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送宮花(1 / 2)

雖一早金釧兒就來問姨太太是否出門等語, 但直至用過午膳,王夫人才扶著金釧兒的手過來梨香院這邊。

王夫人與薛姨媽閒話, 先隻說些長篇大套的家務人情的話,薛姨媽麵上笑盈盈的, 心裡免不了七上八下的焦炙。

“昨兒嫂子巴巴的把姐姐請去,可是哥哥不在家有什麼難處?倘或短了什麼, 家下又一時沒有, 叫蟠兒在外頭采買亦是便宜。”

薛寶釵裡間兒聽著, 當即微微一歎:母親還是急躁了。

但怨不得薛姨媽焦心, 實在是她了解姊妹, 若果真有個好消息, 斷不會現在這樣東拉西扯不往正題上靠。

“哪裡就缺了什麼, 隻是元春如今在中宮娘娘身邊做女官, 哥哥來信白囑咐兩句罷了……”王夫人手一頓, 繼而又吃茶,貌似輕描淡寫的說道。

“中宮娘娘……?”薛姨媽眼睛一亮,當今與皇後是少年夫妻, 待皇後甚是親厚, 元春在皇後宮裡,見聖上的機會可是不少。況且如今宮裡高位多空懸,正是好時機呢。

薛姨媽忙低聲問:“大姑娘那裡可是有好消息出來?”曆朝曆代都有女官獲得君王寵幸而成為嬪禦的。

王夫人用帕子點點嘴角, 笑道:“不是這話……大丫頭如今承當著批閱文書、傳宣啟奏的差事, 馬虎不得, 哥哥怕她年輕不知事, 提點幾句罷了。”

說罷,又歎息道:“苦熬了這幾年,受的罪外頭都想不到……想當日在家時,她也是錦緞綾羅滿身,老太太疼她,就是西洋進貢的羽緞羽紗,也是儘有的。如今我每常叫給家裡三個丫頭添置衣物,總想起她們姐姐來,隻是這幾年光景大不如從前,三個丫頭也是養的簡糙了。”皇宮規矩大,元春剛進宮時不過普通宮人,宮人的衣服隻綠色、紫褐色兩色深淺的變化,料子也不過是春綢、寧稠罷了,還不如榮府裡有體麵的丫頭穿的好些兒。

彆的話興許薛姨媽還得思量思量,可這種話她聽得多了,當即就抹淚感歎王夫人慈心,又道:“庫裡還有一匹金絨蝴蝶緞,八絲緞、六絲紗也有幾匹,都是上用的。擱在那裡,白占著地方兒,拿出來給三個丫頭裁衣服穿去。”

王夫人忙推辭,薛姨媽笑道:“原都是現成的,咱們一家骨肉,我很該疼她們。”

茶又進了兩回,王夫人才道:“……依我說,竟不必叫寶丫頭也受這罪。我聽說寶丫頭要參選公主郡主入學的陪侍?……宗室貴女出降大都晚些,選的陪侍讀書的又大那幾歲,平白耽擱了寶丫頭的年華。”

薛姨媽有些尷尬,竟叫姐姐知道私下裡的這事。她們心裡這陪侍隻是個跳板,要進去宮門才能謀求其他,偏這話又不能明說。

薛姨媽心涼了半截,又聽王夫人道:“寶丫頭的人品、模樣叫我愛的什麼似的,我心裡,比她大姐姐也不差了。”話說的頗為推心置腹:“我已是賠進去一個元丫頭,何必叫你把寶丫頭也陷進去,你想想,是不是這話兒?”

薛姨媽耳根軟些,心下又思忖前昨晚上的想頭,若不進宮,聘入高門倒也使得。

王夫人見薛姨媽神色鬆動,忙又道:“哥哥也是這話,有咱們在,寶丫頭自有好著落緊著挑。況且……若是日後元春有了前程,咱們就更放心了。”

薛寶釵聽見,雖知事情已塵埃落定,進宮是不成了,可總歸意難平:若是能參選,隻要留牌子了,最差也是宗室王府的側妃,比姨媽嘴裡的‘好著落’何等天差地彆的。

想著,又恨自己時運不濟。本朝皇商,通常會賜封官銜爵位,且品級都在五品之上,更甚者,還有宗室子弟和軍機大臣兼任。但這得是上上等皇商世家才有的殊榮,如薛家這般,連原本的差事都保不住,更彆提賜官封爵了。薛父在時,薛寶釵尚且夠得著遞名帖參選秀的資格;如今薛蟠隻差把皇商的名頭都丟了,隻憑他家,薛寶釵的名帖就連內務府的門檻子也難進去了。

正想著,鶯兒輕輕拉拉她的袖子,向外頭努嘴兒。寶釵便知有人來了,收攏了心思,仍舊伏在炕桌上與鶯兒描花樣子。

才剛兩筆,周瑞家的進來,寶釵見是她,滿麵堆笑忙讓:“周姐姐坐。”

周瑞家的在炕沿上做了,少不得問些長短,便引出了癩頭和尚給海上方的事來。又聽寶釵連篇累牘的說這個“冷香丸”的製法,什麼十二兩的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的花蕊,什麼雨水、白露、霜降、小雪當日的水露霜雪十二錢,還得春分當日研磨和藥……

不光周瑞家的聽了咋舌不已,就連外頭王夫人聽見也道“磨人難得”,薛姨媽便笑:“寶丫頭有些運道,那和尚給了方子和藥引子,蟠兒天南海北的叫人去辦,一二年間可巧就都得著了,如今配成藥丸子,封在外頭梨花樹底下。”

王夫人就道:“可見寶丫頭是個富貴命兒,若是平常人家,隻怕十來年都置不齊。”

薛姨媽笑道:“是這話,為這個,撒下去盈千累萬的銀子錢咱們都不惜的。誰知也巧兒,那兩年的節氣兒都順的很,這最難得的水露霜雪倒都各得了。”說罷,話音兒一轉,又道:“寶丫頭的這病,也不相乾。多少名醫聖手都說她先天壯,這病發作也不過咳嗽些罷了,隻那藥引子異香撲鼻,她哥哥又極疼她,趕著叫配了出來……”

這裡外一唱一和,薛姨媽話說的,既點明白寶釵身子底子壯,又顯弄了她的好運道。才有些不打緊的宿疾,就有和尚送上海上方,那藥引子也奇異的很,可不是得菩薩眷顧的人麼。何況還招顯了自家的富貴,薛蟠的友愛之心。

周瑞家的顯然也聽見了,心道,果真姨太太是皇商家的當家太太,可比自家太太會說話些。

王夫人最信這些運道造化之說,當下對寶釵更添了一分親近,就問:“誰在房裡呢?”

周瑞家的趕忙出去,趁勢回了劉姥姥的事。王夫人並無彆話,隻對親手捧茶過來的寶釵道:“屋裡憋悶著做什麼呢?得空了隻去尋你寶兄弟玩,他若是言語冒失衝撞,你隻管告訴我。”

薛寶釵一笑,忙答應“是”,又說“在描花樣子”等語,就有鶯兒將方才所描畫的底緞取來。王夫人看時,那緞子上,描畫了一幅富貴牡丹圖,極為妍茂大氣,深合王夫人眼緣。

薛寶釵見王夫人喜歡,忙笑道:“姨媽若喜歡,我做個炕屏孝敬姨媽。”

王夫人因歎道:“寶丫頭手巧不說,難的是她還肯下功夫去做針黹。我常跟家裡的三個丫頭說,女孩兒家認得字呢也好,隻是女紅針黹倒還是最緊要的。家裡這幾個,遠不及寶丫頭多矣。”

寶釵微微紅了臉。王夫人見她穿著一身家常的半新衣裳,頭發也隻散挽個髻兒,益發喜歡起來,還要讚時,就聽薛姨媽道:“有一宗東西,昨兒就要送去,偏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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