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鎮宅神虎荷包(2 / 2)

探春道:“現在再說這些好聽的,晚了!等咱們回去,沒了你林姐姐護著你,看我怎麼哈你的癢!”

惜春最怕哈癢,忙猴過來討饒。

探春推她,命她說。惜春想了想,苦惱道:“我也不知自己什麼花,大抵是這名字起得不好,辛稼軒說‘惜春常怕花開早’,我都怕花兒開了,還喜歡什麼花呢。”

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迎春道:“是隨前幾年總說要剃了頭去當姑子去,還說最愛佛前蓮,曼陀羅。誰知林妹妹從江南帶回來那麼些好看的花簪回來,你就再不提前話,還嫌你奶母梳的頭發不好,不能多簪一隻心愛的花簪。”

說的惜春紅了臉,笑道:“林姐姐想著我,送了那些巧思精妙的花朵兒,我怎麼好辜負呢。況且朱繡姐姐說的道理都對,她講的那些個故事見聞難道你們不喜歡聽?這尼姑庵和尚廟裡也不見得乾淨。我隻有學蘇子瞻‘此心安處是吾鄉’罷了,隻要我自己乾乾淨淨的,何必非得往那些不知底裡的姑子廟裡去呢。”

朱繡就道:“四姑娘這是悟了,隻管放開心胸,何必圖那些形式桎梏呢。那些和尚尼姑的就心靜無為了?若果真這樣,又何必一年四季的跟府裡要供奉呢,隻怕這酒肉也沒少吃,還說什麼‘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就是那成了佛的,不也要跳牆而出嗎?”

頓一頓,撐不住笑了:“若不然,哪裡就來的‘佛跳牆’呢?”

眾人都說:“好促狹,一會若說不好,我們要打出去的。”

朱繡忙搖頭擺手道:“姑娘們學識淵博,那些詩啊詞啊張嘴就來,我可不行,說不來說不來。”

探春笑道:“這可不管,說不好我們就罰。”

朱繡笑道:“罰就罰,我認罰,就罰我午間請姑娘們吃一盅兒佛跳牆可好不好?”

黛玉道:“她從昨晚上就準備,早起就燉上了,往日她總懶怠動手,嫌麻煩,今兒咱們大模樣兒的享受一回口福。”

三春皆知羅翠塢自己開了廚房,都道:“若是好吃,咱們就放過去,若是有一個不肯讚歎的,那就加倍的罰,做首佛跳牆的詩來我們品評。”

惜春就道:“我想一想,最喜歡木蕖,這花開的雖晚,但又名‘拒霜花’,這風骨是我愛的。我改一字柳子厚的詩,叫‘有美不自蔽,亦能守孤根’,可好不好?”

探春忙道:“好,改‘安’為‘亦’,把‘安能守孤根’改做‘亦能守孤根’,四妹妹有誌氣。”

黛玉也點頭,抿嘴笑道:“我所喜愛者,桃花也喜,芙蓉亦愛。既喜‘人麵桃花相映紅’的怒放妍妍之美,也傾慕‘濯清漣而不妖’的氣質品格。隻是這二者若任我挑揀所最愛者,豈不是我輕狂了?”

惜春笑道:“誰也沒定著必然隻愛一樣,林姐姐這樣就很好。況且咱們調了胭脂,明年桃花開了,林姐姐打扮了,擦上胭脂,在桃花樹底下徐徐走過,可不就是一副人麵桃花的畫了……”

探春也忙笑道:“可不是,林姐姐的相貌才情品格也配得上這芙蕖,清雅無瑕。不為過!”

黛玉笑的用帕子掩住嘴,“咱們這哪兒是論花,分明以花寓人,自賣自誇起來了。倘若花仙有靈,必得唾咱們一口去。”

朱繡也笑:“何必等花仙來唾,一會兒把這花汁子研磨好,我給姑娘們都敷上。”

幾人合圍起來,要朱繡好看,朱繡忙道:“我自己也敷呢。原是有這些東西,我做些敷臉的花泥,敷上一刻再洗了,包管姑娘們比什麼花仙花神的還妍麗呢。”

這還罷了。黛玉推他因問:“你喜歡什麼?”

朱繡抿嘴一笑:“我也喜歡荷花呢。隻是可不為什麼‘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我是沒這長這些雅思的。姑娘愛蓮,大抵是愛它的品格,可我喜歡的卻是這水芝全身都是寶!”

就比劃著,說的跟順口溜似的:“蓮子、蓮衣、蓮房與蓮須,荷葉、荷梗、藕節帶蓮子心,全都能入藥,就連荷葉上的露水,都是好東西!又能當喝的又能當吃的,還有藥效,我可不就愛的什麼似的。”

黛玉指著她,笑歎道:“了不得,了不得!這也忒務實了,魔障了。”

朱繡笑道:“務實還不好?若全依姑娘天性,隻怕得過的是不食煙火、喝風飲露的神仙生活,清淡超逸之極。我等本就是紅塵一份子,吃酒喝肉熱烈喧鬨才是本性。”自打那癩頭和尚來過,黛玉哭得時候又漸漸多了起來。朱繡看著憂心,這段時間總是暗暗思忖這事兒。

她的話倒叫黛玉一愣,黛玉隻覺自己似乎真的曾有過這樣一段不食五穀,吸風飲露的暢灑時光。

惜春因笑道:“林姐姐時常讀書烹茶,吟詩摹帖,又釀酒貼花弄脂粉的,再沒有比林姐姐還自在雅致的了。”

說話間有些悵然,有點兒豔羨。林姐姐唯有一老父,可林姑父自己就是風采高士,又愛重她,陶冶的林姐姐才情品貌都與眾不同;自己的父親也是進士老爺,可隻顧煉丹求仙,不知還記不記得有自己這個女兒,兄長嫂子並侄兒侄媳就更不用說了,荒唐汙淖之處令人作嘔……

黛玉心最細,聽聞這話,忙拉惜春過來挨著自己坐下,笑道:“我這算什麼雅致,不過是父母隻生的我一個,我自己打發時間罷了。我在這裡住著,同姊妹們說說笑笑,倒更有趣兒。你若不嫌,咱們天天一起,你又擅畫,我雖不能,卻是可品能看的,畫出來我題跋點評可使得?”

惜春眼睛一亮,忙忙應了。倒是探春,若有所思,她笑說:“你們的話,倒讓我隱約有個念頭,等哪日我想全了告訴你們,你們必然喜歡!”

說說笑笑,把胭脂調弄出來。惜春還道要把她們五個弄胭脂的情景做一幅畫出來,留作紀念。

朱繡就從牙縫裡擠出聲音:“敷著花泥不能說笑,不然皺巴了。”

唬的惜春忙肅顏正色,用手輕輕拍拍,生怕留下印兒。

好不容易憋到一刻鐘,打熱水洗了臉,惜春才長出一口氣。

“你們這也忒講究了。”探春一麵拿著靶鏡往臉上輕拍朱繡用竹筒水與些花朵藥材調配的潤膚水,一麵說道。

列位姑娘動作大都一樣,黛玉動作著,隨口輕笑道:“也沒麻煩多少,隻是堅持時候長了,是更滋潤些。這水是綻放的荷花裡存的,揚州那裡比都中更暖和些,夏日裡頭荷花開得極旺,我們天剛亮就坐蘭舟弄這個……”

朱繡就笑:“聽著是風雅吧?其實那滋味誰去誰知道,荷塘裡蚊蟲還不怕,隻是紮得慌,稍不注意,手上就劃一道兒。今年夏天過去,就連姑娘都會劃兩下船了。”

午時,眾姊妹又在花房暖閣裡擺桌子吃飯,那佛跳牆上來時味道全鎖在湯盅裡,一開蓋香味兒就霸道的讓人流口水。

黛玉笑道:“這花房裡的花香摻和進這香味兒,以後如何能聞?”

探春道:“你若不吃,隻賞我來,我留著晚上吃。”

杏月她們另做一桌,笑道:“一會兒開開窗戶,半個時辰就散儘了。姑娘隻管放心。”

和和樂樂的用完午膳,眾人還複要弄些妝粉,忽聽外頭人來回:“珍大奶奶打發人來,說小蓉大奶奶不好了,興許熬不過這個年去。打發人來接四姑娘過去看看侄兒媳婦。”

惜春扔下花粉棒兒,聞言大怒:“是你們奶奶糊塗了,還是你們不作法!侄兒媳婦病了不去請大夫,請我過去作甚,我去看難道就能好了不成!”

那來接人的婆子原是寧國府有體麵的內管家,聞言笑道:“怪道人說四姑娘年紀雖小,性情卻冷淡。您侄兒媳婦眼看不中用了,請您自然是見過最後幾麵,也免得日後遺憾。您這話說出來,倒讓人聽著寒心。”

惜春就要站起來,黛玉忙摁住她。隻是沒有個主子與奴才吵嘴的理兒,入畫雖該替她姑娘撅回去,偏她兄長在寧府裡頭,也不大敢得罪這些嬤嬤們。

四月相視一眼,待要說話,朱繡已站起來,上下打量那婆子,笑道:“嬤嬤是哪個?我跟著老太太也常去東府,卻不大見過嬤嬤。”

那婆子認得朱繡,知道這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不敢造次,遂道:“我原不在太太奶奶跟前伺候,隻管跟著太太和奶奶出門的事,姑娘不認我。”

朱繡臉忽就耷拉下來,冷笑:“四姑娘是千金萬金的小姐,又是小蓉大奶奶的長輩。況且老太太親自教養著,仲秋年節都不去東府裡過,你縱然要接主子回去,也該稟過老太太和太太,忽喇巴的闖進來對著年幼的姑娘指手畫腳,我真不明白這是何等規矩?難不成珍大奶奶的意思就是這個!還是你們欺侮姑娘年幼,偷懶耍滑,連一應該有的規矩體統都不顧了,這顯然不僅沒把姑娘放眼裡,連老太太和太太也一並輕慢蔑待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