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原委(1 / 2)

楊林殷勤地把那位薛家當鋪掌櫃送回他家去, 臨走時卻著意打量了下那小宅院,笑道:“倒是個好宅院, 大掌櫃的放心,您家這片地方兒, 以後我叫底下小子給您看著,包準沒有敢在這裡撒野鬨事的。(w w )”

人走了, 那大掌櫃回過味兒來, 先前被得意和銀子糊住了的神誌頓時就清醒了。

“噯, 我說, 你回家不進門, 杵在這裡做什麼呢!看誰呢?將才還誰一起的, 這麼不舍得?”掌櫃娘子早聽看門的婆子說她老爺回來了, 左等右等隻不見人, 方出來找, 就看見人魂不守舍的在大門前站著。

“懷裡這是抱得什麼呀?叫我看看。”

大掌櫃擦擦額頭上的汗,不耐道:“吵吵啥,外頭老爺們的正事, 你這婦道人家瞎摻和啥!”

掌櫃娘子啐了一口, 摔臉子走人了。大掌櫃且顧不上理她,一拍大.腿,先前光想著大賺他一筆, 倒忘了這些鏢行的人可都有些門道, 不僅跟官府有交情, 那綠林上的更是熟絡。那些衙門盯著的遊俠兒, 進城若是住進了鏢局子,官府都不能上門去拿人……得,自己那點子拿捏人的花花心思還是收起來罷,老老實實等人來罷。

楊林兜了個圈子就悄悄回去林宅,趕著找著林安,把事情一說。

林家大管家冷汗都遝濕了後背,立刻親自開了庫房取出官銀:“當務之急先把披風拿回來,姑娘的針線萬不能落到彆人手裡!記著避著點人,這裡頭事不簡單!”

楊林自己把那兩匣銀子抬上騾車,“您放心,我曉得……”說著就帶上大笠帽,趕著騾車悄悄從小門去了。

林安立刻叫過他媳婦來:“……姑娘是帶著人親自清點收裝的,從姑娘房裡到裝車都沒錯漏。這馬車往通州去,一路未停,也沒毛病。在通州宅子歇了一晚上,第二日裝船,船當即就走了……那這紕漏應就出在通州宅子了!那晚上你跟著壓這些物件兒,姑娘給的東西都卸在內院裡了,你想想有什麼異樣?……若還有彆個流到外頭去的,那可就萬死也難贖罪了!”

林安家的想了半晌,搖頭道:“咱們老爺如今正被狼盯著,我知道厲害。這些箱籠能放在我屋裡的都放進去了,隻除了一個大些的樟木箱子和十幾壇子酒叫我鎖在空廂房裡了,第二日裝船的時候還照著單子清點了一遍,分明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你說會不會出在船上?”

林安斬釘截鐵:“不會,那船上有些個其他人,安全著呢。不說跟船的都是咱們家信得過的老人,就是有生外心的,也翻不出水花來,更彆提從船上往下偷東西了。”

林安家的就知道這裡頭有不能說的事了,立刻不問,“放在我房裡的管保沒事,我幾乎就沒闔眼,到你進去接,這當間兒都沒人能靠近過……那樟木箱子裡放的是大件的,統共就放了一床貂皮被褥、狐皮被褥,再有就是那件青膁披風了。那些絲絹、錦緞做的東西不能用樟木箱子,用的是杉木的,故而我記得清楚,杉木的先搬進房裡,後來實在放不下,才留下這一個樟木大箱子……”

不管怎麼樣,林安先鬆了一口氣,那流出去的隻能這一件,另外那兩床被褥都不是姑娘的針線。

“廂房鑰匙是擱在我手裡的,一入夜便把內院二門鎖了,你們在外頭,有人想進出也難。況且第二日咱們清點過,可沒少東西……”這掉包的鬼必然就出在內院裡,隻是……

“若為財,何必偷換這披風,上身的東西,豈不是忒顯眼了?那毛皮被褥也是好東西,總比那披風不打眼點兒。若是不是求財的,那必然是著意老爺和姑娘的!可怎麼知道這件青膁披風是姑娘的活計呢?找的就這樣準?”況且還準備下了掉包的假披風。

林安眯著眼睛,可不就是這話,姑娘給老爺做的針線不少,丫頭婆子做的也不少,可外頭的哪能分的清楚。除了姑娘屋裡親近的四月和兩位教養嬤嬤,一個院子的其他人也未必知道。

“……說起來,先前還不覺得,現在想起來姑娘的那兩位奶嬤嬤有些個不對勁兒!王嬤嬤和薑嬤嬤平日都是不言不語的老實頭,那日薑嬤嬤倒抱著鋪蓋要跟我作伴,我沒讓進門。王嬤嬤還跟我抱怨說不能這回跟船回揚州去……”

林安站起身:“我現在就安排家人送你去通州,那晚上內院的嬤嬤丫頭有一個算一個都先鎖了。能事先準備好掉換用的東西,這可是打好了主意的,若那晚上樟木箱也進了屋子,恐怕那夜裡不會這麼安穩。”

他這一說林安家的也明白了八.九分:那倆個奶嬤嬤顯然是有問題的,若那日沒在樟木箱裡找著想要的東西,那天晚上可就不會太平了,走水進賊的總會生些事情。再一個是,大戶人家的下人,眼力還是有的,知道樟木箱子放皮貨,杉木的放絹布,這也是自己下了薑嬤嬤的麵子,那薑嬤嬤明明把鋪蓋都抱著了,卻偏沒歪纏的原因。

“怎麼就那樣肯定這披風是姑娘做的,隻盯著這件,還備下了假東西。上船清點的時候能大麵上瞞過去,這假披風至少得有六分相似罷?”楊林不多時就趕回來了,從車裡抱下一個大包袱,問道。

要知道就是他妹妹菊月家去,也不會把姑娘給老爺做了什麼物件跟當哥的說。

楊林是林如海看好的,這些年也漸漸幫著林如海辦事了,是以,都中的事情,除了林安,也就是他最清楚了。

“你嬸子往通州去了,那邊還不太打緊。走!我去姑娘那裡去,拿上東西,就說老爺送信送東西來了。你仍舊回薛家去,先掃乾淨尾巴再說。”要緊的是姑娘身邊可彆出了差錯。

林如海的書信常是林安或他媳婦親自送進來,賈家門子早習慣了的,連問都不問一句,隻囑咐了叫先使人進去通報一聲,叫那些年輕媳婦和丫頭先回避了,他們再進去。

林安少不得又做了回散財老子,打賞了門子兩三吊錢,叫他們吃杯酒水暖暖。

進了眉壽苑,林安家的在倒座房裡坐下,隻留下朱、陳二位嬤嬤,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若連您二位也信不過,那姑娘這裡早就成了篩子了,那些人何必費這樣的力氣。您二位想想,都有誰知道姑娘做了什麼針線,這裡頭可有哪個可能出岔子的?”

朱、陳二人一陣後怕,渾身的白毛汗:若是姑娘的針線落在薛家大爺手裡,那有心人嚷出來叫人知道,姑娘是死是活?她們防範的這樣,竟還差一點兒就賠進去一院子的人。

“不會是姑娘親近的幾個丫頭,姑娘平日除了讀書寫字,也時常愛做幾針,這幾個丫頭若有外心,偷拿個荷包香袋或是帕子的且不更好,荷包這種東西更說不清楚。”

林安點點頭,男女定情識分,女子常會做荷包、手帕相贈。若有這種東西,比那披風更難洗清。

朱嬤嬤深吸一口氣道:“這披風是我家丫頭和姑娘一起做的,她跟著我學繡活,手腳比姑娘更快些,這披風大半還是我那丫頭的針線……先撇開彆個都不說,若真被嚷出來,分明是可以推到繡丫頭身上去的,這雲紋這針腳是繡丫頭慣用的樣式兒,這府裡老太太頭上現戴著的抹額就能比對出來……這知道披風是姑娘手藝的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若知道裡麵也有繡丫頭的活計,還會選這件嗎?”

是這個道理!林安和陳嬤嬤都一恍然,尤其是陳嬤嬤,她道:“能進姑娘屋子的這幾個人都眼見過姑娘和繡丫頭一起做活。”

那必然不會是這些人,甚至消息都不是從這裡透出去的。林安心裡鬆了一分,不是自己人就好說。

“薛家姑娘!是薛家姑娘!”陳嬤嬤思量半晌,忽道,“咱們平日睡覺都睜一隻眼睛擱在姑娘身上,也就那日船來了實在忙不開,咱們都去宅子幫忙,偏生薛大姑娘和寶二爺都來了。”

陳嬤嬤想起回來時桃月抱怨賈寶玉的奶娘在這院裡撒酒瘋的事情,那日本該留一個人在姑娘身邊,她和朱嬤嬤回來還為這個檢討自個來著。“我去叫桃月過來。”

一時桃月來了,“薛大姑娘先來,問姑娘做什麼了,姑娘說給老爺做衣裳,薛大姑娘還要過來看來著。”

林安的手指一點一點的在桌上敲著,朱嬤嬤不知想起什麼,跟桃月道:“你叫菊月過來,彆驚動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

桃月一頭霧水,忙去了。

“菊月這孩子管著姑娘的東西,對彆人穿戴打扮言行舉止也最上心,咱們細問問她那天的情形,興許能發現點什麼。”其實記性最好眼睛最厲的要數繡兒,隻是繡兒到底不是林家的人,這時候人家信得過的還是自家的丫頭。

陳嬤嬤見朱嬤嬤臉陰沉的厲害,知道她是想著什麼了,因菊月過來了,先按下不表。

菊月果然記得,把那日薛寶釵主仆連帶著賈寶玉的衣著、言行都一一說了一遍。

待菊月退下,林安冷笑道:“掐絲琺琅八寶吉祥紋手爐?薛家一年不如一年,如今連內務府的差事都快丟了,哪裡來的這內造的琺琅作手爐?八寶吉祥紋是今年入秋琺琅作才鼓搗出來的新花樣,佛家八寶,紋路複雜,也就是宮裡有幾件,薛家若這樣得臉兒,那也不會隻得一個宮花的差事了!”

琺琅向來以集玉的溫潤、珠寶的光輝、骨瓷的細致為一體而盛名,且琺琅工藝因前朝末年戰火一度失傳,到本朝因太上皇極喜愛琺琅器,在宮內設立琺琅作,專門研發琺琅器,工藝才得以複興。琺琅工藝中隻有掐絲是所有琺琅工藝中最複雜的,而掐絲琺琅難在金屬絲線的細致上,圖案的麵積愈小,製作金屬細線的難度愈高。

朱嬤嬤聽說,沉吟道:“這手爐的緣故先不說,可這拿姑娘的針線給外男的下作手段,倒叫我想起一件舊事來。”

“先惠後原有個侄女兒,惠後的孩子沒立住,傷心過度,承恩公便把小女兒送進宮裡陪伴惠後,惠後對這個侄女兒愛若珍寶……誰知就在給選親事的當頭兒,甄貴妃家的侄兒掛著一個荷包招搖過市,被認出是那姑娘的針線……當時的聖人如今的上黃本想賜婚,那姑娘是個烈性的,一頭撞死在了甄貴妃的宮門上。”

這話叫另兩人臉都陰沉下來,陳嬤嬤問:“你是說這披風到薛家的門上不是湊巧,是有人著意如此,想叫咱們姑娘下嫁薛家?我呸!望鄉台上高歌,不知怎麼死的鬼也敢肖想……”

陳嬤嬤眼睜的老大,那薛家叫薛蟠的,混賬名聲都傳遍四九城了,怎敢……怎敢!

“哪兒來的那麼巧的事情,反正我可不信大費周章的偷換出來,隨手就當了,糊弄鬼呢!”朱嬤嬤心下覺得這裡頭必然有林老爺的緣故,不然姑娘與世無爭的,榮府後院雖亂,可實在不像能做成大事的。況且那些卑鄙齷齪的手段,怎會無緣無故去針對一個內宅的閨秀呢。

隻是把林家和薛家牽扯到一起能有什麼好處呢?林安腦子裡急轉,老爺早暗投了今上,如今私底下做的也是當今的差事……若說誰最怕老爺查出什麼來,那必定是盤踞江南二十載的甄家。可老爺把姑娘送進榮府,就是看在榮府和甄家幾輩子老親,交往密切,指望榮府能庇護姑娘的。如今偏又牽扯進一個薛家……

榮國府、甄家、甄太妃、掐絲琺琅八寶吉祥紋手爐、薛蟠、薛家……!林安端起茶,掩飾了一下臉上的神色,才道:“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應是薛家那大姑娘那裡露出去的,薛家主子身邊不乾淨,隻怕薛家也還不知情,若不然稍稍注意,也絕不會叫楊林截了胡。不過事情成了,薛家知道了,就是指著老爺,也必然會順手推舟。而薛家大爺身上小辮子一堆,號稱呆霸王,拖這人下水簡直太簡單了……若為翁婿,老爺又隻姑娘一個骨血,那老爺不下水也由不得了。”

林安說這些,是叫兩位嬤嬤和緩著些跟姑娘說說這裡頭的彎繞:“姑娘的性子隨老爺,才高清傲,至誠至真,這是姑娘的好處。老爺的意思也不是叫姑娘學著圓滑世故,隻是姑娘靈慧,叫她知道了反更好。她心裡有這個,雖不屑,但彆個人處心積慮的再謀算,咱們姑娘也能看的穿了。這地步就行了,那些外頭的醃臢事自有老爺料理。”

二位嬤嬤相視一眼,忙答應著。陳嬤嬤想起那些酒,亦有些擔心,老爺是她們頭頂上的傘,是身後的倚仗,可是不能再在老爺那裡出差池,“那些酒,沒問題罷?”入口的東西,更叫人擔心。

林安笑笑,也不多說:“安心,這酒老爺喝著甚受用,絕不會在這裡叫人鑽空子!”說著看朱嬤嬤一眼,也不知道姑娘和那位朱家閨女怎麼弄的,這酒但凡摻近一丁點彆的東西,就變渾變酸了。最開頭幾壇子,還真有人動手腳,從裡頭揪出了一個跟了老爺兩年的長隨。

朱嬤嬤垂下眼,閨女和姑娘心細著呢,那酒壇子和封壇子的黃泥裡頭都藏著奧秘,酒壇子裡頭不起眼的地方刻著不同的數兒,黃泥裡頭也混著一個不起眼的小瓷片子,瓷片子上也刻著東西,這兩個有一個對不上老爺都能知道是假的。外人就是想渾水摸魚偷換了,也不能夠。

這事到林黛玉這裡,就算是暫時了了。黛玉一直隱隱知道父親處境不好,隻是家下瞞著她,她也就不問,可睡夢裡也懸著一顆心。如今知道了,雖哭了一場,卻也知道自己和父親一體,父親沒有撇下她的打算,心裡反倒覺著安穩了。

“必然是父親那裡有了轉機,那些人著了急……”朱嬤嬤見黛玉腫著的兩隻桃子眼兒,卻極清亮有神,立著兩道小眉毛說這話,不由得和陳嬤嬤欣慰一笑。

“是這個話。隻這事情到此為止,咱們仨個嚼碎了咽肚子裡,誰也不能說,更不能叫這府裡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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