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金爭玉(1 / 2)

因乳母李嬤嬤不在, 賈寶玉無人管束,就又在薛姨媽那裡吃了些酒。薛姨媽不放心, 除了賈母新派去的幾個婆子,又使了兩個女人送回來。

還沒進賈母院中, 隻見小丫頭子們齊亂跑,進去稟報說:“寶二爺上來了。”鴛鴦和琥珀忙起身, 賈母道:“好生送進來。”史湘雲正窩在賈母懷裡說笑, 聞言撅噘嘴不吱聲了。

史湘雲屏聲側耳, 隻聽遠遠就有寶玉的笑聲, 還有丫頭的說話聲, 婆子的勸念聲, 嘈雜著得有一二十個。好一會鴛鴦琥珀兩個才引著賈寶玉進來, 薛家的女人跟賈母磕了頭方散去, 隻餘下伺候寶玉的幾個人。

前幾日賈寶玉在薛姨媽那裡用飯, 賈母還歡喜,知他大了,很該應酬些親戚朋友。可也沒三天兩頭兒就在那裡吃的醉醺醺的過來, 況且那日去了, 隨後就隱約傳出什麼金啊玉啊的渾話來。

“……很不該又去煩擾姨太太。你才說明兒要和秦家那孩子一齊去讀書,現在又吃了酒,仔細你起來腦仁子疼!”到底是心疼他吃酒多些, 趕著命人好生看侍著, 不許再出來了。

賈寶玉自回房去歇著, 史湘雲見等了他半晚上, 回來竟也沒一句話說,怎能不酸澀。也回過賈母,自己去了。

賈母膝前頓時冷清起來,端著一盞茶,也不吃,隻有一下沒一下的用碗蓋撇茶沫子。良久歎息了一聲。她心裡本有些想頭,想著把兩個玉兒往處湊,林家的家底子她是知道的,若成了,寶玉這一生就安穩了,即便不讀書出仕也沒什麼。她兩個玉兒一樣的疼,若成了對黛玉也隻有好處的,有自己看顧著,況且又是親舅舅家,寶玉也是個好的,比聘去彆家要好上多少去?

偏敏兒福薄,去的那般早,什麼也沒議定下。敏兒這一去,林姑爺眼見的就生分了,若不是生分,何至於派了那麼些人浩浩蕩蕩陪著上京。賈母想起女兒賈敏還在時,什麼時候這般大張旗鼓過,都是隨府裡安排,儘其所能的不給家裡添麻煩。良久,不由得感歎出聲:“敏兒去了,林家與咱們,到底是遠了。”

鴛鴦眼觀鼻鼻觀心,隻作不知。少頃,賈母命:“明日跟鳳丫頭說,叫她開了後樓的庫,挑些鮮亮的布料給你們林姑娘做些衣裳,還有那些玩器古董都收拾一些……若是沒有合適的,我這裡有兩件梯己,叫她隻管來找我來。你們林姑娘眼見要出孝,叫她這做嫂子的上心些。”

鴛鴦答應著,笑道:“二.奶奶對林姑娘向來精心,這些個興許她那裡已先準備下了。”

賈母想起那日紫鵑替黛玉送東西過來時說的那宮花的事,搖頭道:“她是個好的,但保不準就有糊塗的,我不過白囑咐幾句,省的那些沒王法的慢待了林丫頭。”

又吩咐道:“你把那對金累絲點翠如意簪,還有那幾支金陵進上的矗枝兒蘭枝絨花兒給雲丫頭送去,可憐見的,通身上沒一件好東西。”旁的人都是珠翠滿身,獨湘雲自己,周身隻腰上掛著的那金麒麟還有些大家小姐的範兒。

史湘雲且不知這邊的事情,因賈寶玉那裡又鬨了起來。

原來賈寶玉走至自己的臥室,見襲人合衣睡在那裡,倒是晴雯、麝月等又是捧茶又是遞巾的侍奉,把個好容易才貼身服侍了一回的碧痕給擠兌到一旁去。碧痕心裡不忿,便要生事,見襲人大模大樣的躺在那裡,忙把自己在薛家時聽跟著李嬤嬤的兩個粗使丫頭說的話,都一一學了出來。

“正是常有那些大模大樣躺在炕上的人,見二爺來也不理一理,才叫李媽媽那樣生氣……”

襲人實則並沒睡著,不過是故意裝睡,引著寶玉來招惹她:自打兩人私底下成了好事,寶玉待她越發上心,她犯了一回老太太的忌諱,靠著寶玉偏抬才能彈壓下眾人,可近兩個月寶玉偏冷淡了些,叫襲人好不焦心。還是前幾日在薛姨媽那裡多吃了幾盅酒,回來兩人竟鬨了半宿,後兒便如膠似漆的好幾日。襲人嘗了甜頭,不敢在這裡給他酒喝,寶玉在彆處吃酒,她也不攔著了。關注實時更新最快:

想著寶玉馬上就要進學讀書,得叫他牽掛著家裡才好,故才這般作態。襲人打的好算盤,沒成想被又羨又妒的碧痕給攪和了,說的話還羞愧的她臉紫脹。

寶玉跳起來,恨罵:“她隻在這屋鬨也罷了,怎麼連親戚家也敢攪鬨不休!逞的她比祖宗還能耐了,攆了出去,即刻攆出去!”

逞著酒勁兒,將小幾上的茶盅、果盤全往地下擲,霹靂哐啷,粉碎的瓷片子濺起來。誰知史湘雲不放心他,到底來看他,那碎瓷片子好巧不巧劃過去給她手上添了一道。

襲人見他動了氣,連忙起來勸阻,還未攔住,就傷了湘雲。

嚇得翠縷眼淚立刻出來,捧著湘雲的手叫人。史湘雲尚未反應過來,手上火.辣辣的疼,卻隻怔看著襲人隻管忙忙的拉住寶玉上下撫摩檢查他傷著沒有,不由得也哭起來,拿起腳就走。

賈寶玉渾渾噩噩的,還是晴雯見狀,一麵嗬命馬上找到藥膏子,一麵追著湘雲過去。

又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麼了。眾人不敢直說,隻道:“才有了兩句口角,都惱了。”

賈母聽說,氣道:“可是兩個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鴛鴦忙笑著解勸:“俗話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老太太隻等著,明兒早起他兩個又好了。”

這話叫賈母心下一動,她本就因著薛家傳出金玉之言不痛快,偏這邊勢單力薄,林丫頭也指望不上,正想轍兒呢。鴛鴦這話倒叫她生出個往日不曾有的念頭,雖說雲丫頭身家忒簡薄了些,可也不是不能抬舉。況且隻叫她頂一時罷了,後頭不成自己也能許她一份豐厚嫁妝,再叫兩個侄子給她尋個好女婿不遲。

當下就說:“把我收的那個白頭長春的絡子給雲丫頭,我見她腰上的絛子都舊了。”鴛鴦愣了一愣,才應下,這絡子是中秋甄家的節禮裡頭的,絡子上大拇指甲蓋大小的羊脂白玉鏤空雕著白頭翁、月季花和壽石,白玉下頭墜著三掛流蘇,每掛八顆珍珠:中間一掛以珊瑚蝙蝠為腰結,最下一個金鑲碧璽蓮花墜角;兩側兩掛都以綠鬆石方勝做腰結,下邊是玉魚墜角。

饒是賈母的私房鴛鴦幾都知道,也少見這樣精巧的,她以為這個要麼老太太自己用了,要麼就給寶二爺掛他那玉,再想不到竟給了史大姑娘。又聽賈母點出‘腰上’,鴛鴦似有所悟。

到睡下還在思量這個,彆人都以為老太太把史大姑娘接來和寶二爺一起養在膝下,是存了些成雙成對的念頭的,可鴛鴦心底門兒清,老太太萬沒有這意思。史大姑娘雖父母去了,可正因父母去了,單留下她一個,她才金貴不同,不管忠靖侯還是保齡侯,都得顧著這個侄女才行。老太太養著她,兩侯府隻要還要名聲,便隻得敬著抬著這上輩的老姑奶奶,對老太太的吩咐,不敢有丁點兒怠慢。若不然,忠靖侯繼室夫人那樣,老太太惱過一陣就不在意了,隻因老太太知道,這到了事上,當家做主的仍舊是兩侄子罷了。

鴛鴦能成賈母跟前第一等紅人近人,自然不光是行事妥帖公正才行,還因為她最知道賈母的心思。賈母這是把她當做另一個賴嬤嬤在調理。所以賈母才微露意,鴛鴦就上心了。

次日起來,鴛鴦不僅將那幾件首飾絛子給送去碧紗櫥裡,各色的玩器陳設也給湘雲換了一遍。多寶閣裡寶光燦爛,大案上擺著掐絲琺琅座紅珊瑚雙魚嵌珠翠盆景、青玉三星圖插屏,就連枕頭、幔子、帳子、蓋帳,也換成新製的蜜合色繡蝴蝶團花紋的。

湘雲手上傷的倒不重,隻小心著不碰水彆留下痕跡就完了。她和翠縷都以為這是老太太替寶玉賠不是來了,倒覺得不好意思,忙拉著鴛鴦說話。

“寶玉不過多吃了一口酒,並不是有意的……”鴛鴦方才知道這裡頭的原委,卻也不解釋。

賈寶玉清早起來,想起昨晚上造次傷了雲妹妹的事,披上衣裳,趿拉著鞋就過來看她。聽到這話,心下又愧又歎,心想打小一床吃一床睡,到底是雲妹妹體諒眷注……又想起寶姐姐羞解瓔珞之美景……複又想起林妹妹,比之雲妹妹何等無情生分,不由得對門長籲短歎,叫來尋他的襲人給拉回房去。

襲人一麵給他梳頭,一麵聽他說:“……隻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飛灰……”

襲人隻當他又犯了癡病,也不理會,隻勸道:“你大前日還急著跟秦相公一齊讀書,打發人送信叫秦相公來這裡,現下又不急了不成。”看看天光又慶幸道:“可巧昨日那雪沒大下下來,若不然,叫我們怎麼放心呢。”

寶玉見旁邊案上,襲人已將書筆文物收拾的停停妥妥,笑道:“好姐姐,你不怪我上學去丟的你們冷清了?”

襲人見他回心轉意,忙忙又說了好些個周到暖心的話,又一再囑咐“念書的時候想著書,不念的時候想著家些。”

晴雯帶著碧痕進來,聞言冷笑一聲,並不說話。

賈寶玉去見過賈母、王夫人,給賈政也請了安,方回來與湘雲作辭。湘雲早不把先前悶氣放在心上,因笑道:“好好,你這一去,來日就為官做宰去了,日後應酬世務,可是不在話下了。”

寶玉聽了,臉上登時要拉下來,到底看見湘雲仍舊包著帕子的手,才將將忍住。也不多嘮叨,才要撤身而去。又聽湘雲叫住笑道:“你怎麼不去辭辭你彆個姐姐妹妹去呢?”

寶玉笑笑,隻出來和秦鐘回合,往家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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