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離開 家去(2 / 2)

翠縷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人家有親娘補貼,這些衣服不過是做了應例罷了,就算是先太太留下的兩位姑娘,手裡也握著親娘的嫁妝,自家姑娘有什麼呢。

兩人坐在被子裡,好在床帳鋪蓋的布料不名貴,但還都舒服。史湘雲就道:“把林家送得包袱拿來,晚上也沒認真吃飯,拿塊點心墊墊。”

翠縷從炕櫃裡拿出那包袱,把點心匣子給湘雲。自己去清點其他兩個匣子的東西,那個玩俱匣子也還罷了,可那雜物的匣子裡,荷包裡都放著東西!

翠縷趕忙打開看,有兩個放的是各色形狀的銀錁子,另有一個裡頭竟有五六個小金錁子,驚喜道:“姑娘快看!”

史湘雲看時,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時不知什麼滋味。

這頭,陳嬤嬤問那婆子:“送去了?”

婆子忙回:“送到了雲姑娘跟前,當著人打開叫看的,翠縷姑娘親手接過去的。”

陳嬤嬤才擺手叫下去。

朱嬤嬤在一旁,頗有些不敢苟同:“那個雲姑娘對咱們姑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理她做什麼,若好心沒地方使還不如接濟接濟慈幼局的孩子呢。”

其實林黛玉天性有些像林如海,骨子裡有一股名士不羈的清高做派,送東西送的是自己的心意,隨性的很。她聽說史湘雲回家,感念說史湘雲比自己還不如,她自己還有老父,史湘雲卻真孤零零一個,說罷掉了一會子眼淚被朱嬤嬤哄著給林如海做針線去了。

這送東西是陳嬤嬤做的主,叫菊月記好了。陳嬤嬤正慢慢領著黛玉看賬,到月底一起看看就罷了。

聽朱嬤嬤這麼說,就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來了這些日子,那位雲姑娘家裡怎麼個情況你還不清楚?”

見桂月、菊月也側著耳朵聽,陳嬤嬤就笑了,這些丫頭們都是好的,學學怎麼處人情也好,“那史侯府的家人在這府裡老太太屋裡說話作態,你們也聽說了罷?”

桂月、菊月都點頭,陳嬤嬤用指頭敲敲桌子:“那樣的人,我敢說,雲姑娘拿家去的包袱留不住。倒是咱們給的,親戚的親戚家小姐給的,況她又看了東西,拿走那一個,這個八成能給留下。”

她這一說,朱嬤嬤先笑起來:“你個老貨,真夠奸猾的。”

陳嬤嬤笑道:“不過是處個人情,有甚奸猾呢?”見桂月、菊月仍有些懵懂,便直言道:“老太太屋裡的包袱沒了,雲姑娘還有什麼呢,恐怕身上一個大錢都拿不出來。這時候見著咱們給的東西,那幾個荷包裡的金銀錁子還不是雪中送炭嗎,這受了咱們的人情,她再來時,好意思再跟姑娘過不去?”

桂月、菊月恍然大悟。隻是菊月也讀書識字,有些見識,問:“若是她是那種不記情的人呢?”

“好丫頭,說你想的深,你卻不會機變。你隻想想,這些個東西,於姑娘、於咱們算的了什麼呢?她若記著自然好,不記也沒什麼。今日這麼多人看見,來日她還隻挑刺針對,那自然有唾沫星子淹她!”

她話說完,朱嬤嬤又指著她對兩人道:“彆隻以為你們嬤嬤全是好心,她若好心,送上一吊錢也比送那些錁子實在。那史大姑娘在內宅,拿著那些是能打賞呢還是能添置東西呢,好不好隻能收起來放著。”這話兩個丫頭聽明白了,若史湘雲露出來,豈不是讓人懷疑她還藏著家底子,那些見錢眼開的下人不知道變多少法子也要從她那裡摳出來呢。有點腦子都不會顯露,否則日子更不好過。

陳嬤嬤老神在在的,“姑娘們手裡都是這些好看吉祥的金銀錁子,哪裡會有大錢,就是打賞下頭的人,也是房裡放個錢匣子,由著大丫頭去賞。哪家姑娘送人,會送大錢的。我分明一番好意,明白人不說破,說破的都是些破落戶!”

說的大家夥都笑起來。

另一頭賈母坐在花廳,臉上卻不大好看,問坐在小杌子上的賴嬤嬤:“怎麼忽喇巴的要把雲丫頭接家去,一點風聲也沒聽著,往日總是先傳過來消息。”

賴嬤嬤一噎,史侯府很有幾房老人是老太太陪房的親戚,其中就有自己堂兄弟一家,往日有什麼動靜都會派人過來說說,史家這幾年越發不好過,他們來報信也是想淘澄幾個賞錢。往日因求著這府裡,都不用使人去打聽的,誰知這回怎麼了。

賴嬤嬤想一想,賠笑道:“許是那位繼室太太要給自己揚個賢惠名頭罷,才急急忙忙的把雲姑娘接回去。老太太您知道,這位太太都那長時間肚裡還空空的,外頭傳什麼的都有……老太太不必擔心雲姑娘,定然會好生對她的。”

雲丫頭擱在跟前那麼久,賈母自然是疼愛的,可自打薛家丫頭來,雲丫頭好幾次進退失據,她看見了也沒忍心說。但黛玉來了之後,雲丫頭魔障似的更有些出格,就叫她心裡不大喜歡了。不過到底是養了多年的侄孫女,賈母想著冷一冷再接過來罷,想來雲丫頭回來就好了。

隻現在的主要不在雲丫頭身上,而是賴嬤嬤一家是自己在府裡、在外頭的眼睛,這人還沒老,眼睛就老花了,豈有不上心的。賈母想著,就歎道:“你媳婦到底年輕,不如你。想當初你那時候,我什麼不知道?如今越發跟聾子瞎子似的。”

說道這個,賴嬤嬤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她自思道,當初您是管家太太,我自然是誰都讓一頭;可如今太太、二奶奶管家,讀書人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這縣官不如現管,自然就艱難了,沒見雖都奉承著,可我兒媳婦實際上還不如周瑞家的和平兒有威勢呢。若不是兒子還是府裡的外管家,隻怕通共就剩點虛名頭了。

“她小人家家,經得見得都少。想我跟著老太太,什麼潑天富貴大威風沒見過,她能知道些什麼!”賴嬤嬤本想奉承賈母,卻不料話音剛落就自覺壞了,這豈不是說府裡光景不如從前?

忙補救道:“話說回來,她也好造化,咱們寶二爺出息時她可不正趕上,隻怕那時就輪到我吃味了。就是她粗粗笨笨的,還得調理調理……”

賈母臉上微霽,她捧著賴家,一是賴家是她的耳眼,二就是賴家人說話都有分寸。便道:“你叫她打聽打聽,我那倆個侄子,可有咱們不知的緣故。”

賴嬤嬤知道老太太看不上侄子新娶的繼室,但對娘家的這兩位侯爺侄兒還是上心的,忙答應著去了。

榮禧堂中,王夫人一番謀劃,輕輕巧巧的把眼中釘給挪開了,心情倒也還好,聽聞林家送了些點心玩物給史湘雲,還道:“林丫頭太多禮了,這點子路程,鬨那些虛禮作什麼。”

周瑞家的在一旁湊趣:“還是太太有法子,這裡頭,任老太太怎麼說,也賴不著咱們頭上,都是忠靖侯爺那位繼室鬨得。”

王夫人聽見忠靖侯三字,心下不自在,那女人再是破落戶出身,也是超品夫人,自己這個五品宜人在正經場合見了,還不是得行禮。

頓時就意興闌珊的,隻問:“那個族人打點好了。雖是她自己的主意,可到底是為咱們不平才直言不諱,彆叫她空著手。你跟她家說,若是願意,咱們家在金陵還有幾處房子,有一處是我的嫁妝,問她家願不願意回南邊看房子?”

周瑞家的喜得直念佛,立刻道:“這有什麼不願意的,她這房是五服的遠親了,家裡本就艱難,知道太太的慈心,隻怕要感恩戴德的給太太立長生牌呢。”那王家的族親跟周瑞家的有些瓜葛,求到她門上,周瑞家的正想顯擺自家的體麵呢,就瞌睡來了枕頭。

到時候在她跟前隻說是自己給求得恩典,那家子哪有不念恩的呢。太太金陵的房子她知道,光花園子一年的出息就得有二十兩,再把房舍悄悄賃出去些,一年總得有七八十兩的銀錢……周瑞家的想著每年都有的銀子,心裡火熱,恨不得立時去跟那家商量自家占幾成的份。

史湘雲回家去,闔府都沒大反應,唯有賈寶玉悶悶不樂。

他拉著襲人,惱道:“林妹妹等閒親近不上,我去了兩回,都是看門的婆子攔著,那些人,實在可恨!偏生,雲妹妹又家去了,我一個人這裡,有個什麼意趣兒!”

襲人吃一驚,寶玉什麼時候去的眉壽苑,她怎麼不知道,忙推他問:“你何時去的眉壽苑?我怎麼……”看賈寶玉臉上有些不耐,馬上改口道:“太太前兒才說了不叫打攪林姑娘守製,你這樣叫太太知道了,太太愛重你,自然不會真惱你,隻是怎麼想林姑娘呢?”

寶玉聽她這話,一番赤誠心思都在為林妹妹考量,不禁深為敬服讚歎,握住她的手就要說話,卻又聽襲人道:“太太雖然大度,也疼愛外甥女兒。可你在林姑娘門前吃了閉門羹,比起你來林姑娘自然要退一步,隻怕太太心疼你,又不好說林姑娘不對,倒叫太太左不是右不是的。”

賈寶玉更心悅誠服了,忙拉她一起躺著說話,說了好些歎服的好話,聽得襲人雙頰微紅,推他仍問何時去的。

賈寶玉便笑道:“那兩日外頭的請太太去吃酒,我才去的,你竟不必擔心。”

襲人卻知王夫人必然知道了,那角門上的人雖不敢攔著寶玉,但焉有不回稟的呢,隻怕知道寶玉沒能進門去,才不理會的。

襲人又想,寶玉雖待親近,卻仍不夠親近,方才險些惱了。

腦子裡轉了一圈,又道:“寶姑娘這幾日不大過來,你倒去瞧瞧你姐姐,是不是身上不大好?”又說:“她來的時候也不短了,可我瞧著你怎麼像不大愛親近似的?”

賈寶玉便笑道:“寶姐姐自然是極好的,隻是被姨媽養的忒端重了,我總有些親近不來。”說畢,忽然想起來林妹妹住的眉壽苑,老太太當初說要改名字的,如今那匾額的地方還空著。

他想著,立時要去找林妹妹,這說的是正經事,那些婆子總該不敢攔著了。

襲人才和他一起說些體己話,心裡正暖和呢,就見他躥起來,忙忙的一把拉住。早晨沒拉著就叫她難受許久,忙問:“又做什麼去?”

賈寶玉如此如此一說。

襲人都氣笑了,摔手道:“想一出是一出兒,你快離了我眼前罷!且不說人家的院子,與你有何相關,隻說林姑娘為什麼現在不起名兒,難道你不懂?誰家守製的時候著急忙慌給院子上新匾的!”

賈寶玉敲敲自己腦門兒,隻說糊塗了,又趕著上來做小伏低的討她歡心,好話說了一籮筐才叫襲人又有了笑模樣。

隻是襲人心裡越發緊迫,她分明感到在這位小爺眼裡,自己也不是多重要離不得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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