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顰顰若蹙(2 / 2)

賈母便笑道:“是了是了,你們小兒家家的,就愛為這些小事較真……真真一個個都是天魔星。”

黛玉身邊的杏月也推推紫鵑笑道:“姑娘在家時聽見那杜鵑鳥的叫聲,總說這鳥兒忠貞、至誠,早想給身邊親近人叫這名字,隻是我們幾個是太太在時賜的,雪雁又孩子氣重,擔不起……到老太太送你過來,誰想姑娘這樣看重,就把這名兒給你了……”一番話大方又敞亮,其實杜鵑啼聲悲戚,林黛玉又有些柔腸子,偶然聽見還要掉幾滴眼淚寫幾句詩。隻是她到底清靈不俗,對這些常人覺著不吉利的物事從不在意,才給丫頭改了這名兒。

原本紫鵑想做個橋鏈勸好的,叫雲姑娘一席話說的更鬨大了,她自己覺著因自個的緣故,頗有些下不來台。叫杏月一說,反顯得她貴重了,不由得對黛玉好感更甚。

雖看似緩和過去了,可這氣氛又冷了起來,賈寶玉垂頭喪氣的,覺得今兒諸事不順,便也怏怏不樂。

史湘雲幾番要壓過林黛玉,誰料無一成功,還弄巧成拙落了口舌,叫老太太說天魔星,心裡委屈不儘,淚珠都在眼眶裡打轉。到底不敢哭,低頭忍下了。

因到了用晚飯的時候,黛玉便辭了賈母和王夫人,回院子去了。桃月和桂月早就布好飯菜,熱騰騰的放在溫鼎上,這溫鼎底下供著銀霜炭,上頭放上吃食,一個時辰也不見涼的。

黛玉回來,仍叫紫鵑先去拾掇她的鋪蓋行禮。

桂月便悄悄來回朱嬤嬤:“這裡怪的很,去廚房點吃食還要自己拿錢!幸而今日是我和桃月親去的,若不然叫小丫頭去提,指不定鬨什麼笑話呢……這府裡三姑娘的丫頭過去說,她家主子明早上要吃雞蛋羹,就給了灶上人一把銅錢……實在是沒見過這樣的,一個雞蛋兩個錢,五個大錢能買三個!”桂月實在是驚著了,她和三姑娘的丫頭翠墨搭話,也知道了底裡:原來這榮國府的廚房是用水牌把菜蔬寫了,天天輪轉著吃,各主子都有份例,廚房裡隻按份例做,若繞另添,便得先拿了前來,另買另做。

朱嬤嬤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既然菜蔬肉果定例,那這定例裡頭的食材做成什麼菜,本該聽主子吩咐;而一個主子帶上丫頭嬤嬤少說每日也得有幾十斤的菜肉,什麼菜不能做。如何一碗雞蛋羹就要另買,不過是廚房裡頭看人下菜碟兒,往自個口袋裡撈錢呢。

這榮國府下頭管的也忒鬆散了,朱嬤嬤想著,便道:“二萬兩銀子都給了,何況這點子,以後提前寫出單子來,讓他們做便是。照著外頭飯莊子的價錢,隻每頓飯多給幾個錢就好,免得縱的那些人胃口大了。”那些灶上人自然知道外頭飯食的市價,這麼做,也好叫他們知道自家不是不懂行情的,彆妄想欺著算計。

桃月便道:“這自然可以,隻是不犯著慣他們,真是從沒見過這樣的,奴才敢盤剝主子了!”

朱嬤嬤在宮裡見的多了,失寵失勢的嬪妃,何止是受盤剝,還有自己做活托太監賣出去才能吃上飯的呢。當下笑道:“好丫頭,咱們不過暫借住罷了,好不好怪不怪的與咱們不相乾。咱們人口多,你得叫單子列的細些個,他們這裡還有個規矩你不知道呢!按說主子吃不了賞給奴才吃這事各家也有,隻他們家很不同,廚上給各主子準備的飯食是包著房裡的大丫頭們的……說是吃不了賞下的,其實丫頭吃的和主子都一樣……”

桃月咋舌道:“奴才吃住和主子一樣,怪不得那紫鵑說,但凡老太太屋裡的姐姐們,府上的爺兒們也得敬著。我當時還想,為何隻有大丫頭們,那些婆子媳婦就不是跟前的人了,怎的差彆這麼大……要這樣,哪個丫頭願意長大,願意出去呢,倒三不著兩的,真怪!”

桃月的話倒提醒了朱嬤嬤,這些丫頭在府裡過的跟小姐似的,大了不想出去,可不就得想折子麼。姑娘們身邊的還能陪著出門子,爺兒們的,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這府上的寶二爺慣是憐香惜玉,他身邊丫頭的心自然更大了,還是得防著些兒放心。

朱嬤嬤想著等陳嬤嬤好些了,得跟她商量商量這事兒,一麵去看黛玉吃飯,一麵又問桃月:“你陳嬤嬤好些兒了?就沒見過她這樣的,她一個水溝子邊上的人,船也暈車也暈的……”

因林黛玉走了,賈寶玉心裡揣著個事情,囫圇吃了幾口飯菜便罷了,賈母寵溺他,一連聲的叫廚上留人,預備他想吃了就叫人做了來,又叫襲人仔細著,彆等他自己喊餓。

如今賈寶玉已不和賈母在碧紗櫥裡住了,而是睡在碧紗櫥外頭的大床上。因賈母年老畏寒,湘雲便把暖閣讓出來,她自己挪到碧紗櫥裡頭住。

賈寶玉帶著襲人回去,襲人又是忙著給他換衣裳又是捧茶來給他吃,溫柔周全的很,偏賈寶玉心不在焉的,一時唉聲歎氣,一時又連連頓足。襲人便問他因何事。

賈寶玉見問,便道:“今日林妹妹,我看見就覺著親近,聽她乳名兒喚做黛玉,偏生長得那兩彎眉,顰顰若蹙,我便想著她若無表字,送她‘顰顰’二字可謂妙極!誰知幾次說話造次,反得罪了她。”說著又長歎一聲,道:“隻得日後尋機再說給她,林妹妹必定也喜歡。我見她也有一塊寶玉,自來家裡姊妹都沒有,好容易來個神仙似的妹妹,倒和我一樣。”

朱繡何等耳力,她又注意著賈寶玉的動靜,聽這話也有些訝異,本以為這兩節已是翻過去了,誰知沒有書裡的‘執手相看’,人賈寶玉還是惦念上這茬了。

玉倒還罷了,這表字卻萬萬娶不得,所謂女子待字閨中,便是隻有出閨嫁人的女子由丈夫或是夫家長輩給取。若是賈寶玉給林黛玉取了字,黛玉偏又在孝中,那才是禍從天降,不僅閨譽損了,還會平白落個不孝的名頭。原書裡金玉結良緣,黛玉縱使不病死,也沒有活路了。

襲人正從他頸上摘下那玉,用自己帕子包上給他塞枕頭底下呢,聞言不禁一頓,也沒了忙前忙後的興致,隻催寶玉早睡。

賈寶玉歎一回,不多時就睡熟了。襲人愣了一會,悄悄出去,正遇上朱繡和琥珀守著小廳的燈燭做針線,邊做邊說些閒話。

“……這姐姐也是可憐,好容易嫁個好人,好人又不長命,後來呢?”琥珀問。

朱繡歎一聲,“還能怎麼,她娘家想讓她二嫁,再得一筆嫁妝,可‘一嫁由爹娘,再嫁隨自己’,她自己不願意,改了名字立做女戶,從亡夫族裡過繼來個小兒,以後守著墳塋過日子罷了。”

琥珀也歎一聲,就聽朱繡又道:“她也是個情深義重的好女子,你道她改的名字是什麼?原是她新嫁時婆母給取得表字,她用來做名字,已彰其誌……”

聽的琥珀眼圈都紅了,忙問:“什麼字,叫什麼?”

“叫貞素。”這故事都是朱繡編的,哪兒知道表字去,當下舌頭一頓,把‘素貞’顛倒個兒說出來。

琥珀道:“貞素、貞素,倒是個好聽的名字,就是人忒命苦了。”

朱繡點點頭,道:“誰說不是呢。本來吧,女子表字唯有婆家長輩或是丈夫能取,可這天下女子有表字的能有多少?唯有得婆家看重,才有機會,她能叫婆婆賜字,可見對她滿意,誰知……”

襲人先時還在聽,也覺得可憐,眼圈都紅了,可聽見朱繡這句感歎,忽然一驚。她年紀尚小就被父母賣給牙婆,也不懂這些。如今更是一心想服侍好寶玉,又不識字,便少了些見識,此時才知道表字還有這樣的說法。

當下也顧不得藏起來,寶玉起了興頭,她若是勸不住……這是太大,得趕著落鑰之前去稟告太太才是。

琥珀被她一陣風似的唬的一跳,惱道:“作死的,又嚇我一跳,你乾什麼去!”

襲人未等她話落,早不見了,朱繡聽著腳步方向,知她是往王夫人那去了,方放下心來。

琥珀指著她的鼻子,氣的臉都鼓起來了:“今兒白天你嚇我一回,晚上她又來!她襲人不是向來穩重嗎,怎麼也像忘八肚子上插雞毛,龜心似箭起來,也不知道弄的什麼鬼?”

說罷到底怕是賈寶玉那邊出了事情,拉著朱繡去看,就見好幾個丫頭守著,睡著正香呢。

襲人隻比下鑰的婆子早一步,見是她,那婆子滿臉堆笑。襲人就道:“寶二爺玉上的絛子舊了,太太那裡有前兒才做好的,我趁他睡著去取來,明兒好帶。”

那婆子忙請她過去,到正房,王夫人也要歇息了,聽她過來,吃一大驚,忙叫進來:“你怎的這時候來,可是寶玉有什麼事情?”

襲人笑道:“好叫太太知道,原是來取才做的絛子的,打發二爺睡了,我才想起來,忙著過來了。”

王夫人生疑,那玉上的絛子才換沒多久,怎的又著急忙慌的要換呢,打發彩雲去取。

襲人見房內無人,撲通一聲跪下,道:“太太容稟,實在有件事,我怕勸不住二爺,鬨出來不光太太、寶玉,連帶親戚臉上都不好看!”

王夫人一聞此言,竟連思索都沒有,一把拉住她就道:“寶玉難道和哪個丫頭作怪了不成?”

襲人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意思,由不得臉紅了起來,連忙回道:“二爺不是那不尊重的人,太太多慮。”

王夫人鬆一口氣,道:“你隻管說給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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