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認出(1 / 2)

一直到乘車回到家中, 朱繡仍有點兒暈乎乎的回不了神。 ,

程舅舅滿臉寫著‘我老人家不高興’,哼笑道:“時候不早了, 春柳,快扶你姑娘歇著去罷。”女兒外向這句話一點也不假, 一路上不知想什麼呢,回家了都顧不得和舅舅說句話。

更可氣的是長姐, 沒見著人之前還各種憂心, 像是不大滿意呢, 自那湛小子來了一回, 姐姐就轉了態度, 真就成了那什麼“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稱心”了。程舅舅本來極讚成的, 叫這娘兒倆氣的酸的, 如今看湛家很是生了一點子不順眼。

朱繡忙賠笑道:“舅舅累了一天了, 先吃半盞養身的藥酒,再叫點上安神的香,好好歇一宿是正經。”說著, 家下人就忙張羅起來, 朱繡親自用酒提子從土陶酒壇子裡盛出半碗藥酒,雙手奉給程舅舅。

程舅舅抿一口黃橙橙的清亮的藥酒,心下熨帖起來, 斜著眼甚是不情不願的替湛家表功:“今兒的雅間、席麵, 都是湛家定的。”

朱繡笑眯眯的, 笑道:“我想起小些時候, 我頭一次看燈會煙火,就是舅舅和娘帶著我看的。”

程舅舅也想起來,禁不住感歎道:“那還是你娘剛從揚州回京,正逢老聖人萬壽。咱們還遇見拍花子的,嚇得我跟你娘……那情景還跟昨兒似的呢,怎麼展眼就到說親的時候了呢?”

感歎良久,程舅舅“嘶”的一聲,“話說起來,那時候捉住拐子的那個軍爺,好像……”

一提舊事,程舅舅忽的想起來萬壽那夜利落捉住拐子的五城兵,其他人他都模糊了,唯有一張冷的掉冰碴子的臉有點印象。況且那人提著雪亮地一把大刀,擲刀鞘時還殃及池魚帶掉自家外甥女的一綹頭發,賠禮的時候也板著一張臉。

“是他!”程舅舅擱下官窯白瓷小酒碗,看向笑盈盈的自家外甥女,虎著臉問:“你方才認出來了?”

朱繡哪能承認呢,忙笑道:“舅舅記性真好!舅舅這麼一說,我恍惚有點印象。”又命春柳:“快把舅舅的披風拿來,外頭風硬,舅舅才吃了酒彆吹著汗。”十分的殷勤。

地下站著的春柳秋桂並力婆,看這甥舅兩個打啞謎,皆是一頭霧水。程舅舅從鼻子哼出一聲,背著手踱著方步回前院書房去。

朱繡耳朵尖,離老遠聽舅舅邊走邊嘟囔什麼“就怕賊惦記”“居心不.良”等語。

回到臥房,朱繡梳洗過,春柳、秋桂將床帳、暖閣的帳幔一一放下,輕輕帶上門,才退到外間去。朱繡不習慣留人在內室值夜,故而春柳和秋桂都是輪流帶著一個小丫頭宿在外間大床上的。

朱繡擁被坐著,忽然捂著臉偷偷笑兩聲兒。

其實姆媽和舅舅給她張羅親事的時候,朱繡真擔心過,倒不是怕人不好,姆媽和舅舅總不會害她,挑的人品德行必然差不離。朱繡憂心的反而是長相氣質多些,依著這時候的審美,都是像賈寶玉秦鐘這種粉麵朱唇,像花又像滿月,眉目含情,有點女兒氣的模樣才叫美男子,才討大姑娘丈母娘喜歡。朱繡愛的那什麼有氣概,什麼寬肩窄腰大長腿的陽剛之美,這個時代大抵是行不通的。

姆媽提起來親事的時候,她私底下說笑兩句閒話沒事兒。可這種心事卻是一丁點不能說的,姆媽再開明,也受不了閨女對男人的相貌挑肥揀瘦、指點江山,頭頭是道的。

怎麼也想不到,這儀表氣度何止是合心意呢,簡直是超出料想,想想那張臉,那身條,穿著玄色公服長身玉立……朱繡摸摸臉,燙乎乎的,這過了二輩子了,還這麼不淡定。

前幾次對麵兒,朱繡雖也曾暗讚過湛冬,隻不過兩人都是陌生人,這種讚歎就好比偶然看見一副名畫,她心裡腦子裡過一回,不幾時就拋諸腦後去了。可如今這名畫將要落到自家,名正言順的,這心境馬上就不一樣了,真是哪哪兒都好。

男女之情,不知何起。但相貌合眼緣大抵是頭一步,甭說什麼膚淺不膚淺的話,若不是青梅竹馬長起來的,這男女大防的時代最直觀實在的就是頭一眼的印象了。

擱在朱繡這裡,上輩子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沒吃過豬肉,可見過聽過看過的多了,從前三見的緣分實在算不得什麼,就像水中月鏡中花,隻可遠觀罷了,誰都彆當真。這自家的才是實際的,到了此時,她才算走了心。

湛冬叫朱繡‘看過’,就轉到僻靜處,帶著幾個親衛打快馬回寧榮街這邊來。南城燈市在相看之前他已巡檢過,各處值守防衛都還勤謹,可北城這邊兒,之後賢德妃從榮國府起駕回鑾還得他親自帶兵盯著。

到了醜時,已是十六日雞鳴時分,朱繡早已睡熟,緞被軟枕中的小臉紅撲撲的。榮國府燈火通明,水晶玻璃各色風燈,把整個園子都照耀的火樹銀花、五彩繽紛,隻是金窗玉欄的奢華正殿裡,賈母和王夫人哭得哽咽難言,賢德妃亦是滿眼滾淚。

執事太監又催請駕,再不忍彆,總是不敢有違皇家規矩,到底是寶馬香車,怎來怎去了。

賈家作興了大半年,浩浩蕩蕩的興修省親彆墅,好大的聲勢,隻熱鬨了這半晚上,賢德妃的鑾駕才去,就已冷冷清清下來了。滿樹綢綾花朵,滿眼晶瑩亮燈,滿地香屑朱毯猶在,方才還鸞袍高坐,奶奶們親自捧羹把盞,展眼間就骨肉分離,個個疲倦困怠了。

鳳姐事多任重,老太太和太太們還能自便休歇,獨她,又要收拾一應動用之物,又要照管老少,必得忙的不可開交才是。誰知鳳姐眼見熱鬨轉瞬成空,心裡不知怎的,忽就悲涼起來,支撐著的精神氣一沒了,這氣色立時就顯露出來。灰慘慘的形容,黃著一張臉兒,她一向年輕健壯,這會兒卻比賈母和王夫人還不如。唬的身疲力竭的賈母都以為累壞了她,忙命她自去歇著,不可逞強。

反倒是尤氏,接過這一大攤子事情,她當家是做慣了的,除了管不住賈珍,寧府中饋倒也打理的妥當。又有王夫人命李紈從旁協理,為省親收尾的事做的倒還算順當。

鳳姐撐著平兒的手,顧不得下人褒貶說嘴,一徑隻往自家去了。到了屋裡,身子一軟就倒在炕上,唬的平兒忙道:“我去尋二爺回來,給奶奶請個大夫看看。”

鳳姐知道這是心裡的病,忙有氣無力的擺手道:“娘娘才省過親,剛走我就請大夫,可叫外頭怎麼看呢。況且老太太和太太被冷風吹凍了這半日,也還沒叫請太醫呢。”

少時賈璉家來,亦是一身的風.塵疲憊,眼看王熙鳳這模樣,也嚇一跳。

鳳姐屏退旁人,拉著賈璉的手哭道:“這終究是什麼情形,二爺給我露個實底子,叫我死也死得明白!這大半年,我忙裡忙外,恨不得一個人劈作兩瓣兒使,連咱們姐兒都顧不上,這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討娘娘討皇家的好兒,不求娘娘能拉拔府裡,縱然不加官進爵,叫府裡的爺兒們能補個實缺也罷了,可這回娘娘歸省,叫我看見什麼了?爺先前還罵我多心,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賈璉垂著頭,一時也沉默不能說話。

就聽鳳姐又哭道:“這宮妃省親,宮裡早就安排的一絲不亂,什麼時候起駕,早早的就定下來,可就這麼一個消息,咱們白在冷風裡凍了半天,才有個太監愛答不理的告訴!這算什麼,這是娘娘身在妃位,卻連個沒根的太監都不拿著當事,你還哄我!怎麼進宮這些年都沒動靜,忽喇巴的就封妃了呢,原來奢想什麼盛寵,我呸,咱們真是銀山銀海的把自己當傻子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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