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鸞在異國他鄉的大帳裡失眠。
她能聽得見帳篷外麵北風呼嘯, 不由得將毛毯裹得更緊了一些。
阿珠打開氈簾走了進來,她抱著一床毛毯,走到殷明鸞床邊, 將這毛毯搭在她身上。
殷明鸞忙說謝謝。
阿珠什麼都沒有說,隻是笑笑然後退了出去。
她在這裡住了幾天, 一直提心吊膽地警惕著伽羅布, 幸運的是,伽羅布不知道被什麼事情耽擱了,殷明鸞這些天並沒有見到伽羅布一眼。
阿珠雖然沉默, 但是溫柔可親,她身邊有一個機靈的小奴隸阿布, 從小四處跑,會胡話也會漢話。
小奴隸阿布說:“阿珠側妃是最好性子的,姑娘要小心的是東邊的那一位。”
殷明鸞心道, 她要小心的是伽羅布才對。
這幾天安靜的日子很快就到頭,一天深夜, 伽羅布突然出現在殷明鸞的帳篷裡。
和衣而睡的殷明鸞馬上驚醒, 她摸著枕邊的一根鐵棍:“誰?”
這鐵棍是她在帳篷外散步的時候發現的,那天她支開了身邊的阿布, 將這鐵棍撿了回來, 為了就是防範伽羅布。
伽羅布的目力極好,夜裡隻有朦朦微光, 他看清了她的動作, 卻隻是銜著笑, 安之若素。
伽羅布翻身上了榻, 將殷明鸞身上的毛毯扯了過來, 一陣刺骨的冷意連同驚懼一起濺在殷明鸞身上。
殷明鸞一驚, 一手握緊了鐵棍,這時候,伽羅布欺身過來,一隻手將她悄悄動作的手一按,殷明鸞還沒來得及反應,伽羅布另一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小家夥。”伽羅布逼近。
殷明鸞手腳並用:“放開我,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皇兄不會放過你的。”
伽羅布頓了一下,果然放開了他,不過他的神情卻帶著些惡意的愉悅:“是嗎?”
殷明鸞看著他,沒有放鬆警惕。
伽羅布將一張薄紙扔在殷明鸞臉上,殷明鸞不明所以,伽羅布從床榻上走下,點亮了一盞油燈,他手持油燈走近殷明鸞。
就著油燈微弱的光,殷明鸞看清楚了那是什麼。
和親文書?
伽羅布嘴角帶笑:“小公主,你的皇兄放棄了你,要將你嫁到胡國來。”
殷明鸞陡然聽見這個消息,腦子裡一片空白,她說:“這不是真的。”
伽羅布笑:“過幾天,周朝的送嫁儀仗就要過來了,他們還自欺欺人地弄來一個蓋著蓋頭的假新娘,好不好笑。”
伽羅布惡意地看著殷明鸞愣神,說道:“所以,放心,我的小公主,這幾天我不會動你,等那個假新娘過來之後,我將剝去她的衣服,披著你的身上,到時候我會讓你名正言順地成為我的新娘。”
殷明鸞這才感到了刺骨的寒冷,伽羅布嗤笑了一聲,殷明鸞沒有聽到,伽羅布打開氈簾,大步邁出帳篷,她也不知道。
直到阿珠走了進來,驚呼一聲,為殷明鸞蓋上了毛毯。
阿珠摸了摸殷明鸞的臉,用不太清楚的漢話嘟噥了一聲:“怎麼這樣冰冷。”
她看著殷明鸞蒼白的臉,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沉默。
殷明鸞病了。
這病她本想瞞著,可是阿珠太過關切,於是伽羅布每天忙完後總會抽空來到阿珠的帳篷裡來探望殷明鸞。
與其說是探望,不如是對殷明鸞的摧殘。
殷明鸞不想聽到有關上京,有關和親,有關新皇後的任何消息。
但是伽羅布每天晚上都用充滿惡意的眼神看著她,一句一字地告訴她。
可今天夜裡,伽羅布沒有來。
殷明鸞聽到帳篷外麵一陣喧嘩,小心墊著腳走近氈簾。
隻看見外麵火光璀璨,馬嘶聲和兵卒的呼喊聲混在一起,殷明鸞在眾人之中看見了伽羅布。
他對著殷明鸞露出一個笑容,大聲說道:“等我得勝歸來。”
說完,他揚鞭衝向了不明的黑夜裡。
殷明鸞在混亂之際逮住了跑來跑去地阿布,驚慌地問道:“出什麼事了?伽羅布要和誰打仗?”
阿布消息倒也靈通:“大王死了,王子要做新大王,可是三王子和四王子不同意。”
殷明鸞說道:“我還以為……”
阿布看出她的所想,哈哈大笑:“你以為大周打過來了?什麼可能。”
殷明鸞忙掩飾地笑笑:“是太過異想天開了。”
她看著混亂的黑夜,眼睛中的光被火光點得更亮。
阿布走前一步:“你想逃?放棄吧。”
殷明鸞笑了一笑就走開了。
她是不可能放棄的,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故國,而不是這荒涼的胡國。
殷明鸞看著伽羅布融入人群中,越走越遠,根本看不清楚了。她趁著阿布沒有注意的時候,搶過一匹馬,使出全身力氣,死死抽了馬背一下。
這馬嘶鳴一聲,跑得飛快。
殷明鸞忽然聽見一個女子的驚怒聲響起。
她用的是漢話:“給我把她抓回來!”
天還未亮的時候,營帳外一身穿白鷳紋式補子的文官歎了一口氣,將手背搭在手心一拍,說道:“不能等下去了。”
將軍身上甲胄銀光粼粼,他攔住這位從上京累死幾匹馬趕過來的文官,說道:“陛下在帳裡歇息,怎可擅闖?”
這文官急得不行:“京中形勢不明,裴大人不知如何是好,盼著陛下早日回朝,為何在這節骨眼,卻突然要攻打胡國呢?”
他見將軍不為所動,說道:“孫將軍,你可要勸著陛下不要意氣用事啊。”
孫將軍哼了一聲:“你懂什麼?”
文官不服:“我懂什麼?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陛下這突然跑到胡國,糧草都預備不急,如何能打仗?”
孫將軍睨他一眼:“兵貴神速,並且,你又怎知我們沒有準備?”
文官一愣。
孫將軍門神一般守在營帳外,他是曆經幾朝的老臣,打仗的事自是比這個上京來的小官看得清楚。
和胡國一仗,自然是時時刻刻準備著、
殷衢即位以來,對邊陲重地明鬆暗緊,糧草儲備充足。隻是這時機,孫將軍確實有些捉摸不透。
上京,的確算是亂成一鍋粥。
陛下就不怕……
孫將軍心中一驚,慌忙打消了那個不詳的念頭。
帳中傳來一聲咳嗽,孫將軍和文官俱是一肅,不再說話。
張福山躬身打開了門簾。
北地寒冷,殷衢穿著厚重的黑色大氅,黑狐裘映著,顯得他的臉上蒼白一片,連唇都沒有顏色。
隻有眼睛是布滿血絲的。
寒風吹進了脖子裡,殷衢掩著唇,低頭又咳嗽了一陣。
張福山心驚不已。
自離京以來,陛下未曾睡過幾個好覺,便是鐵打的身子,怎能這樣熬?
隻因事情實在是多,京中的,塞外的,陛下的腦子裡崩著一根弦,如果兩頭有哪邊沒處置好,張福山懷疑這弦斷,陛下也要跟著折斷。
張福山張了張嘴,想要勸殷衢珍重身子,勸誡的話還沒有說出口,殷衢稍微抬起手,止住他。
殷衢轉臉向那從上京趕來的文官說道:“朕已經曉得了。”
說完他將孫將軍請入帳中。
小文官愣了一下,張福山拉著他往邊上走:“若是勸陛下回京的話,就不必再廢口舌。”
帳內,殷衢帶著孫將軍看輿圖,沒到一刻鐘,外麵忽然響起腳步聲,殷衢微笑:“終於來了。”
林斐打開大帳走進來,對殷衢拜道:“陛下,老胡王已死,伽羅布定為新王,臣已經出使各部,三王子,四王子等對伽羅布心生不滿,可加以利用,我們的大軍行蹤暫時未被發現。”
孫將軍眼睛都瞪出來了。
時機,這就是時機啊。
不會有人想到,一向謀定後動的陛下,會在上京局勢混亂之際來插手胡國,這是出其不意。
殷衢看上去思慮重重,孫將軍以為他在謀定什麼大事,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忽然聽見殷衢問道:“伽羅布女眷都在哪裡?”
孫將軍摸著胡子,手一抖,差點拔下兩根。他疑惑地看著彙報的林斐,沒有想到林斐依舊正經,還一臉凝重地說道:“女眷都留在王庭。”
殷衢薄唇微動:“今晚,潛入王庭。”
孫將軍喊道:“陛下,不可啊。”
殷明鸞沒有跑過胡國人的馬。
她被捆得嚴嚴實實,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帳篷裡。
也許是因為今晚太過混亂,沒有人來得及管她。
阿布偷偷地摸了進來,他看見殷明鸞,嘶了一身,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罐子扔給她:“告訴你不要逃吧,看你渾身的傷。”
殷明鸞低頭看了一眼,她是很怕痛,從前嬌生慣養的,今晚卻讓她疼得夠嗆,但是她嘴硬說道:“還好,不痛。”
阿布哼了一聲,不理她。
帳篷外響起腳步聲,阿布一骨碌鑽進床底,他趴在地上,對著殷明鸞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
殷明鸞挪動了一下,擋住了阿布的身影。
氈簾被人拉開,泄進來外麵的燈火光,殷明鸞眯眼望去,心下一沉。
她竟然差點忘記了,當年許婉娘被殷衢打發到了胡國。
當年許婉娘的和親並不風光,以前宗室貴族的和親女子都會封一個公主作為名頭,但是許婉娘卻沒有。
殷明鸞猜想,許婉娘心中大約是有許多恨的。
那麼,她現在的處境很不妙。
許婉娘緩步走進來,她似乎很享受地看著殷明鸞臉上隱忍著害怕和屈辱。
她一伸手,邊上有人給她遞上一條長鞭。
許婉娘指甲上染紅的丹寇微微閃動著火把光。
殷明鸞抿了嘴,移開了眼睛。
許婉娘竊竊笑道:“沒有想到,你兜兜轉轉,竟然落在我的手中。”
她將鞭子拖在地上,嗓音如同鬼魅:“那麼你想要嘗嘗當年我的痛苦嗎?”
殷明鸞閉嘴不語。
許婉娘終於尋到一個報複的機會,怎麼會放棄戲弄殷明鸞的機會,她絮絮叨叨說到了許家近日的災禍,臉上現出狠戾:“你竟然敢戲弄我許家,還把許芸娘趕下了皇後尊位。”
許婉娘想到了什麼,又笑出了聲:“許芸娘活該,他們活該,”接著她的表情一換,又是一臉狠毒,“但是憑什麼是你拉下他們?你配麼?”
“你配麼?”許婉娘喝道,她揮手就向殷明鸞抽下一鞭子。
殷明鸞閉上了眼睛,預想之中的痛卻沒有落在她的身在,她抬眼看去,隻見阿布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床底下竄了出來,硬生生握住了許婉娘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