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說大毛(1 / 2)

周瑞家的都快走到榮慶堂了, 才反應過來,林家的那個大丫環口口的說“絹花不值什麼”, 這不光是人家覺得送這禮不合時宜,也是看不上這花的意思罷?

她低頭打開匣子看著絹花, 不說還不覺著,如今細看, 就連她也覺著不過是比街上賣的那幾十個大錢一枝的更鮮亮些罷了。(G G d o W n)拋開什麼宮製、錦匣的, 這樣大朵的絹花也隻小門小戶的才肯往頭上戴, 家裡這些姑娘, 是再不肯把這個簪到鬢上的。

周瑞家的才暗地裡腹誹, 花廳裡史湘雲就撇嘴道:“挑剩下的才給我。”

這錦匣這麼大, 若隻兩枝花兒, 那裡用的著這匣子裝, 湘雲一眼就明白了, 當著賈寶玉的麵兒撒癡使性兒。

周瑞家的隻作沒聽見,一聲兒不言語。賈寶玉見狀,忙在中間兒當好人, 又問寶姐姐如何如何等語, 又叫替他和雲姑娘請姨太太寶姐姐安。周瑞家的耷拉著眼,答應著便去了。

史湘雲覺著這回來了越發不比從前,她的嘴向來是厲害的, 摔手大聲道:“什麼個意思!翠縷, 收拾東西咱們家去!在這裡看人家鼻子眼睛的——我再是個貧民的丫頭, 也犯不著討人家不要的往頭上戴!”

周瑞家的聽得真真的, 冷笑一聲,人家林家也瞧出來了,偏話說的好聽,哪個像她就作興起來了。再怎說,隻要不是林姑娘那守製的情形,旁人給你送禮來怎都不是錯處,說這些話,更顯得小家子氣了。

眉壽苑裡,陳嬤嬤聽杏月回稟了宮花的事,臉上的笑就淡一淡,與朱嬤嬤相視一眼,才道:“你們做的雖沒錯兒,可那位周家的尚且有一層意思,可看出來了沒有?”

屋內隻杏、桃並兩位嬤嬤,兩個女孩子一愣,都搖搖頭。

“如今就到年下,咱們姑娘雖想要給太太守足二十七個月,可到底是彆人家裡,按這裡的說法,到明年,咱們姑娘就出孝了……”陳嬤嬤點一點,見兩丫頭仍懵懂,歎口氣道:“姑娘出了孝,再想在這院子裡躲清靜是不能了。現在咱們不大和這府裡打交道,出了孝呢?外頭的不大清楚咱們姑娘的性情作為,這周家的,正是有探看姑娘行事的意思在裡頭。若不然,她何必自己出頭做這得罪人的事?”

朱嬤嬤也道:“若是擱在那位史大姑娘的身上,周家的這麼做是看不起的意思,仗著主子的勢,也不怕得罪一個無依靠的姑娘。可在咱們這裡,她是不敢的。”

杏月道:“既不敢,又偏做了,這為什麼來?”

陳嬤嬤也問:“為什麼來?”

“因這是薛家的禮,況且不過是件小事兒,縱然得罪了也能往薛家身上推,咱們能為這點雞毛蒜皮的去質問人家不尊重嗎。才說了她有試探的意思!若今兒你們忍著委屈收下了沒彆的話,那且看罷,用不多久,外頭的人就得說咱們姑娘沒個剛性,軟綿綿的麵團似的好欺負!”

杏月、桃月悚然一驚,都說:“怎麼就那麼壞!”

陳嬤嬤笑歎:“總歸是咱們家人口簡單,養的你們都忒純善了些。聽話聽音兒,個個都不多動腦子想。”

朱嬤嬤就笑:“在哪裡都不缺這樣的事,尤其是這府裡。咱們強勢些兒,她們還有個怕頭,說話辦事的也才在意一點;若是忒馴服了,可不就擎等著帶上籠頭,欺到頭上來了……這兩日,上頭院裡來請,你們隻說姑娘要給太太抄經就罷了。”不抻一抻,還真以為沒脾性了。

陳嬤嬤笑著附和一句,“那邊來請,隻把老爺送來的鮮果子盛上一盤子,叫帶過去,孝順老太太。”

林如海打發人送了半船的新鮮果子,有這邊常見的蘋果、石榴等,也有南邊才有的佛手、柚子和獼猴桃等諸多品類。不僅送鮮果孝敬老太太,榮府大小主子都得了,尤其是薛家,特特送去半簍子新鮮獼桃,獼桃性寒,正對薛家姑娘的熱毒,隻當是回禮罷了。

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再說也說不儘,朱繡聽了一耳朵,知道紫鵑給賈母送果子的時候,回說“……給林姑娘沒臉兒,杏月圓過去了,林姑娘倒不大放心上,倒是幾位管家臉色不大好”。

聽這話,朱繡也就丟腦後去,蓋因林如海使人在極北老毛子的地界兒,買來一屋子的好毛皮給黛玉送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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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沒把毛皮都給送來,若果真送來了,隻怕都得盯著,剩不下多少。林安家的住在林家宅子裡,要把這些清點出來,好生放起來,日後也是幾抬好嫁妝。

黛玉拉著朱繡,道:“揚州雖沒這裡冷,可到了冬日,因著潮濕些,反更難捱了。我想著既有這好皮子,何不給父親做一身大毛衣裳。”

說著就抿嘴一笑,“父親慣愛穿的那些大氅,灑脫是灑脫了,隻忒凍人了些。”

一屋子都笑了,林老爺是探花郎出身,如今即便上了些年紀,也很有些文人名士超逸的做派。大冬日裡,還要與一二老友踏雪尋梅,蕩舟垂釣。

菊月就笑:“姑娘還說呢,您這點兒可最像老爺了!什麼蒔花、候月、賞雪、看鳥、觀魚……”說著就跟朱繡比劃,“原在揚州時,老爺帶著姑娘在棲靈寺後山上,看一個水窪子看了半晌,我們以為是什麼奇景呢,誰知竟真隻是個水窪,裡頭有幾尾還沒手指粗的野魚……棲靈寺放生池裡多少錦鯉金蓮,老爺和姑娘卻偏不愛,家去還寫詩吟誦,真真的不知說什麼好。”

黛玉搖頭道:“枉你也讀了那些詩書,怎還這般俗氣,那些錦鯉雖好看,卻遠不如野魚兒鮮靈有趣兒。”仍舊拉著朱繡叫出主意。

一時,朱嬤嬤回來,打趣道:“林老爺從北邊收羅來這些毛皮,好不容易幾千裡送去揚州他過了目,再北上送來都中給姑娘。姑娘呢,再做了送去給林老爺……”可見父女兩個心裡都先想著對方。

林黛玉微紅了眼圈兒,心裡卻是極甜的,自打被外祖母接來,父女兩個竟比原來在家裡還要親近。不僅每月都要來往寫信,更是吃到用到點什麼都趕著打發人送去。林如海越發牽掛憐愛女兒,更不肯胡亂糟踐自己的身體,以往通宵達旦的公事是再沒有了,誰知事緩則圓,他的處境竟因此好了一二分……

大慶朝有些習俗與前朝很是不同。前朝大毛衣裳,大抵都是皮毛向裡,然後再襯上一層裡子,大慶則多是毛兒朝外的。前朝絨衣盛行,大慶則喜穿皮毛衣服,尤其是北方的達官貴人,一年裡頭倒有半年是穿皮毛衣服的。

賈母年老怕寒,更是八.九月一鬥珠兒的羊皮褂子就上身了。所謂一鬥珠,是即將降生但還未見天日的小羊羔的皮製成的,因其毛色雪白,一粒粒的盤曲著,有如珍珠,故名“一鬥珠”。這皮毛雖名貴,但極薄,達官貴人常作夾衣來穿。賈母素喜穿這個,又愛吃牛乳蒸羊羔,故而賈家常常要采買懷崽子的母羊。

黛玉先還不知這一鬥珠是什麼,才聽朱嬤嬤說了,就不願要那種羊胎皮,叫都給賈母送去便罷了,也不許家裡的買辦再置辦這皮。朱嬤嬤就笑:“哪兒有這個皮,那一鬥珠是因取製困難,才得了富貴人家的喜歡。實則是猢猻掃地,眼前光鮮罷了,老爺自不會把那些不實的物事給姑娘送來。”

見屋裡姑娘們都嘰喳的說起話來,朱嬤嬤就惱笑道:“還聽不聽了!若是這會子不聽,以後求我也不說了。”

原來借著林如海送來的那些個毛皮,朱嬤嬤正教這些個辨認皮貨呢。

朱繡等忙上來捏肩捶背的討好,就連黛玉也笑:“嬤嬤快說罷,我也不敢了。”

朱嬤嬤撐不住,笑道:“一群猴兒,姑娘都教你們帶偏了。”

說著把炕上的皮毛分作兩堆,“這皮貨,常是兩兩相對的類分,譬如大毛、小毛,細毛、粗毛,直毛和彎毛等,這細毛和粗毛也叫做細皮、粗皮。咱們平常說的大毛衣裳,指的多是大毛裡的細皮貨,譬如狐皮、貉子皮等幅張大些,毛又長的。小毛細皮有如這些個紫貂皮、銀鼠皮、灰鼠皮等,你們看,這毛被細短柔軟……”

姑娘們圍坐一圈兒,眼睛亮晶晶的都上手摸那些皮毛,她們都有幾件皮衣裳,可往日誰知道這些學問呢。

朱嬤嬤又道:“那些羊皮、狼皮、旱獺皮雖也長毛,可那都是粗皮貨,等閒在這裡見不著。下頭我說的,可得仔細聽,免得出去叫人騙了。”

說著就單拎出一張銀狐皮,道:“這狐狸皮和彆個不同,自來沒有整張拿來用的。這背上的叫‘狐脊’,胸腹部和腋下的叫‘狐膁’,頭頸下的一大塊叫‘狐膆’,四條腿叫‘狐腿’…這裡頭,狐膆、狐膁毛軟而厚重,做出來的才是上等的輕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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