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顰顰若蹙(1 / 2)

史湘雲兀自笑的歡快, 王夫人的眼神一變, 就連周瑞家的也忍不住斜眼看了湘雲一眼。

偏賈寶玉和她嬉笑玩鬨慣了的, 他對女孩又常懷體貼的心思, 對史湘雲拿自己開玩笑是司空見慣的,也不以為意, 仍是笑著看向黛玉,等她答言。

可王夫人卻不會這麼想, 捏著手帕子的指頭都發白了。試問哪個當娘的忍得了一個毛丫頭片子拿著自己千珍萬愛的兒子不當回事,肆意戲弄調侃。

林黛玉心思千轉百回, 將一切都收進眼裡,到是底有些憐惜史湘雲父母雙亡,便把話岔開:“舅母拿來的這是什麼?”

王夫人一擺手,周瑞家的小心翼翼的將一個畫蓮紋菱花式盤子捧到賈母跟前, 王夫人笑道:“還是外甥女兒心細。我那裡新做的棗泥山藥糕,奉給老太太嘗嘗, 清甜不清甜?”

兒媳婦吃塊糕都想著自己, 賈母在黛玉等小輩麵前猶覺光彩。她心下熨帖, 對著黛玉等人嗔笑道:“你們太太最孝順不過,寶玉也像他娘,在外頭吃著一塊點心看見一枝花都先想著我。”

又向黛玉道:“他是個實心眼的孩子,又最友善姊妹不過。你彆被雲丫頭的話唬住了, 你們兄弟姊妹一處兒久了, 就知道了。”

黛玉抿著嘴兒一笑, 微微點頭。

史湘雲不是不會看人臉色, 方才一時忘形,這會子心內已暗悔失言,想說點子什麼描補回來。

她在老太太跟前養了這幾年,知道王夫人是個望子成才的規矩人。便向來不肯在王夫人麵前挖苦寶玉,更不敢當著她的麵叫寶玉做小伏低的賠不是,便是與寶玉說笑,也撿著另外的話頭。

隻是看大家都捧著林黛玉,就連老太太,也向著她,心下不禁自思道:這在座的誰不是骨肉親戚,何苦當著自己的麵顯擺?這會子舅母外甥女叫的親熱,才見了一麵,能有些什麼情分,這不是刺自己是什麼。

朱繡站角落裡看史湘雲臉上的笑慢慢的收起來,都替這姑娘尷尬。她仗著賈母疼愛,一貫說話橫行八道的,譏刺這個挖苦那個,還要說自己是心直口快——可河邊常走,這不就濕了鞋,捅了婁子嗎。叫人也憐惜不能。

這一時三春攜手過來,探春進門就說:“寶哥哥回來了,今日在外頭可見著什麼新鮮事了,說給我們聽聽。”

寶玉心神被新來的妹妹占了一大半兒,擱以前早談天說地的頑笑起來,這會子隻道:“不過是照常例,沒趣的很。”又笑道:“怎麼偏趕上今日了,我正說不巧呢,姑媽家的妹妹你們都熟識了,就把我撇在一邊兒。”

這卻是見黛玉招手叫惜春挨著她坐,才有此一說。

上晌林黛玉與賈惜春一起好一會,自比旁人熟慣些。而說起惜春來,從來都是三姊妹中的一個,就是年紀最小,也從沒得過旁人特彆的青眼,見林姐姐待她與眾不同,怎會不喜歡,忙過去偎著她坐下。

賈家看慣了這三個穿戴一樣、坐臥一起,這會三春單飛出去一個,隻剩倆個一處,還怪不習慣的。

賈母笑道:“往常還說四丫頭性子耿介,沒想著倒投她林姐姐的緣……”

王夫人看著府裡的姑娘都在,隻差了寶釵一人,就笑著跟周瑞家的說:“去把寶丫頭叫來,就說姊妹們都在老太太這裡說笑,讓她也過來,一個人悶屋子裡有什麼意趣。”

周瑞家的方答應了,就聽賈母道:“你孝順我,疼愛孩子們,可這當姊妹的就忒不會心疼人了。你雖隻叫寶丫頭來熱鬨,可你知道姨太太最守禮,聽這麼傳話哪有不來陪的道理?姨太太也有些歲數的了,才回去歇息,你又叫過來,這一來,可不又得梳頭換衣裳的折騰。”

王夫人聽了,隻得替薛姨媽謝老太太體恤。

這頭,賈寶玉到底又湊上來說話,讚道:“妹妹這一雙罥煙眉極妙,淡如流雲煙霞……”

林家的丫頭都微微皺眉,誰家的小姐能讓人品評,才見頭一麵,這位寶二爺未免忒輕狂了些。

偏賈家是見慣了他這樣子的,前兩年還小點兒的時候吃丫鬟唇上的胭脂也是常事,都不當回事,就連王夫人也沒往心裡去。

就聽賈寶玉又道:“鳳姐姐那裡有一斛波斯進上的螺黛,畫眉最好,《隋遺錄》上說‘爭效為長蛾眉’‘號為蛾綠螺子黛’。妹妹調螺黛描畫,豈不妙上加妙?”說著就急著兜攬應承跟鳳姐要螺子黛的事情,恨不得立刻就取來。

林黛玉本就為了他穿紅著綠毫不避諱的態度著惱,不過後來看著眼熟,又拉出亡母供奉外祖遺畫的事故,這才暫放下了,此時一聽這話,不禁深惱,噌的一聲站起來道:“二表哥這話我卻聽不大懂,母孝在身,我豈敢扮妝盛服!”

賈寶玉登時訕訕的,有些臉上下不來。賈母在旁邊聽說,忙嗔怪他:“又冒撞了不是,還不給你妹妹賠不是。”又勸黛玉:“他見著你高興,想著給你尋些稀罕物頑,你且恕他一回,他若再犯,我替你錘他!”

黛玉忙也微笑應了,隻是再不願理會賈寶玉,坐下來不是端著茶碗喝茶,就是與惜春說話。

賈寶玉有心賠罪,偏生插不進去,急的了不得。

朱嬤嬤任黛玉撒性兒,隻當沒看見,與王夫人說些沒鹹淡的家常話,心裡卻覺著如今這脾性才有些風範,若是一味的溫柔懂事兒,那是假大度,反讓人看不起。況且她這樣出身的小姐,沒點子脾氣堅持,出閣後也壓服不住夫家的小輩下人的,一輩子就算毀了小半了。

朱嬤嬤也就一想而過,隻是慮著還要與陳嬤嬤商議,再養養姑娘的性情。可朱繡的心情就複雜很了,書裡的神仙妹妹一改過分的自重自憐,變得底氣足起來。

原書裡頭她也常有言語尖刻、小**惱的時候,可那有多自尊,就有多自卑,言語上的尖刺,不過是為了掩藏衛護她高貴的自尊心罷了。但現在,當著賈母和王夫人的麵,黛玉的脾氣並不掩飾,不論表現的如何婉轉,也不帶一丁點的畏縮,比書裡更添一分氣勢神采,叫人看著就喜歡。

林黛玉惱了賈寶玉。史湘雲自幼與賈寶玉相厚,看不得他那樣兒,便推寶玉過去,和迎春、探春說話。

賈寶玉縱然有千百樣的款語溫言想討好新來的妹妹,也隻找不到機會。忽看見紫鵑在黛玉身後端茶遞水,服侍的十分周到殷勤,忙像尋著寶一樣,遙遙問紫鵑:“鸚哥姐姐,老太太叫你去服侍林妹妹了麼?”

紫鵑打小從榮國府長大,深知寶玉在老太太、太太心中的地位,說是府裡的小祖宗也不差的,見黛玉不理睬他,生恐兩人生了芥蒂,倒對林姑娘不好。有心調和,便笑道:“寶二爺,姑娘給我賜名紫鵑,二爺以後喚我作紫鵑罷。”

寶玉在口裡翻來覆去念叨“紫鵑”兩字,便要開口讚歎,以向黛玉示好。

卻不料又戳到史湘雲心病:先前老太太叫襲人姐姐服侍自己,好好地忽然派給了寶玉,補給自己一個不大熟的翠縷,也從來沒提過讓自己給名的事情;林家的丫頭剛來,老太太就賞了跟前的鸚哥姐姐給她,她還大模大樣的改了名字。可見這遠近親疏,跟情分是沒甚關係的,不過是因她血脈近些,父親當著大官罷。

“紫鵑……?這‘杜鵑啼血’,眾人皆知,可不是個好意頭。林家姊姊,要不還是給改了罷。”湘雲蹙著眉,像是在思索的模樣。

正與賈母、王夫人說話的朱嬤嬤,聞言便一頓,一雙眼睛看向史湘雲,那眼神並不如何嚴厲,可不知怎的,史湘雲就瑟縮一下。

這話頭是賈寶玉挑起來的,見雲妹妹與林妹妹像是嗆住了,心下也覺得雲妹妹說的話有些不合適。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的額頭上都冒了汗。

這下連賈母也看出來湘雲是有些與黛玉過不去,不過她向來不在意這些小兒女們吵吵鬨鬨的,覺得這樣才親香,當下就又要打圓場。

王夫人卻覺得看走了眼,今日這雲丫頭處處挑釁生事,不是她以為的粗陋無心機的人,這樣的人比賈敏的閨女更讓她受不住,寶玉天真爛漫的,身邊決不能伴著這種禍根——如今不就是扯著寶玉給她自己當幌子嗎。

王夫人原本想慢慢以寶釵之溫婉莊重使寶玉漸漸與史湘雲離心,可現下卻拿定主意要馬上尋個法子叫史湘雲離了眼前。

眾人聽黛玉道:“杜鵑因催春啼鳴,我聽家下老嬤嬤們說這是杜鵑催人‘布穀’,叫勸農的意思,農家都視它做報春鳥,吉祥鳥……其實都是旁人穿鑿附會,隻是這鳥兒的習性如此,很不必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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