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賈寶玉有些悶悶的, 寧國府尤氏治酒請賈母、薛姨媽、邢王二位夫人賞梅花時,賈母便拉著寶玉一起去散淡散淡。
賈母點了鴛鴦、朱繡隨去,旁的人都驚詫, 帶主子走之後紛紛道:“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 朱繡姐姐不管這些起居坐臥貼身服侍的活, 老太太怎的把她帶去了?”
唯有琥珀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繡丫頭如今兼管著林姑娘那邊兒, 老太太疼愛外孫女, 自然抬舉繡丫頭。”眾人聽了,覺得有理,才各自忙去。
見人散了, 琥珀唾一口, 罵道:“見著旁人得些好處, 一個個就眼紅心酸的, 什麼東西!”不就是見跟著老太太出門,老太太在外頭更大方了,常有打賞的好事麼。
朱繡雖不是頭一次來寧國府, 可上回來時還是個小丫頭,隻能站在廳外聽候傳喚, 一步也不敢走錯了。
東府梅花開的極盛,隻是富貴人家庭院中的梅樹,到底少了雪中尋梅的意趣和風骨。賈母看了兩回便罷了, 隻同尤氏和秦可卿說笑。
小宴才畢, 賈寶玉就說困倦, 要歇中覺。
朱繡方覺得不對,賈母已吩咐好生哄著他,歇一回再來。
秦氏笑著把安置賈寶玉的事兜攬了,叫賈母放心。
朱繡驚覺,這不就是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的橋段麼,就聽賈母讓她也跟著去,好生照看著。
賈母這一回身邊隻鴛鴦和朱繡兩個大丫頭,其餘都是聽使喚的小丫頭子,鴛鴦必然要服侍賈母,賈母心疼孫子,叫朱繡跟著也是應有之義。隻是朱繡心都提起來了,今日警幻引賈寶玉生魂入幻境,她雖好奇,卻實在不敢靠近了,若被發現什麼,可不是小事兒。
話在舌尖上一繞就被朱繡咽了回去,賈母年老尤其愛麵子,若在人前違了她的意思,縱使說的有理,也少不得給駁斥回來。
那位秦氏可親,端的是個嫋娜纖巧的女子,頗有風情,溫言細語的請寶玉的奶母丫鬟簇著寶玉前去。
朱繡冷眼看著,賈寶玉果然嫌棄給他備置的上房一股腐熟世情經濟的味道,鬨著要出去,執意不住那屋子。
秦氏便笑道:“這屋還不好,可往那裡去呢……不然往我屋裡去罷。”
朱繡聽這話,悄悄打量她一眼,這位主動說這話,未免有些輕佻了。果然賈寶玉的**李嬤嬤忙攔道:“哪裡有個叔叔往侄兒房裡睡覺的理?”
秦可卿一番兄弟和寶叔同年的大道理堵了李嬤嬤的嘴,仍舊引賈寶玉去她的屋子。
朱繡微微擰眉,以前還不覺得,如今直麵聽了這些話才覺得違和的很,你有個兄弟和賈寶玉同年,這就是叫叔叔睡侄媳婦房間的理由了?便是秦鐘來了,難道還能在姐姐屋子裡睡不成。
賈寶玉到了秦氏的屋子,入門一股甜香已叫他神迷心醉,又聽秦氏說各物事皆有來處,不是武則天、趙飛燕,就是楊太真、西子和紅娘……朱繡站在門檻子外頭,隻納罕,這些人雖都大大有名兒,可卻實在不是這時代欣賞的女子典範,況且這幾人都因些豔情秘事名聲還都不怎麼好。這怎會是國公府長孫媳的臥室呢。
秦氏打發賈寶玉臥下,留下襲人、晴雯等四個丫頭在屋裡伴著,才款款從裡邊出來,朱繡忙退到一邊,低頭行禮。
秦可卿看一眼,她隻與鴛鴦還熟慣些,下剩的丫頭都不大相熟,便微微點頭過去了。又命外頭的小丫頭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才自己去了。
李嬤嬤也退出來,向朱繡抱怨道:“他長大,越發不成樣了,什麼地方不好睡,倒非得睡這個屋子?”
朱繡隻笑著安慰:“寶二爺都已睡下了,嬤嬤也歇歇腳,我先去向老太太回稟。”
離老遠,還聽見李嬤嬤兀自咕囔,說什麼‘不像正經奶奶的房子’‘不害臊’‘教壞寶玉’等語。
朱繡微微搖頭,這位李嬤嬤嘴裡忒沒譜了:這些話可想不可說,秦氏再如何也不是她能嫌棄的,況且在賈母看來,她把賈寶玉安置在自己屋子是穩妥的。有什麼地方比主子奶奶的住處更精美舒適的呢?
至朱繡帶著兩個小丫頭到賈母跟前,秦氏並不曾回來,朱繡回了安置寶玉諸事,賈母問的尤其細致。
賈母跟尤氏笑道:“無怪我疼她,這孩子是個難得的妥帖人,又會說話又有威儀。你聽聽她的話‘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這話旁人再沒不用這些心思的!是她不好管她寶叔的人,又怕那些個小丫頭子不懂事吵著寶玉睡覺,才有這話……”
尤氏滿臉堆笑,猶說是賈母謬讚了她,不過是偏疼重孫子媳婦罷了。
就是王夫人也並未見不悅,隻是道:“隻他事多,哪裡就歇不得,非要給蓉兒媳婦添麻煩……”
這話倒叫朱繡腦子靈光一閃,莫非那屋裡有什麼玄機,警幻隻在那裡才能引生魂入幽境?這麼想也合理,畢竟擺件還罷了,那些大唐公主的榻和床帳,西子浣過的紗被,紅娘的抱枕可都是多少年的古物了,沒腐朽了就不錯了,還仍舊溫香軟暖,忒古怪了。
再一想,就是那頻頻出現、要化各家女孩出家的僧道,顯現的神通也不過就是聲音叫內宅的人能聽見、或是追出去幾步就不見了人影,這兩人倒從沒有不經主家同意直接進去家門的……是知理還是不能呢?朱繡想一想新年各家各戶都要張貼的門神,心下似有所悟。
且說,在秦氏的紅綃暖帳中,賈寶玉誰的卻不大安穩,突然夢魘驚醒,襲人忙忙上來摟住,叫他彆怕。
又道:“快去端碗湯來給他安神。”
麝月忙趕著端過來,襲人服侍他呷了兩口。晴雯等隻看著襲人給寶玉擦汗整衣,卻都插不上手,隻得,忙亂些彆個。
襲人給賈寶玉係褲帶,卻神使鬼差的伸手摸他大腿處,發覺一片冰涼粘濕,稍一愣神,心下不知何故突然大喜。
賈寶玉漲紅著臉,忙把她的手一捏,襲人這才低下頭,無限嬌羞的模樣。
理好衣裳,秦氏才進房來,笑道:“寶叔睡得可好?這一覺時辰可不短,老祖宗打發人來瞧了幾次了。”
寶玉便笑著致謝,隻說好,襲人跟在他身後,埋著頭,大不似往日模樣。
秦氏並不認識襲人,也不理會,隻晴雯狐疑的看了好幾眼。
待命人好生把寶玉送回賈母處,秦氏才命丫頭整理鋪蓋,不料一掀被褥,聽丫頭皺眉道:“什麼味兒?”
秦氏疑惑,走進了兩步,她是經事的媳婦,立刻就知道緣故,立刻叱道:“多話!把這床帳被褥都換下來就是,哪兒來的那些古怪言語!”
隻是心裡到底不自在,也不在這裡看著了,隻覺著那賈寶玉才多大的人,就這般不講究。又自怨自艾,心道這賈家的男子都是一個德性,這西府的鳳凰蛋日後必定也是個浪蕩濫情之人,可恨自己深陷這淤泥中,不得清淨……賈寶玉在賈母處仍舊心癢難揉,不知他這一番作為又給秦氏可卿添了一重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