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二金爭玉(2 / 2)

車上,還與秦鐘感歎:“這世上的女孩兒,雖則各有各的好處,偏也多有各自的惡處。清清白白的女孩兒,都叫那些仕途經濟的話都教壞了!竟無一人知我心!可悲可歎!”

賈寶玉自是嗟歎個不住,眉壽苑裡林家眾人卻覺著忽然清靜了不少。

若在往日,賈母幾乎天天都命人來,或是來瞧黛玉好不好、或是叫她過去同姊妹兄弟一處解悶兒,黛玉隔三差五總要去上院坐一會子。可自打賈寶玉上學去了,許是金孫不在眼前,老太太沒了興致,竟不大叫人來請了。

眉壽苑裡且忙活著呢,黛玉除了逢五逢十的去給賈母請安,並不大出門。杏月跟她出門兩次,回回都見著寶釵主仆,還聽見有丫頭抱怨說這主仆倆個跟長在這裡似的,常常晚上才回。

這些都不乾自家的事,林家諸人聽聽也就罷了,可就是不著意打聽,也有話傳到耳朵裡,說的都是些“二金爭玉”的香豔話,朱嬤嬤和陳嬤嬤臉都黑了,越發閉門緊戶。就連朱繡,朱嬤嬤也叫她‘病了’,親去陳情,挪到眉壽苑跟自個去住。

初雪既下,氣候更冷將起來,黛玉便更加忙碌,要趕著林家的船回南前,把給林如海做的這些個物事都置備齊了。這日,林安家的來搬時,發覺竟是堆滿了一炕一地,少不得又多叫上幾人來。

“貂皮被褥、狐皮被褥、緞被各一…海龍皮鑲邊曳撒、青膁大披風…海棠果酒、菊花酒……”黛玉帶著四月清點,朱嬤嬤、陳嬤嬤幫著或打做包袱、或放入箱籠中封好,朱繡在旁提筆寫作清單。

直忙碌到晌午,才裝車打發走了——因東北角上梨香院另開了街門,也方便了黛玉這邊,有時林家的車會從那門裡過來,更近便些。林安家的在通向梨香院的兩道角門上都安派了林家婆子守著,這處的值守竟比榮府二門上還嚴些。饒是這樣,林安猶不放心。

也因薛蟠不願受母親管束,梨香院這街門開在與梨香院正房隔了一重房舍的倒座角落裡,薛蟠把那排倒座房重新粉刷布置,與些子弟在此處作樂,竟不大回正經住處了。林安借故走了好幾遍這處,見這門與賈家院落相隔兩層房舍,且進出的甬道上正有梨香院的一個小門,薛蟠對門戶還算謹慎,日夜都派人守護這兩道門廳,才稍稍安心。幸而薛蟠是極好結交的人,林安送了些禮物給他,又有官麵上的子弟做中,薛蟠便爽快同意林家偶然從這裡進出,林安又使了些法子悄悄安插進一個頗有武藝的護院在這處,才算罷了。

黛玉自是不管這些的,卻沒料想到,陰差陽錯的,這護院竟然幫了個大忙,揪出了一隻吃裡扒外的大害蟲。

原來這護院姓楊,是黛玉屋裡菊月的親哥哥。這兄妹倆父母早沒了,這楊小子機變又有一身蠻力,在林家莊子上護著妹妹竟也討活下來。一日他跟莊子上欺負他妹妹的人打架時叫林安看中了,就把這兄妹倆都帶了回去,菊月就分派到黛玉屋裡,她哥哥被林安送去揚州的一家鏢局子跟著學了武藝。

這倆兄妹不吭不響的,菊月跟在黛玉後頭十分不顯眼,可誰能想著其他親近的丫頭都沒學會,隻有她識字讀書都來的,一朝被賈敏選中,成了林黛玉身邊掌管箱籠、私房的大丫頭。她哥哥也了不得,肯吃苦下力,回來就被林如海賜名楊林,林安親自帶在身邊教導人情世故。

這回黛玉進京,把兄妹倆都帶上了,在京城林宅裡劃了兩間小小房舍給他倆,菊月有時候就家去住一日。

楊林正跟著他妹妹學著識幾個字,菊月學毛料的時候唯恐自己記不住就用筆寫了,到月底見著哥哥的時候順手就把那幾篇紙給她哥哥了,說之後從這上頭教他字。楊林聽了一耳朵這毛料皮貨的知識,本也沒放心上,誰知那日楊林在梨香院的街門值守時,聽薛家當鋪大掌櫃的炫耀,他家竟收了一件嶄嶄新的青膁大披風,還是死當。

“可是幾年沒見過這麼好的料子了!”那掌櫃的顯擺:“都說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這全用狐膁做的披風,偏繡工也好的很……我們活計一送上來,我便趕著送來孝敬咱們大爺,這東西誰配穿呢,也隻咱們大爺般配了!”

薛家當鋪掌櫃一麵在門房裡烤火,一麵看外頭,隻想等著薛蟠一進門就表功。

楊林十分看不上,想起妹妹那日念叨的,心說我們姑娘給老爺做的那才是上上等的狐膁大披風,都說是青膁,可也有高低良次的。若真是那樣好的皮子,有這財力做出來的怎又會死當給當鋪去,偏還是新的,可見這薛家的人同賈家一樣,都油滑愛吹噓,一分好處能說成十分來。

那掌櫃口沫橫飛半晌,其他三個門子都捧著,隻這眼生的後生一聲不吭的,倒好似不信似的。

這掌櫃冷笑一聲,把珍重放在桌上的包袱捧下來,拉出那披風的一角,斜著眼道:“看看這個,隻怕你們一輩子都摸不著這的一點毛皮!”

楊林一眼看過去就直了眼,他動動腳指頭,靴子裡毛絨絨的正暖和——林黛玉裁剪了許多皮料,餘下不少很碎的邊料,連做鑲邊都不成,就把這些散了給眾人,隨她們鼓搗。菊月把她得的這些,拿去林家宅子,給她哥哥都續進靴子裡,那些不同顏色的長毛短毛的在靴筒裡誰也看不見,反正暖和就行。

楊林愛的跟什麼似的,天天回去都要珍重的騰烘晾曬,這五顏六色的毛料子他也常見了,又學那紙上的字兒。雖還不大懂,可看見這披風也知道是好皮子。

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巧事,這好皮子好青膁都紮堆的,若是在王府大臣家也罷了,偏在當鋪子裡發現了。縱然有那種下人偷盜的事,正當穿的時節,誰敢把這上千兩的新東西大喇喇偷來?要知道就是榮府那位千珍萬愛的寶二爺身上的狐膁披風,還是半舊的呢,是賈家老太太賞下來的。

那掌櫃的見鎮住了這小子,益發得意,直把那披風往楊林眼底下戳,叫楊林更疑惑了:這披風底下也繡了雲紋?

林安最喜楊林的一點就是這小子謹慎又大膽。當下,楊林就笑著朝大掌櫃拱拱手,道:“既叫我們看了,何不索性讓咱們開開眼,大掌櫃的敞亮些,把這個抖開了咱們見識一回!”

另三個門子見掌櫃連碰都不讓他們碰一下,早不滿了,這會聽這話立刻起哄。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道理擱在各家的門戶上也說的通,整日能見著主家的奴才總是不同些。當鋪掌櫃不願得罪,也有心彰顯一番自己的能耐,雙手擎著抖開了。

楊林趁他兩手占著,飛快捏住右側領口處摸索一番,果然手底下有一處不平坦,似是個“林”字。這是林家的習慣,林家不管擺件古董還是家具衣物,許多都在暗處有這印記。

薛家掌櫃臉都青了,大聲叱罵楊林。

楊林心底正火燒似的呢,麵上卻賠笑道:“大掌櫃的,您先彆惱,我有好話跟你商量呢。”

那掌櫃的迅速把披風收起來,沒個好氣的嗤笑:“你有什麼好話,虧得你手上還乾淨,若不然,宰了你都不夠賠的!”

楊林笑著看看其他三個門子,笑道:“我不是你家的人,昌隆鏢局裡的左老爺是我師傅。原是薛大爺看我有兩下功夫,跟我師傅借了我來,等你們家護院從金陵上來,我仍舊回我師傅那裡去。這幾個兄弟都知道我的來曆。”

那掌櫃的一愣,這昌隆鏢局是都中最大的鏢局,那個左老爺出身神機營,排麵十分廣,很多達官貴人都請那鏢局裡的人看護家宅。

才想著,就聽楊林又道:“我師父有意在南邊設分局,咱們幾個師兄弟可都巴望著能做個總鏢頭呢。我師父呢,都中也都知道,他老人家最愛個麵子……我正愁沒個拿得出手的禮孝敬他老人家呢,您這裡就瞌睡送來了枕頭,你把這件披風賣我,我給你這個數!”說著,楊林暗中比劃了下。

那掌櫃的眼珠子亂轉,這披風二百兩收上來,這展眼就翻了十翻啊。若是這會單自己在,答應他又何妨呢。

楊林見他往另三個人那裡看,忙笑道:“這是解我燃眉之急的事兒,兄弟們若應承我,不說出去,我一人給大家夥二十兩銀子的謝禮!”

其他三門子眼都亮了,賭咒發誓的保證自己沒見過沒聽過這什麼狐狸皮披風。

楊林就又說:“薛家大爺哪裡就少了這一件大毛衣裳呢,況且大掌櫃的也沒叫彆人瞧見,彆人縱使看到了誰有您這眼力,知道什麼狐腋兔皮的。你去外頭花上百十兩買件灰鼠皮貉子皮的不就成了?反不過都是你的孝心。”

“主子固然要顧,可家小也得養活呢。大掌櫃的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若您賣給我,我必記下您這情!”

那大掌櫃已是鬆動了,盯著楊林道:“你能有這幅身家?…可不是個小數目!”

楊林胸膛拍的砰砰響,“小看人了不是,我縱然沒有,難道沒有幾個親朋好友……若謀成了事,分局子的頭兒,多少本回不來?大掌櫃的您先家去,我這就去籌銀子,至多不到晚上,咱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您看可使得?”

又安撫剩下三人:“大掌櫃的痛快賣了我,我晚上請兄弟幾個喝酒吃肉,那謝錢也少不了諸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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