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丟人(1 / 2)

這話出口,秋紋就見整個廳堂都靜下來, 下意識瑟縮的一下, 忽就明白自己剛才那話極不妥當。

林黛玉放下杯箸, 冷笑道:“我竟不知朱繡姐姐除了另外照拂著我,還得伺候起二表哥屋裡的丫頭了!看你們這樣我就知道以前是沒有這事的,想來是我帶累了姐姐,半個林家人就值不得……”

朱繡趕忙攔住, 她又不是泥捏的,任人欺負, 犯不著讓黛玉替她得罪人。利落站起來,跟秋紋道:“我知不是你的主意, 也不委屈你,咱們回去說道罷。攪得姑娘吃不好飯,是你我的罪過。”回去說道四個字咬的極重,殺氣騰騰的。

黛玉還要說, 朱繡拉拉她的袖子,輕輕搖頭。

朱嬤嬤也道:“去罷。”說著和閨女交換一個眼神, 也就放心了。

待桃月把朱繡送出去,朱繡還拉她道:“彆叫姑娘氣頭上吃飯,茶房裡有我做好的素燒麥, 半晌裡拿去大廚房蒸了, 配著鮮菇豆腐湯給姑娘加一餐……”好不容易才養出精神來了, 為這個少吃一頓不值當的。

桃月連連答應著, 還當著秋紋的麵道:“若有什麼難為的, 姐姐隻管打發人來說。若是隻瞞著,不僅朱嬤嬤擔心,姑娘也記掛著。”

秋紋縮著脖子,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直送出門去,桃月才回。

秋紋陪著笑臉,想跟朱繡說點好話掩過這一遭,“好姐姐,你彆放心上,二爺也是急糊塗了,我回去稟告二爺,並不敢勞煩姐姐。姐姐若跟二爺去說,一則二爺臉上過不去,本該給姐姐賠不是的也僵著了;二則姐姐不犯著得罪二爺,二爺對姐姐往日也敬重著呢。”叫朱繡姐姐去找寶玉,豈不讓人說自己不會辦事。

朱繡回頭看她,輕笑道:“好丫頭,想兩頭占好,可不容易!怎麼我就瞧著像是任人支使,一點子好話就能收買的?由著你們捉弄!”

臉上笑盈盈的,可嘴裡的話卻跟刀似的,一下就捅破了她的小心思。秋紋臉都白了,她以為朱繡向來脾性溫厚,是個耳根子軟能說動的。

卻不知她心裡溫厚的朱繡姐姐,現下正盤算著怎麼叫襲人好看呢。朱繡滿心裡都是冷笑:才做了爬床的丫頭,不縮頭好生待著,倒張狂起來欺負到頭上來了。不給你點厲害瞧,就飄的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了!

朱繡邁開步子,一般人還有些跟不上,秋紋眼看著朱繡風一樣的刮前頭去,後麵緊緊墜著個小丫頭。也顧不得彆個,急忙跑起來,她才發現跟著的這丫頭眼生,剛打量幾眼。誰知這小丫頭是個促狹的,腿腳邊倒騰的飛快,邊笑道:“好叫姐姐知道,我是林姑娘給朱繡姐姐使喚的,朱繡姐姐喚我九秋。老太太那裡也知道。”

秋紋心涼了半截,今兒討來這差事本是想賣好給襲人姐姐,可是踢到鐵板上了。

朱繡進了上院,壓根沒想和襲人去理論,跟她當麵鼓對麵鑼的,豈不是給她臉了。

直接去見賈母,賈母方才飯畢,還跟鳳姐道:“一會子你替我去看看你寶兄弟,好不好的又不吃飯了。”

鳳姐才要答應,就見朱繡進來,指著朱繡笑道:“老祖宗隻把她做給您的那些點心燒麥的賞一點給寶兄弟,寶兄弟自然就有胃口了,方才給老祖宗夾的時候,差一點就拐個彎兒送我自己嘴裡去了……”說著還用帕子沾嘴角,像是擦口水的樣子。

哄得賈母和一地的人都笑了。

朱繡卻斂起神色,行了禮卻沒起身,隻道:“我方才在我娘那裡吃飯,寶二爺房裡的秋紋過來說,二爺屋裡的襲人身上不好,吃不下飯,叫我做些粥飯送去。”平平直述,丁點兒也沒添油加醋,隻是把賈寶玉說的省去了。也絲毫不提黛玉。

賈母慢慢收了笑,立刻就看向後頭的秋紋。秋紋唬的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隻心裡還得感激朱繡沒把寶玉扯出來,不然老太太舍不得說寶玉,必定要說她傳錯話,拿作筏子處置一通。

賈母連道:“好好好!一個個都拿大起來了,不把我放在眼裡!”指著朱繡道:“她四更天就起來給我做吃食,就為著前兒我說甜的肉的吃的膩!這麼一個好姐姐,你們不說敬著愛著,多幫她做點活,反過來還要支使她!誰給你們這麼大的臉麵!”

幸而朱繡丫頭腦子清楚,沒縱著她們,若不然伺候這一次不打緊,那就是把榮慶堂的麵子往地上踩,以後誰還拿自己這個老祖宗當回事呢。

賈母氣的連茶盅都揚了,嗬道:“襲人呢,叫她來見我!我倒看看怎麼個金貴人兒,叫我的丫頭伺候起來了!她身上不好?身上不好還不快挪出去,留著過給主子嗎!”

鳳姐往常跟襲人也相熟,尤其她入了寶玉的眼,成了屋裡的第一人。鳳姐冷眼瞧著這丫頭有些心計,不知怎的又搭上太太的線兒,未必日後不會成為寶玉房裡的半主子,這才待她客氣些。隻是襲人與朱繡相比,不管從情分還是地位上,她必然是向著朱繡丫頭的。這丫頭心眼正,若真有個難處,彆人不說她就幫著做了,況且自家可沒少偏了人家的好東西。

秋紋一眼一眼的瞟鳳姐,期盼鳳姐能幫著說兩句話,好歹把老太太的火勸下去。鳳姐隻低頭裝看不見,她心裡現在還不自在呢,寶玉屋裡的丫頭,仗著寶玉一個個都輕狂的很,往日跟她說話也沒大沒小的,糟蹋東西更是不管輕重,很該得些教訓了。

朱繡要的就是賈母的一句話,卻不必趕儘殺絕。尤其是襲人才破了瓜,這會出來興許就被這堂上的嬤嬤媳婦看出什麼來,那可就賠上她一條小命了。

早有機靈的小丫頭去後頭碧紗櫥裡傳話了,朱繡看人進去,知道襲人少不得嚇破膽子,才道:“叫老太太為著我動怒,是我的不是。隻是老太太看在寶二爺的麵上,再不要生氣發火,一來寶二爺孝順,叫他知道為他的丫頭,少不得愧疚難受;二是寶二爺如今也大了,爺兒們都要個臉麵,這點子小事很不必正兒八經的說。我隻不給她們做,日後再有這樣的,我也不來回老太太,自己就抄起家夥事兒打上門去就是了……”半個字也沒提襲人。

鳳姐親自扶起朱繡,對賈母笑道:“老太太怎麼調理的呢,跟前的姐姐們個個都是靈慧人。你瞧這個,咱們平日還說她雖儘心有能為,隻是不大說話,這會子聽了,才知什麼是體貼周到。”把賈母抬得高高的。

又親自捧茶勸賈母道:“她說的在理,寶兄弟孝順,何必叫他臉上不好看呢。況且咱們不發落,他知道了也不能容的,他屋裡的事,任憑他處置就罷了。”說著又笑起來:“您沒聽這丫頭說下回自己抄家夥打上門呢,哎喲喲,老祖宗可彆氣了,我還等著看這麼個好模樣的丫頭怎麼打上門去呢……”

賈母臉色才和緩過來,堂下人皆不知,唯有她自己知道,這朱繡丫頭雖在自己跟前伺候著,可根子上已給了林家了,隻怕她的身契如今就在黛玉手裡呢。

她心裡疼愛外孫女,再有就是林如海在南邊經營的很不錯,就連老親甄家聽說府裡接來黛玉,還特特使人送了禮來。賈母這天著意抬舉朱繡,就是為抬林家的顏麵。況且就算朱繡仍隻是家下的丫頭,在這屋裡,除了鴛鴦也就數得上她和琥珀了,襲人那蹄子是豬油蒙心混賬了。

賈母對襲人心裡厭了一層,隻對朱繡笑道:“好丫頭,我知道你的心。今日你受委屈了,隻管好生歇著去。”又叫琥珀:“扶你姐姐回房去罷,可憐見的,寒天裡起個老早孝敬我,沒得著好反倒叫人欺負了……”

待朱繡琥珀去了,賈母立刻看向秋紋,喝命:“站著,你怎麼傳的話,可有驚動你林姑娘?”

秋紋無法,隻得仍舊把寶玉這茬掩下,隻一五一十把其他的說了。

叫賈母又生一場氣,隻跟鳳姐道:“玉兒和朱繡丫頭都是知禮的,饒是這麼著,也沒見哭叫著來訴委屈,你也聽見了,一絲彆的話都沒有……況且朱嬤嬤看她這個閨女跟眼珠子似的,這會子也不見人過來討理……”

鳳姐笑道:“林妹妹那裡上上下下都知好歹懂規矩,這也是姑媽陶冶教導的好,從根子上說,姑媽是您一手教養,可不就是老祖宗的功勞嗎。”

碧紗櫥裡跟火燒似的,襲人聽了小丫頭的傳話就癱在榻上,青白臉直哭:“二爺,你這是要坑死我!”

寶玉連連跺腳長籲短歎:“朱繡姐姐怎的這麼大的氣性,往日她還常做些點心吃食分給外頭的小丫頭呢,怎麼今日就告到老太太跟前去了!可恨!那樣的女孩兒…可歎可憐!有什麼不虞的來與我說便是,何必鬨到老太太知道呢。”隻是唉聲歎氣,卻沒說要往前頭去向老太太求情。

晴雯從外頭進來,聽見這話,冷笑道:“人家散東西給小丫頭,是她厚道心善!你往日裡還敬著人家叫姐姐呢,怎麼就看不見除了老太太點口吃食,煩她做了。其餘的,便是二奶奶想吃口新鮮的,也是平兒親自去求人家,還不敢讓另做,隻是有什麼就拿點子什麼!”

說著就看向襲人,越發動了氣,“那起子人心裡打了什麼主意自己知道,何必混賴這個癡人。要真是心裡不肯,他叫秋紋吩咐話的時候怎麼不攔著!我回來要使人把秋紋追回來,這位小爺不讓,那工夫怎麼不說話勸著!這會子倒全推到爺兒們身上了……”見她那樣子,到底把嘴邊上‘你們私底下弄的鬼,我都知道’這話咽了回去。

襲人哭得嗚嗚咽咽不能自己,寶玉氣道:“你也不用多話!你既會說,就該早來說,這會子又火上澆油的做什麼!”

晴雯氣的臉都黃了,不覺又添了醋意,冷笑道:“我火上澆油?我原是糊塗人,不配和主子說話!”

寶玉聽了這話,登時就急了,揮手就把案上的玻璃鋼掃到地上,碎渣子和水潑了一地,一對玳瑁魚在地毯上撲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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