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天還沒有亮,隻看見皇宮之內,一人衣冠不整匆匆往裡跑,直跑到了眾臣等候上朝的廊廡之下。
官員們胡子一翹就要嗬斥太監將這無禮之人打發出去,定睛一眼,驚訝道:“陸大人。”
陸桓身上的朝服已經被血染了一塊,從肩胛處被刀豁出了一個口子,當下,有官員遲疑著說:“陸大人,不若去包紮一下。”
陸桓搖了搖頭,嘴唇有點發白,眼睛卻透亮:“就快要上朝了。”
官員們這才注意到陸桓身上是一板一眼地穿著朝服,頭戴獬豸冠,頓時,所有人都肅然。
他們像是為陸桓讓了一條路,陸桓穿過他們,走了上去,脊背挺直,就像是一個殉道者。
鳴鞭聲響起,官員有序入內。
典儀讚者揚聲號令,等行禮完畢,張福山高聲:“有事起奏——”
陸桓越步走出:“臣有本奏。”
殷衢坐在禦座上,看不清楚表情,他道:“陸卿請說。”
陸桓肅然說道:“臣要彈劾許暉。”
話音剛落,滿朝臣子板笏都快拿不住了。
陸桓朗聲:“其一,許暉教子不嚴。其子許紹良縱火燒村,犯下人命。
……許紹良逾矩修宅院。
……許紹良勾結前左都督魏叢,動用衛所兵卒。
其二,許暉立身不正。結黨營私,視朝中大臣為家臣。
……縱容仆從,於山東吞並良田,致使家破人亡。
……貪汙巨贓,致使安平三年黃河河道不固,災民數以萬計。
……勾結胡國,叛國泄密,致使林將軍一家慘死疆場,對胡國一仗大敗。
……構陷忠良,使林斐含冤。
其三,許暉內外勾結,禍害前朝後宮。”
陸桓一條條將許暉的罪行列下,膽子大得讓殷衢都有些驚詫。
許久,陸桓停了下來。
他翹起嘴角笑了一下:“最後,許氏黨人當街暗殺朝廷官員。”
眾人的目光落在了陸桓身上的血漬上。
良久,殷衢站起來,聲音沉沉,像是雷霆砸在每個人的心口:“查抄會昌侯府。”
許太後沒有料到,殷衢竟然在東南未平就出手對付許家,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九月,上京的早秋格外肅殺。
初八,會昌侯府被抄,抄出金銀無數。
十一日,許紹良革職查辦。
十五日,禦史中丞反水,狀告許暉當年陷害林將軍一事。
十八日,錦衣衛查抄山東許府。
二十三日,查抄出許暉於內廷互通密信,與遼王密謀造反。
二十四日,許暉押送回京受審。
***
殷寶華這個月一直在精神緊繃之中,她從來不知道天塌下來會是這樣迅速的一件事。
她從來都以為許氏是不可撼動的,是長長久久的。
因此,在她舅舅許暉辭職回鄉後,她也隻以為那是權宜之計。舅舅會回來的,她確信。
但是這個九月,她看到了她熟悉的會昌侯府變得麵目全非。
雖然她一貫看不上她的紈絝表哥許紹良,可是看到他在獄中瘋瘋癲癲的樣子,還是讓殷寶華心痛極了。
許紹良扒著監獄的柵欄對她說:“裴昭背叛了我們,公主,裴家背叛了我們。”
殷寶華像是承受不住一般,臉色發白地問道:“什麼?”
“裴昭一直想要掰倒父親,父親當初請辭回鄉,就是聽信了裴昭的鬼話,他還以為,有朝一日,聖上會迫不得已召他回朝,但是,沒有這一天了!”
“裴、裴昭是故意設局?”殷寶華唇色蒼白,她雖然是問著,但是心底已經相信了。
深夜,嘉陽公主府內。
嘉陽公主殷寶華從來都是最為精致的人,但是今天她未施粉黛,發髻上什麼都沒有,她眼中帶著血絲,看向了邁步進來的裴元白。
裴元白從來沒有主動進過她的院子,每次都是她派遣婢女去西院施壓,然後就能看見裴元白氣勢洶洶地過來找她算賬。
但是這一次,裴元白不再是怒意勃發。
他看見了殷寶華的神色,心中一緊,腳步快了許多:“寶華。”
殷寶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裴元白捂著臉,一臉錯愕。
殷寶華恨恨地看著他:“裴元白,是你們裴府背叛了我伯父,對嗎?”
裴元白看著殷寶華眼中的恨意,感到墜入了萬丈深淵。
裴元白想要碰碰殷寶華的肩膀,卻被殷寶華躲開了,他說道:“寶華,你冷靜一點。”
“是、或者不是。”殷寶華冷冷看他。
過了一會兒,裴元白緩聲道:“是。”
殷寶華眼中積蓄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她卻忽然間笑了,她的笑聲越來越大,卻隻感到蕭蕭瑟瑟。
“一直以來,原來隻有我是個傻子。”
裴元白急道:“寶華,這件事和你無關,你依舊是公主,一切都不會變的。”
殷寶華怒喝:“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