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風月寶鑒(2 / 2)

賈璉果然拿了一包須末子在手裡,叫人牽來大青馬,要往賈代儒家裡去。

賈代儒家裡此時正熱鬨著呢,賈瑞本賴在床榻上偷看那市井間的話本子,正入迷處,忽聽見外頭有唱經聲,忙把書藏在身下,緊閉上眼。

賈代儒這兩日憂心孫子,並未去學裡,正在堂上想折子的當口兒,家下人來報:“太爺,外頭有個破足道人來化齋,說是能治冤業之症。”

賈代儒救孫子心甚切,當下就命請進來,“快請這位菩薩給瑞兒救命。”

家人並不肯信,隻是那道人賴著不走才進來通稟,誰知老太爺就信了呢。況且指著道士叫菩薩,若是真有修為的道人,這會兒早就拂袖走了,還指望著就命?

“真人裡頭請。”說著開了賈瑞的房門,賈瑞已聽見了,忙裝的奄奄一息道:“菩薩救命!”

那道人也不惱,一不曾把脈麵診,二不曾問因求果,歎了幾句事實而非的神叨話,就從褡褳中取出一麵鏡子,叫隻照背麵不可照正麵,說三日管叫賈瑞好了,三日後他來取鏡子雲雲。

代儒忙把那鏡子叫賈瑞好生收了,賈瑞很吃力的模樣,把鏡子塞到枕下。代儒送這道人吃去,苦留他住下。那道人卻飄然去了,代儒更信其是個得道高人。唯有家人腹誹,這道人口裡什麼‘太虛幻境’‘警幻仙姑’又說他的鏡子叫風月寶鑒,隻與聰明傑俊、風雅王孫看照,隻聽後頭這半句話就知道是個騙子——家人耳聰目明,早看破了賈瑞的裝相,隻是不敢告訴代儒知道。他服侍代儒回去,悄悄走到賈瑞的屋子前,舔破了窗紙,果然賈瑞已生龍活虎的看那些香.豔話本子了,一麵看還一麵咂嘴兒,形容之猥瑣可厭,哪兒當得起聰明傑俊、風雅王孫呢?

忽聽外頭又有人敲門,家下人忙踮腳悄聲去了,才從後麵繞出來就見賈璉拎著馬鞭子,直入中堂,又直直向賈瑞所在的房舍而去,看門的老仆攔都攔不住,隻得趕快去請代儒出來主持。

賈璉健步如飛,須臾就到了賈瑞房前,起腳一下將門跺開,皮笑肉不笑的道:“唉喲,聽說瑞大兄弟不好了?哥哥來看看你來了!還給你帶來些人參肉桂,包管你吃了,閻王留你到五更!”

這哪裡是來探病的,分明是奪命來了,賈瑞慌得了不得,趕忙把話本子塞到枕頭下麵去,這一塞,卻把那麵‘風月鑒’的寶鏡給推了出來。

賈瑞拿眼一瞟,竟有一個骷髏立在裡頭,唬的賈瑞一個激靈。賈璉已至床前,他的長隨把服侍賈瑞的兩個心腹都攔在後頭,賈璉嘴角噙著冷笑,從高處耷拉著眼皮打量賈瑞。

賈璉少時就不愛讀書,偏有個勤奮好學的賈珠比著,看在大老爺的黑臉上,他也不敢很懈怠,於是日久月深就精通了一些歪門邪道裝病裝傷的法子。看賈寶玉如今這般厭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去學裡,可他與賈璉相比,所倚仗的無非是賈母溺愛罷了,比不上賈璉當年為逃學而花樣百出裝相。

賈瑞這點子道行,賈璉打眼一瞧立刻就明了了,越發陰陽怪氣:“看瑞大兄弟臉這樣白,定是身子虛虧羸弱的很了,覺得冷罷?我方才見中堂裡有個燒的很旺的大火盆,興兒,還不快給你們瑞大爺搬過來!”

興兒正看熱鬨,巴不得一聲兒,忙忙推攮著一個賈瑞的小廝叫他一起去搬。那火盆原是中堂地方大,又不好關門閉窗的,專門打造擱在那裡用的。這火盆一搬來,賈瑞的臥房當即就暖如三春,賈璉早把大毛鬥篷脫下了,隻穿著個薄棉袍,烤著火很是自在的樣子。

賈瑞可遭了大罪,這屋裡本就暖和,代儒夫婦憂心他體虛怕冷,還給他蓋了兩床極厚實暖和的大棉被,賈瑞立時起了汗。他一麵喘籲籲的假意謝過賈璉,一麵想把胳膊伸出來,興兒搶上去,給他掖緊被角,熱的個賈瑞有苦難言。

少頃,代儒過來,賈璉仍舊見了禮,代儒還問:“老太太好?”

賈璉乾巴道:“寒冬臘月,老太太身上本不大好,且寶兄弟還病著呢,老太太心裡一直不自在。”

代儒臉上訕訕的,隻得謝過拿來的藥不提彆個。

賈璉方才就看見賈瑞床頭上的那麵鏡子,因問:“瑞兄弟都病成這模樣了,還要攬鏡自照不成?”他心下隻以為這鏡子是賈瑞往臉上扮相時用來照著的。

代儒聞言,忙將方才那道人的話重複了一遍,抹淚道:“這孽障病成這樣,幸好來了個得道的菩薩來救命,那位菩薩說了,三日管保好了。”

“什麼鏡子,照的瑞兄弟也能成個風雅王孫了,我也見識見識。”

代儒年老體弱,還沒能動作,那鏡子已叫賈璉拿入手中。與賈瑞比起來,賈璉才真格兒能稱得上是王孫公子,往鏡子一看,一個骷髏陰森森的在裡頭,唬的他險些砸了鏡子:“這是什麼邪門東西!哪裡是來救命的,分明是要嚇死人的。”

代儒在他身旁,看向鏡子,卻什麼也沒有。床上的賈瑞也道:“混賬道士,果然是嚇人來的。”

那代儒越發相信道人有些能為,不免笑道:“菩薩吩咐了,隻照背麵,千萬不可照正麵。這鏡子兩麵都能照人,許是你們弄混了。”

賈璉聽說,道:“我倒照照另一麵是什麼。”說著,就乍著膽子,把那鏡子轉過來一照,隻見裡麵一個丹鳳眼、柳葉眉,身量苗條風.騷的婦人站在裡麵,搔首弄姿的衝外麵招手呢。

分明是王熙鳳!

賈璉先是神魂迷醉一瞬,後就真真的氣炸了肺腑。那裡頭的鳳姐雲鬢慵懶,大紅的衣襟半掩半開,裡頭的鴛鴦戲水的肚兜子都現了出來,雪脯子露了半痕。簡直了!賈璉都沒見過鳳姐這種模樣,彆看鳳姐嘴裡常說些浪.話,可大家出身的閨秀總是有矜持在,並不肯像窯姐兒那樣放縱,往常賈璉改個樣兒鳳姐都扭手扭腳的不答應。

氣的賈璉麵如金紙一般,指著賈瑞直哆嗦:“好!好哇!你隻裝病就罷了,還敢肖想,我打死你這不孝不倫的狗東西!”

說著一把揪住賈瑞的領子,直把人從床上薅下來,摔到地上。

驚得代儒隻打晃,興兒看著不像,也急了,忙抱住賈璉的腰,道:“爺,您這是怎麼了?”怎忽的這樣生氣?

說著興兒就往賈璉手裡的鏡子一瞟,什麼也沒有啊?

興兒更怕了:“爺,這什麼也沒有,您是被什麼魘著了不成?”

賈璉忙忙的將那鏡子掩了,忽明白過來問興兒,“你看不見?”

興兒疑惑:“看得見什麼?”

賈璉把那鏡子反過來,興兒也說沒有,眾人都說沒有,唯有賈瑞戰戰兢兢地道:“有個骷髏。”

賈璉就明白了,罵道:“什麼妖人邪道,弄出這害人的東西來。”他心裡也怕的很,隻是一腔怒氣燒灼著,叫他不管不顧把那鏡子丟進大火盆裡。

忽聽那鏡內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麵了!你們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

唬的眾人都罵“妖道!”。

興兒是賈璉的心腹,雖嘴快些卻有一腔子忠心,他見唯有自家二爺和瑞大爺能瞧見,恐怕這妖鏡害了主子,憋著莽氣,用火鉤子把底下燒紅的碳勾上來,要埋住那鏡子。

賈瑞早嚇得蠕動到角落裡去了。賈璉還好些,打眼一瞧,隻見那鏡中的‘鳳姐’好似怕火一樣,炭火外麵燒著鏡子,裡頭的‘鳳姐’衣衫也著了火,那‘鳳姐’一麵哀叫苦求,一麵把著火的衣服儘數脫了。

直氣的賈璉眼都紅了,喝命興兒把賈瑞揪到裡頭去,自己拿著火鉤子火鉗狠命的去翻炭火,這還不足,又把這屋裡本有的一個小炭盆裡頭的火炭全倒進大火盆裡,火炭在鏡子上堆成了一個小山。

賈璉氣狠了,手上被燒起了燎泡都不覺的疼,直到那鏡子裡再沒有聲音傳出來,他才起身,狠道:“去取柴薪來,這火給我燒上個三天三夜!”

興兒見他氣大發了,從沒這樣過,忙揪著賈瑞轉開他二爺的注意,“唉喲,瑞大爺,您老臉上還傅著粉呐,這汗一衝,一道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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