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醜事(2 / 2)

到了秦氏屋子,已不是那個神仙也住得的屋子,尤氏笑著解釋:“太醫大夫來來去去的,那裡不方便,才挪到這邊來。”

朱繡看時,這屋子擺設布置的倒也用心,隻是那些個什麼西子王嬙、飛燕太真用過的東西全不見了,就是百寶閣裡的東西也隻是些瓷瓶擺件,古董玩器一應都俱無了。屋子裡頭彌漫了一股苦藥的味道,昔日甜香早已嗅不著了。

朱繡摸了下藏在衣襟底下的翠華囊,定定神跟進去。隻是當見了秦可卿,才大吃一驚:秦氏是這個時代少有的嫵媚豐滿的女子,這才多長時候,就瘦的整張臉都凹了進去,十分的美貌連一二分也不能保有了。

秦氏見是鳳姐,忙掙紮著要起來,鳳姐本要扶她起來,尤氏卻急忙趕上前,笑道:“她病了這些時候,絲毫見不得風。九月裡你和寶玉來看她,她強掙了半天,很是不好,就叫她躺好蓋嚴實了說話罷。”

鳳姐似笑非笑的看她,半天方說道:“我前頭兩次過來,她病的那樣,太醫正診治,我還道是我來的不巧。今天原是你巴巴的打發人接四妹妹,來寬慰她,怎麼我們來了,又這種作態?我是個糊塗人,卻得求個明白?”

尤氏強笑道:“她才這個年紀,倘或就因這個病上怎麼樣了,可不是摘我的心肝麼。我雖忒小心些,也因太醫千叮萬囑不叫見風的緣故。”

秦氏的丫頭給她在頭下墊了個靠枕,又把被子拉到頜下塞緊了,尤氏才擦擦眼淚請鳳姐三人上前說話。

秦氏病的奄奄一息,忙拉住鳳姐的手,忍淚強笑道:“我沒福,這病任憑神仙也治不得了。咱們娘兒倆好了這一回,嬸子到這時候還記掛著來看我,也不枉我硬撐著沒咽下去這口氣兒。”

鳳姐和惜春眼圈都是一紅,就聽秦氏又道:“姑姑實在不該來,得了病臟的很,姑姑這麼小,受不得這病氣。”說著,就必得定令人送惜春出去才罷休。

她手腕子枯瘦,隻餘一層皮,才抓住鳳姐手這片刻就支撐不住,掉將下來,朱繡忙一把接住,替賈母道:“老太太記掛您,隻是怕她來了您跟著換衣請安的折騰,遣我過來,老太太說‘叫她好生養著,已打發人往江南去尋名醫了,隻怕不多日就能得。蓉兒媳婦往開了想,不許灰心喪氣的,這病懼怕人精神氣兒,想開了,一準能好。’”

秦氏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笑著致謝,又道:“老太太那樣疼我,我也未能孝順一天,愧對她老人家了。”

鳳姐兒道:“繡丫頭陪著四妹妹在外麵坐一坐,就先回罷,省的老太太惦記。我還要略坐一坐,車馬送你們回去,再過來接我也使得。”

朱繡回頭,不經意瞟了一眼秦氏藏在被子裡的肚腹之處,扶著惜春出來了。

尤氏看了一下這屋子裡服侍的丫頭,笑道:“你們娘兒們說些衷腸話,我去送送妹妹。”

說著就趕出來,把惜春和朱繡請到小花廳裡,命人:“快倒好茶來,妹妹和朱繡姑娘在那屋裡還未喝茶呢。”

又道:“她這一病,我實在照管不過來,隻好把她挪到我這院子裡來將養著,隻盼著能好罷。”

朱繡才知這處原是尤氏的院子。往常賈母王夫人來時,俱都在正院招待,此時才知她並不住在正院裡頭。隻是寧國府也奇怪的很,這當家的奶奶不住在正院裡,反而是宴客治席的都擺在那邊。

“妹妹若無甚緊要事,何不在家裡住上些時日,幫我料理些事務,左右過幾年也該學這些的,學早些料也無妨。”

竟是又重提接惜春回來之事,看這情形,像是直接不叫惜春回去的樣子。不等惜春說話,朱繡就從小杌子上站起來,福了一福笑道:“珍大奶奶和姑娘說話,原沒有我這個丫頭插嘴的份兒,隻是今早來時,老太太多番命我照看好四姑娘。唯恐四姑娘沒經見過病人,一恐怕她忒過傷心,二也怕嚇著了她,下了死命,說好好兒侍奉姑娘,回去原樣兒還給她老人家。求大奶奶疼我罷。您為姑娘好,隻管到老太太跟前說起,老太太允了,我請命送姑娘過來。”

尤氏碰了個軟釘子,隻好不再提此事,稍坐一息,就推托有事往後頭去了。

朱繡豎起耳朵,聽跟在她身邊的心腹婆子小聲問:“四姑娘不回來,秦氏這燙手山芋可就砸咱們手裡了。若是她好好地……,奶奶得膈應一輩子;若是她沒了,大爺很看重她的那個,豈不是得鬨翻了天去?……”

半晌才有尤氏的聲音:“……果真不行,隻得把咱們家裡那老攪家星和她生的那兩個婢子接來……”

朱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就請惜春起身,兩人帶著幾個婆子利利索索的趕著就回去了。

至晚上,朱嬤嬤一邊給閨女梳順頭發,一邊問:“那邊府上的小蓉大奶奶果然不行了?這樣的門戶,請得起名醫用得起好藥,那位大奶奶往日年輕力壯的,若非一般急病,再難如此情狀的。也是奇了,想必是心病罷。這世道對女人到底是苛刻些。”

歎了一回又道,“這次倒罷了,日後不許你在去那邊,我前些時日隱隱約約聽了些閒話,忒叫人惡心了些。那家不修內帷不修陰鷙早晚敗在這上頭。”

母女兩個鏡內對視,朱繡擰著眉頭道:“可是姆媽說對了,那位秦大奶奶也是心病,也不是心病。”說著就轉過身,小聲道:“她是有孕了。看珍大奶奶的樣子膈應的了不得,卻偏偏把人抬到眼皮子底下照料著……姆媽也想到了罷?”

朱嬤嬤瞪大眼睛,須臾才道:“看來是我管的你太鬆了!你打哪聽到的這些事,嗯?”

朱繡笑道:“姆媽知道我耳朵靈,就是我不想知道,那些事兒也往我耳朵裡鑽呢。況且跟姆媽我有什麼不好意思不能說的呢,對旁人我一個字都不提。姆媽想著我心裡通透著,日後也少擔心我。”

朱嬤嬤點點閨女的額頭,才道:“這裡頭臟汙的很,我很不願你知道。”

兩人在炕上躺下,半晌,朱繡才悵道:“小蓉大奶奶存了死誌……若一開始就打掉了,她還能活。可現在那位珍大爺要她生,彆說她自己根本不願意,就是想生也多的是人不讓她生下來。那位珍大奶奶接四姑娘回去,就是打著這個主意,當著年幼妹妹的麵兒,珍大爺再鬨也不敢太過了……她隻想著保全自己,可怎麼不想想四姑娘多無辜,一下子就掉進泥沼裡,洗都洗不清。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朱嬤嬤冷笑道:“什麼鍋配什麼蓋,兩口子都不是好人。隻可惜了那位花兒似的秦大奶奶,年紀輕輕的賠了命進去……繡兒,你記著,這有時候行差踏錯一步就再回不來頭,可萬一走錯了就索性不管不顧,千萬千萬彆回頭!就比如這位秦氏,她既不願意,就該堅守住;既沒有堅守住,就索性不要臉皮不要名聲,不管哪個都能掙出一條活路。最怕這不上不下的,把她自己給埋了進去。她死了,過兩年男人該續弦的續弦,該納新歡的納新歡,名聲性命老父兄弟一並都拋了,什麼都換不來,還全擔著汙名!白死了!”

說出口,又自悔失言,拍拍額頭道:“很不該跟你說這個。你還小呢,彆管他們的閒事了。”

朱繡心裡也不好受,“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自己選的路罷了。”

過幾日,朱繡聽聞尤氏犯了胃疼的舊症,起不了身。她便把守寡的繼母尤老娘接到府裡來照管家事,這尤老娘本是死了丈夫,帶著自己生的兩個女兒再嫁入尤家的,一時一刻都不能叫兩個女兒離了眼前,便把倆女兒也帶了來。這倆姐妹雖不是尤家的血脈,也隨著尤氏的名兒喚做尤二姐、尤三姐,兩個皆是最標誌不過的人物,把她們大姐都比到了茄子地裡去了。一時間倒叫兩府的下人嘖嘖稱奇。

朱繡聽過就算,就連惜春,也是冷笑一聲,並無他話。

惜春回來,病了一場。林家有自家供奉的大夫,黛玉憐惜這個小妹妹,惜春又愛跟她親近,稟過賈母,便把惜春接到羅翠塢同住一冬。賈母聽聞她們姊妹和睦,隻有喜歡的,忙應了。

朱繡這日正盤算:秦氏可卿命不久矣,那封妃省親就近在眼前了。她們雖沒有資本爭那些大宗的買賣,可這帳幔簾子、椅搭桌圍、床裙桌套還有靠枕倚枕等等,這些個小物件兒都很有作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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