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月寶鑒(1 / 2)

“這玉怎麼灰蒙蒙的, 不似往常晶瑩?”麝月見襲人隻顧服侍寶玉擦洗換衣,怕方才在外麵忙亂遺失了通靈寶玉, 忙往他脖子上看,見那玉還好端端的掛著, 才鬆了一口氣,忙替他摘下, 用手帕子包了, 塞到寶玉的枕頭底下。(w w )隻是打眼一瞧, 才覺有些兒不妥。

賈寶玉還暈著, 無有意識, 他縱然單弱, 可也是個少年郎的身量了。襲人隻覺死沉死沉的, 偏她又不願意讓旁人插手。好不容易替他換下中褲並羅襪來, 額頭上已都是密密的細汗。

“小蹄子, 玩笑呢到底有個玩法,他都這樣了,你還拿那命.根子逗趣兒。”襲人當做麝月嚇她玩, 一麵用手帕子擦汗一麵向麝月笑著說道。

晴雯本悶不吭聲的在一旁兌熱水, 聽麝月的話湊近前瞧了一把:“這?不會是有人趁亂偷換了罷?”

“胡說!胡鬨也有個界限,跟著他的人誰不知道這玉是性命似的東西呢,誰這麼大膽子偷換這個。”襲人氣喘籲籲地的在腳踏上坐下, 撫著胸口平氣, 尤還不信。

麝月擔憂的看她這無力虛虧的模樣, 前幾年襲人分明是個體壯康健的, 誰知越大越不好了,這兩年就連晴雯也比她矯健了。

晴雯擰著眉頭從麝月手上接過那玉,湊到襲人眼皮子底下,正色道:“這個爺暈著,當誰都有那個閒心哄你呢!我們往常沾手的少,你哪一日不經手,隻快看看這玉到底是不是!彆真被偷換了去,大家可都活不成了!”

襲人見她兩個這般光景,全不像是玩笑,也慌了,趕忙拿過來細瞧:“皇天菩薩,可千萬彆再出事!”

襲人捧在手上細細端詳,也覺這通靈寶玉晦暗了不少,不似往日燦若雲霞的光輝;隻是這玉倒不假,仍是大如雀卵,五色花紋纏護,正反麵篆文也不差。

她先緩緩把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氣籲出來,道:“嚇死我了!幸而沒被人偷換了。”

說著用手指輕輕拂拭,更感這玉奇怪。今早晨襲人還仍舊親手把這東西給賈寶玉掛在脖頸上呢,這會兒再摸這玉就全沒了早些時候的瑩潤膩滑了,摸著就像細膩些的石皮一般。襲人心下驚恐納罕,隻不敢表露出來,忙用帕子包好,遞給麝月:“還是塞到他枕頭底下去。都彆亂猜疑,嚷出去又是一場風波。”

晴雯見她坐在寶玉床前的腳踏上,口裡說一聲,麝月就趕忙接了,真好似這屋裡當家人一般,心下又酸又妒,鼻子裡哼一聲:“反正他這處有你就行了,我不在這裡礙眼杵著了。”說罷,摔手出去了。

麝月笑道:“這個脾氣多早晚才能改,滿屋子就隻是她磨牙。”

襲人才緩過氣來,笑道,“她原比彆人都標致伶俐些,未免不安靜,咱們卻不必與她多較真,平白多生口角,叫人看見,有什麼意思呢。”

麝月微微一笑,隻道:“我看著你自打去年起,這身子骨就虛勞了起來,往常你服侍這位小爺,何曾這般氣喘過?我勸你趁早請大夫進來看一看,認真醫治醫治,吃幾服藥好生調養了是正經!你才多大年紀,倘或不精心做下個病根可不冤得慌?”

襲人一愣,笑道:“我多謝你記掛,快彆替我.操心了。這小爺也快醒了,隻怕醒來口渴,他早起叫沏了一碗楓露茶,那茶這會子隻怕上色了,你從外麵端過來預備著。”

待麝月出去了,襲人才低下頭,臉上顯出愁容來:她自己身子不好,她心裡頭最知道緣故的,可就因太知道這裡頭的病根兒,才不敢叫大夫進來給看。

卻原來這襲人雖比賈寶玉大上幾歲,可終究年紀尚小,她當日故意逗引賈寶玉,半推半就與寶玉成了好事,卻雙雙埋下了禍根。不說賈寶玉因出精太早虧了底子,其實這襲人的身量也並未長成,若隻那一次還好,慢慢也能補回來。可偏生兩人得了趣兒,頻頻有此事,後頭襲人更需用這手段籠絡轄製寶玉,這泥潭便越陷越深,底裡的精氣便越發外泄了。故而,現如今襲人雖常裝病惹賈寶玉憐惜,可實際上十次裡足能有五六次她是真不舒坦。況且成日這般盤算伎倆,又耗損了心神,雪上加霜,襲人的身體更不中用了。

襲人家去時偷偷叫走方的郎中看過,那郎中意味深長裡帶著不尊重的神態言語,叫襲人再不敢輕易求醫,隻能這麼硬撐著。幸好平日上房和正院裡常送來補湯給寶玉,襲人時不時跟著吃半碗,這才能支持下去。

從去年尾巴上到如今,實在是生了太多事端,襲人分明覺察到太太那邊態度越發不可捉摸,看寶玉也越來越嚴密,她心裡頭實在不願意再出什麼事,隻想著太太平平地趕緊把這背運的一年過去,也好罷了。

誰知總是事與願違,寶玉醒來後就有些不大清明,遲遲緩緩的,跟先前因驚嚇一事鬱鬱低落還不同。

襲人嚇得一.夜不曾合眼,次日起來見他仍舊這般,也不敢瞞著,慌忙去報給了賈母和王夫人知道。

卻說昨日仍舊請了王太醫給寶玉診治,王太醫雖說頭上的包和這一時閉氣暈厥不打緊,可王夫人記掛著彆的症候,特特私底下問詢王太醫。王太醫見躲不過,隻得把“……興許是小爺不知事,私下裡直接用了些淫羊藿、巴戟天一類烈性補陽的藥草……陽氣驟起,更虧虛底子……”這些話隔著帳幔一一說了,王夫人如聞晴天霹靂,登時頭昏眼花的,大悲之後複又大怒:寶玉雖有時候胡鬨些,但最是個心裡單純的孩子,從哪裡知道這些個東西去?況且看他的樣子分明已是信了老太太謅出來的話,就更沒有理由去吃這害人的藥材了。一來二去,定然是有人給他吃的,保不齊就是老爺的姨娘生了壞心思,或者他貼身的丫頭了。

王夫人輾轉反側,直至五更天才勉強迷糊過去,東邊天才微微亮,就有寶玉房裡的丫頭找急忙慌地來求救了。王夫人隻覺頭痛欲裂,扶著金釧兒的手都打顫。

賈母淌眼抹淚的,一時又吩咐朱繡:“好孩子,他往常倒喜歡你的手藝。你把你拿手的都做來給他吃。”這是生怕賈寶玉茶飯不思的,將養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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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近日茶飯無心,起坐恍惚,蓋因請來了多少大夫,寶玉那裡都不能大好。挨了十來日,這寶玉雖仍有些怔怔的,不大言語,但外頭看著這哥兒不過是安靜些,王夫人這才寬慰些。不料這日晚上,王夫人都歇下了,忽有人報:“老爺往這邊來了。”

這賈政少年時也曾詩酒放誕,與王夫人新婚燕爾時夫妻倆也很有過一段好時光,可隨著賈政越來越道學,王夫人年輕時響快和美貌都變作了古板朽木——賈政雖持身日正,可心裡頭還是喜歡嬌俏風趣的女子的,偏生王夫人腹內幾無墨水,又一味像丈夫看齊,正經的厲害。待賈珠一病亡故,夫妻之間更添裂痕,王夫人吃齋念佛越發像個佛爺了。於是叫還留有些兒‘天性詩酒風.流’的賈政連一丁點兒的感情都沒了,兩人隻餘丈夫嫡妻的那一點體麵,相敬如賓。從納小柳姨娘算起,賈政可是好幾年沒有夜裡進過王夫人的屋門了,有事商量也都是白日裡過來,議定了事情起身就走。

金釧兒笑道:“我給太太重新梳頭罷,六月裡寶二爺孝敬了些脂粉還沒動呢,我也給太太拿來?”

彩雲卻道:“老爺這會子過來,太太想想,是有什麼事了?”

王夫人雖知彩雲才是明白人,可這話聽著卻極刺耳,十分的喜意登時去了一半,揮退金釧兒,隻將外衣穿上:“再去點兩盞燈來,把熏籠弄旺些,金釧兒去沏好祁門紅來給老爺。”

賈政進來,王夫人忙站起來,一麵上前親自給他脫禦寒鬥篷,一麵另金釧兒快快捧茶來。

賈政在東麵坐下,王夫人在西邊下首歸座。賈政看她兀自規矩端重,何況這房裡不是綠的就是藍青,還都是半舊的靠背坐褥,暗沉沉烏突突的,心下越發沒意趣兒,當下道:“不忙,原是族學裡老太爺求到我那裡去,說是他孫子把寶玉衝撞了,叫老太太很不高興。原是他家孩子有病在身的緣故,才不小心冒犯了寶玉。如今那孩子病的厲害,他不敢來求府裡,隻得告訴我知道。你叫人秤二兩人參給他,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給寶玉積福積德了。”

這話叫王夫人也忍不得,賠笑道:“寶玉因著他衝撞了,到如今還沒好呢,老太太心疼的什麼似的,抱著哭了好幾回,隻說要打上門去,我們強勸著才沒鬨開了。咱們沒同他們計較就已是好的了,怎的還有臉麵求上老爺呢?叫老太太知道了還能有好兒。”

賈政陰了臉,沉聲道:“老太太疼那孽障,那孽障就不知好歹起來,再休拿老太太說這些!”

這哪裡是說寶玉不知好歹,分明是告誡自己彆不知好歹拿老太太說事,王夫人委屈又氣憤,眼裡就帶出淚花兒來:“我白操半輩子的心,如今隻寶玉一個,他若有個好歹,可叫我怎麼樣呢?”

賈政本隻有三分氣,此時越已膨到了五分,因冷笑道:“那孽障因何病,又為什麼到如今還不好?難道我就不知道了。我剛剛托付老太爺,請他緊著些寶玉的功課,那邊才叫他過去勸誡,怎麼就那麼巧,立刻被衝撞病了!我體諒老太太年老,怕她老人家不自在,因此不肯深管,如今倒越發縱著這孽障的性子了!你隻告訴他,叫他快快好起來,儘早的去學裡,不然可仔細他的皮!”

看一眼王夫人又道:“那孽障讀書上進尚且要倚仗學裡太爺呢,你好好估量罷。若是使得,趕快命人送些人參、肉桂之類的補藥到前頭去,我叫璉兒這不長進的親自給人家送去!”

說罷,拂袖便走,彩雲拿著鬥篷在後頭,賈政的小幺兒接過去,賈政早已出了院子,看方向是往趙姨娘那邊去了。

二老爺這做派把二太太氣個倒仰,幾乎一.夜不能平複,次日一早叫來王熙鳳,命鳳姐秤二兩人參,並其餘一些補藥給賈瑞。

王熙鳳回說:“那裡還有呢,新進的都替老太太和寶兄弟配了藥,況且老太太都發話說他家來人隻管打出去,咱們還拿人參給他!”

王夫人眉心緊皺,一手支著額頭,沒好氣道:“他爺爺是族裡的宗老,仗著輩分,又管著家學,不知在老爺跟前說了些什麼,老爺昨晚上一頓排揎,叫我能怎麼樣呢。”

鳳姐聽了,回房賭氣與平兒一說,平兒還未答話,隻聽外麵窗戶下頭賈璉罵道:“這臟心爛肺的玩意兒,戳弄著他家那個老太爺在老爺跟前告了我一狀,好個混賬東西,我這就奉了老爺的命去探望探望他!”

又進來跟鳳姐道:“你往常的厲害都去哪兒了!還真去給他尋摸藥材呢,把那蘿卜須子包一包也就罷了。”

平兒笑道:“好二爺,您見識的這廣,可咱們家裡頭哪裡來的什麼蘿卜須子呢,有這尋它的功夫,把參須渣末子掃掃給他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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