢臉上,她將手拿出來,慌亂地在袖子下捉住了殷衢的手:“我怎麼會?”

殷衢看殷明鸞低頭捉他的手,眼中泄出一絲笑意,方才的脆弱仿佛是臆想出來的。

隻是殷明鸞抬頭的時候,殷衢臉上又浮現了一點浮光似的悲傷幽懷。

殷衢一貫是八方不動的,他隻會在適時的時候,對臣子展現大怒,大喜,讚許和厭惡。

其中多少是演出來的,隻有他知道。

如今這手段用在殷明鸞身上,讓他陡然生出一點細微的快樂。

殷明鸞頓時感到自己罪該萬死。

殷衢低下頭,擺弄了一下腰間墜著的佛頭青絛環,問道:“今日天氣好,有安排嗎?”

殷明鸞搖搖頭。

殷衢抬起眸望了她一眼,眼中似有清淺的笑意,不知道被什麼取悅到了,他說:“陪朕出去走走。”

殷明鸞點頭說好。

她仿佛忘記了什麼事情。

記不起來,那就算了吧。

這次出宮沒有大動乾戈,殷衢和殷明鸞一人一馬,直往京郊跑了一圈,心情好的時候時光過得飛快,殷明鸞沒有覺得做了什麼,一上午光陰仿佛悠悠地消遣了。

這時候,殷明鸞才想起來她忘了什麼。

今天上午她明明和衛陵約好的。

殷明鸞帶笑的眼角就垂了下來,她看著殷衢說:“皇兄,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要先走一步。”

殷衢不意外,也沒有阻止,到頭來卻悠悠地說:“如此,隻是我同顧封說過,今日午後帶你過去。”

殷明鸞便說:“若是平時我當然要過去,隻是今日我已經約好了人。”

殷衢道:“那是很不巧,我看顧封雖沒有明說,但似乎想要帶你去祭奠先人。”

殷明鸞本來牽著韁繩往前走的,聽了這話於是停下了腳步,馬還是在往前走了兩步,被韁繩拉住一回頭。

殷衢看出殷明鸞心中有些難過,自然而然地牽起了她的手:“走吧。”

京郊外一處荒山上,人跡罕至,朝天伸開的枯枝椏將天幕割裂成一塊塊崎嶇的形狀,往日裡,這裡是毫無人氣的,今日有了微末的熱氣,是紙錢灰燼的味道。

顧封和顧嫵娘準備好了明器紙錠、牲果祭祀於京郊一處墓地上墳祭祀。

顧封和顧嫵娘素衣跪在墓前,對著墓碑哽咽:“父親,母親,我們終於找到了妹妹。”

殷明鸞跟在後麵,麵色肅穆地向墓碑磕頭,她嘴唇囁嚅:“父親,母親。”

殷衢身穿黑色大氅,站在不遠處看著,一段煙隨著風吹過,帶著燒得明亮的紙沫旋轉飛過。

這樣的儀式過後,從此,他和殷明鸞便不是兄妹。

他心口仿佛纏繞著千根絲線,緊緊勒著他,讓他一段時間都呼吸不能,如今看著火舌跳躍,那火舌如同燒進了他的心裡,讓那些糾纏的絲線燃斷。

沒有束縛了。

祭祀過後,殷明鸞哀思過重,眼眶紅紅,起身的時候都有些踉蹌,顧封就要摻住她的時候,殷衢已經扶起了她。

殷明鸞軟軟地靠在殷衢身上,顧封看了略微覺得不妥,就要重新拉回殷明鸞,殷衢卻說:“我帶她回去。”

顧封一愣。

他覺得殷衢對待殷明鸞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同了。

往常,殷衢和殷明鸞是兄妹,殷衢雖然寵愛殷明鸞,卻連親近都帶著克製。

如今為何卻坦坦蕩蕩起來?

顧封心中略微有些不安的猜測,殷衢目光清朗地直視著他,不避讓。

顧封忙低下頭:“微臣僭越。”

回到宮裡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各個宮門千燈照亮,簷下風燈搖晃,吹出斑斕的昏黃影子印在暗紅的宮牆上。

車輪滾滾軋著宮道,夜晚的寒意一絲絲浸入馬車之內,殷明鸞抱著胳膊,微微垂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殷衢解開了他的大氅,抖開向殷明鸞裹去,卻被她頭上一根金釵勾住,他抿了抿唇,鬆了手。

殷明鸞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愣了神,看向身上橫披的大氅,疑惑問道:“皇兄?”

殷衢硬著聲音道:“案幾上的香爐快要倒了。”

殷明鸞不解:“嗯?”

殷衢:“所以,不要發抖。”

殷明鸞悶悶地將金釵拔下,然後細致地將大氅披上。

殷衢欲言又止,他並不是想要和數落殷明鸞,但是為何話一出口卻變了意思。

殷明鸞卻道:“謝謝皇兄。”

殷衢胸中悶著的一口氣緩緩地鬆了,殷明鸞總是善解人意的,他看著殷明鸞毛茸茸的腦袋,手指動了動,然後又握住。

殷衢問道:“不開心?”

殷明鸞搖了搖頭:“父母去世是許多年前的事,我不會為難自己。隻是……”她偏頭看了一眼殷衢,眸光帶著水一般,“皇兄,從此我不再是你的妹妹了吧。”

出乎意料地,殷衢竟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對。”

殷明鸞像是要哭出來:“皇兄很開心?”

殷明鸞失落之際,忽然手被抓住了,她聽見殷衢在她耳邊說道:“不要叫我皇兄,我在平涼府的時候,先生為了取了字,修遠。可是從來沒有人叫過,他們叫我殿下,後來就叫我陛下。”

殷明鸞回望著殷衢的目光。她不確定地喊了一聲:“修遠?”

“嗯。”殷衢捏著她的手,緊了一緊。

殷明鸞一瞬間有著許多希冀,仿若一下子春暖花開,但是下一刻她又沉寂下來。

她所想的,不能容於世人。

有沒有那麼一絲絲的可能,殷衢和她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帶著試探,殷明鸞猶豫地說:“若有一日,皇兄找到真心對待的女子,她會這樣叫皇兄的表字吧。”

殷衢一僵,他略微感到失望,這失望無邊無際,卻不知是從何而起。

他難道能期待什麼嗎?

殷明鸞才得知身世,於她而言,他是兄長,僅僅是兄長。

殷衢有些狼狽地從殷明鸞的目光中逃離,掩飾般地說起了正事。

“朕打算為你開府,一來你身份有泄露危險,慈寧宮不可不防,二來,朕借你公主府一用,廣納四方賢士。”

殷衢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剛才失態的人不是他。

宜徐徐圖之,切莫操之過急,切莫操之過急!

殷明鸞因為驚訝而微微啟開了唇。

殷衢的目光在上麵停留了一會兒,旋即離開:“你覺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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