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開 家去(1 / 2)

這日清早, 襲人正服侍賈寶玉梳頭, 碧痕從外頭跑進來, 笑道:“你還在這裡磨蹭,雲姑娘家裡打發人來接她了……”

一語未了, 賈寶玉就掙開襲人的手, 趕著要出去。襲人一把拉住:“才打完小辮,好歹讓我把大辮結住。”

寶玉那裡還等的, 早起身走了。

襲人跺跺腳, 恨道:“你倒是看看時機兒!等他梳篦完就使不得了?他這樣出去,叫外頭看見, 又說我們不用心。”

碧痕撇撇嘴, 道:“這話彆跟我說, 雲姑娘那邊就要走,不告訴他, 他回頭又要著急。”說罷,擰身就要跑出去看熱鬨,外頭還有個秋紋等著她,一見便笑道:“挨說了罷, 早告訴你等一會子。”

碧痕冷笑道:“一會子?哪一回梳頭不得弄上一兩刻鐘!也不知道寶玉那頭是有多難梳,總不過是打了小辮束在頭頂,在打一根大辮,穿上幾根珠子墜子。偏生隻她, 每每都要膩弄個半晌,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給新娘子上頭呢!“

秋紋忙打了她一下, “你這張嘴真是!襲人姐姐也是咱們能說嘴的?仔細叫人聽見了。”

碧痕看一眼秋紋,嘟囔道:“還賴我說。她倒是得了個賢惠周到的好名聲,可難道你不知道,這但凡服侍寶玉起居、梳頭這樣的活計,她再不肯讓彆人沾上一星半點!這屋裡這多人,都是為著服侍寶玉的,原先她沒來的時候,李奶奶和寶玉叫誰、誰就上去……可等她來了,倒恨不得把彆人都攆出三裡地去,就隻她一個把著寶玉!”

秋紋要上來握她的嘴,邊還道:“寶玉願意叫她侍奉,就連老太太和太太都看重她,是咱們能管的了的?”

碧痕就翻個白眼道:“哪兒是寶玉願意,隻一大早,她就湊上去,穿衣、洗臉、梳頭她都趕著。咱們不是被支使去端水、就是去捧茶,貼身的活叫她全霸占了,還說這個手重那個貪玩,滿屋裡,就她一個好人!”看看秋紋,又嘲笑道:“原來除了茜雪就是你服侍的最多,茜雪老實,那時候寶玉不是還常說你梳的好看嗎?現在你看寶玉還記的這屋裡有你這個人嗎!”

秋紋有些難堪:“她是老太太賞的,自然比咱們金貴些……”

這話又戳到碧痕的肺管子:“誰還不是老太太給的了,仗著這話還要多久!現下寶玉還小,她就把著了,到以後這屋裡還有咱們站的地方嗎?”說著,又唾晴雯,“那也是個銀樣鑞槍頭!一張嘴厲害管什麼用,每每刺幾句當什麼用,平白叫人騎到腦袋上去了!往後人家是花姨奶奶,她還是個女紅丫頭!”

秋紋真怕了,什麼花姨奶奶女紅丫頭的!襲人和晴雯兩個暗地裡較勁,其他的丫頭要麼站乾岸上,要麼就聽某一個的,可碧痕這死丫頭一杆子要得罪兩個人。當下,顧不得彆的,忙忙道:“要死了,什麼話都敢往外倒!叫人知道了更沒地方站了。”

碧痕發了鬱氣,也不敢說了,隻道:“這就咱們倆個,若傳出去,我隻賴你!”

秋紋也賭氣不理她,心內思量道,這丫頭驕狂的忒過了,早晚惹禍,還是慢慢離了她。

後頭襲人到底不放心,自己胡亂梳洗過趕著出來尋賈寶玉,碧痕遠遠聽見她和人說:“聽說雲姑娘要回家了,我服侍她一場,怪舍不得的,過去送送……”忙拉著秋紋躲在遊廊外頭的山石後麵。

等襲人過去了,兩人才出來,碧痕又說:“說的比唱的好聽,找寶玉就說找寶玉,若真同雲姑娘好,早乾什麼去了。”

倒是秋紋,見襲人一刻都不讓寶玉離了眼,反倒琢磨著要投了襲人去:晴雯忒厲害,一張嘴從不饒人,寶玉雖喜歡她的模樣,可跟著她免不了受委屈;不管襲人怎麼把著寶玉,麵上總是和善大度的,況且能把住寶玉,正是她的能為,跟著她,吃不了肉也能得著碗湯。

這邊心裡打著小九九,秋紋就更不肯和碧痕多親近了,隻推她:“快走罷,再不過去雲姑娘都家去了,那還有什麼瞧頭!”

花廳裡,寶玉頂著束作一起的小辮子,歪纏賈母:“怎麼好端端的雲妹妹要家去?老祖宗,彆叫雲妹妹回去罷,回去了她一個有什麼趣!”

底下坐在腳踏上的史家的婆子聞言臉上不大好看,什麼叫一個人,府裡好幾個姑娘呢。

賈母隻顧著哄他,道:“你雲妹妹家裡來接,便回去住些日子也罷,過一時咱們再接過來。”

下頭的婆子是史鼎繼室的奶嬤嬤,自打她家夫人進門,榮國府老太太身為史家嫡親的姑母,不僅沒露過一點親近意思,還把侄孫女養在膝下,叫外頭人渾說自家夫人不好不能容人。

偏偏前兩日,夫人進香求子的時候,就有個什麼王家外八路的親戚在夫人麵前嚼舌根,說什麼“菩薩見了那等連失恃失怙的親侄女都不願意養的人,求什麼也不能給她!”

夫人回家就氣病了,又遣人打聽,才知道都是賈家不作法,尤其是他們家那下下人,鎮日說什麼‘一草一紙都是用的我們家的’‘失父失母可憐見的沒人疼,老太太看不過眼接來養’……

夫人惱的不行,這話說出來帶累的是整個史侯家的聲譽,難道史家不是你老太太的娘家,那兩個胡子老爺不是親侄子?

史家婆子心道:侯府雖還是侯府,掛著名頭內裡精窮了,不指望親戚幫帶,也彆這麼坑娘家人呀。真是窮在街頭無人問,什麼親戚骨肉的,都不如錢好使。她下定主意回去好好勸說夫人,麵子沒有不要緊,把錢財握手裡才是正經。

上頭賈寶玉聽了賈母說過一時再接的話,也不鬨騰了,窩在賈母懷裡打量史家來人。

一時湘雲穿戴的整整齊齊的出來了,後頭翠縷抱著個大紅撒花錦緞子的包袱。

史湘雲一見賈寶玉眼圈就紅了,忍著給老太太磕頭辭彆。

史家婆子見狀,忙笑道:“太太收拾了好屋子等著姑娘呢,時辰不早了,咱們這就回罷?”

賈寶玉早眼淚汪汪的,和史湘雲繾綣難舍的樣子。聽到這話,心更跟刀割似的,立刻不依,拉著賈母的袖子要打出去。

賈母嗔怪他一眼,笑著對史湘雲道:“你叔叔嬸子記掛你,家去住些時候也好。”又指著翠縷道:“這丫頭既給了你,你就帶她家去罷。”又命翠縷:“好生服侍你家姑娘,叫我放心。”

那婆子是史太太的**,在史家也是被捧慣了的,當下臉就掛不住,說話梆梆的:“家下給姑娘預備了好些個丫頭使喚,作甚還要來討要老夫人跟前的人……”

不等她說完,賈母語氣微冷道:“長者賜不敢辭,那是我給雲丫頭的,很不必客氣這些虛禮。”又道:“告訴你家太太,就說我的話,叫她彆拘著雲丫頭了。”

說這些還不足,再對湘雲囑咐道:“有什麼想吃想玩的,若家裡一時沒有,隻管打發人告訴我,我這裡有的,自然給你送去。”

一席話,說的湘雲感念不已,更是不舍得離開了這裡了。此時的史湘雲心裡,榮國府真就成了能庇護她、叫她無憂無慮的世外仙境了。

史湘雲全然忘了正和賈寶玉鬨脾氣、冷戰呢,隻拉著他的手道:“二哥哥,老太太事多,倘一時忘了,你時常提醒著,打發人接我去。”

賈寶玉連連答應著,紅著眼,直送出二門去,看著湘雲要上車時,忽有一個婆子疾步趕上來。

賈寶玉記不住這些魚眼珠子,倒是史湘雲有印象,是林家的下人。

林婆子上來,先請安問好,才跟史家人道:“我們姑娘是這府上老太太的外孫女,姓林,想是媽媽聽說過?”

史家的就笑了,道:“知道知道,都是親戚,林姑娘好?”

林婆子忙謝記掛,又看向湘雲道:“雲姑娘家去,我們姑娘不好來送,叫家下人拾掇了些平日姑娘愛玩的愛吃的物件。都是些家常東西,雲姑娘彆嫌棄。”說著就從後邊人手裡接過一個醬色布包袱,當著眾人麵打開,果然是一匣子點心,一匣子玩具,還有一個稍小的,雜七雜八放著絹花、扇墜、荷包等物件。

史家的冷眼看著,都是小姑娘家常用的物件,並沒有出格的,也都不值錢。

湘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隻是謝過,叫翠縷接過來。

待她回到忠靖侯府,新給她收拾的房子倒不小,隻是陳設簡陋位置偏僻,不說和榮國府裡比,就是前幾年她還在家時的屋子也比不上了。湘雲無法,隻得收拾了形容去拜見嬸娘,誰知下頭人說夫人病了,讓姑娘好生歇著便給打發出來。

待回去,到底哭了一場,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收拾自己的東西,見炕上隻有林家送得醬色的包袱,在老太太那裡自家收拾的包袱卻不見了,忙問翠縷。翠縷天真爛漫,愣一愣才道:“方才下車時那媽媽說叫太太看看老太太賞的東西,回頭再給送過來。”

湘雲一下跌坐在炕上,指著翠縷,氣的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哭道:“裡頭有我的衣裳首飾,她們拿走了,叫我穿什麼。”還有老太太賞的寶玉給的些金貴東西,以及她攢的體己銀子。

其實史鼎夫人倒不至於貪墨侄女這點東西。隻是她奶嬤嬤回來添油加醋的說榮國府多看不起人,多嫌貧愛富,雲姑娘多不給家裡長臉等等;還勸錢財到手是正經,沒錢生了兒子也不能讓小主子金尊玉貴的長大……史鼎夫人聽了這些話,對這位侄女越發看不上,又被說動了摟錢的心思,便隨意擺手叫奶媽自己看著安置史湘雲。

那奶娘轉頭就把整個包袱拿回自家去了,裡頭的好衣裳好首飾有給自家孫女的亦有賣出去的,那些金玉稀罕物連帶湘雲攢的幾十兩銀子都收到她自己荷包去了。

到晚上,這奶媽子又打發人開了庫送來些史侯府每季按例給姑娘準備的衣服首飾。翠縷在那些衣服裡挑挑揀揀,還不如榮府老太太屋裡的大丫鬟身上穿的料子好,當下就要找那奶媽子理論,幸好湘雲腦子還清楚,忙攔了下來。

至於說的預備下的那好些個侍候的丫頭,更是一個沒見著。湘雲除了現在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竟然一件好東西都沒了,翠縷幫她把腰上掛的金麒麟摘下來放在枕下,還愧疚的嗚嗚哭。

史湘雲白著一張臉兒,搖頭道:“哭什麼,不是說這是家裡各姑娘的份例麼,她們都好好的,咱們自然一樣過活。”況且,老太太很快又把接走了,不過忍一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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