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繡鞋(2 / 2)

皇帝一直隱忍不發,此番暴怒,朝堂之上立刻跪了一地。

“女子纏足,百般痛苦,鮮血淋漓,更有種種疾病,由此而生。朕以為戕損兒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猶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也……自今日起,昭告天下:令舊裹女子放足,新裹者不可為人正室;凡所有官員,其妻若裹足者,一概褫奪誥命敕封……”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且不說有多少無辜女孩兒受一雙金蓮帶累,隻是這效果卻是立竿見影,幾乎一.夜之間,喧囂熱鬨的金蓮妓館就門庭冷落,都中內外風氣為之一清。

卻說朱嬤嬤和程舅舅因纏足的風氣,倒對湛家觀感更上了一層樓。

自打這風聲起來,都中疼愛女兒的門戶尚在觀望,卻也有些指望拿閨女攀高枝的人家如得了命一般,早早的就給家中女孩纏裹起來。湛大屋裡趙氏的娘家就是如此。

趙氏有一小內侄女,早過了五六七八歲纏足的年紀,十歲出頭的女孩兒一雙天足生的白嫩可愛。偏趙家隻她最小,還有一絲希望能纏好了,趙氏兄嫂便狠心請人斷骨纏裹了,卻也隻比三寸大一點兒,還能算得上一對銀蓮。

自打內侄女裹了小腳,趙氏心裡又有了些想頭,拐彎抹角的透出話來,說甚“進門的大奶奶天足丟人,不好出門交際”雲雲。

湛大發了一通火,把趙氏打發到京郊田莊子上,“粗茶淡飯總不短你吃喝,這二年你都彆回來了。改明兒老爺再尋摸兩個好的也就罷了,什麼時候你老實了,要是老爺我還記的有你這個人,再許你回來也說不準。”

任憑趙氏再如何哭鬨求饒,也無濟於事,力婆壓著她,當日就送到莊上看管了起來。

攪家的趙氏送走了,湛大卻愁了起來,他是不懂這小腳有什麼好的,想自家那木頭冰似的孽障也不會有甚心思,隻怕朱家誤會。湛大一麵令人去衙門尋湛冬,命他下了差無論如何都要家來;一麵又備下禮物,命親信管事給程家送去。

那管事是個機靈的,見了程舅舅就磕頭:“舅老爺,我家老爺新得了幾壇子上好的五加皮酒,這酒補中益氣,醒脾除惡,正合毒月裡吃用。這不,緊著叫小人送兩壇子給舅老爺送來。”

這舅老爺就叫上了,誰是你舅老爺。雖這麼想,可湛家的態度仍叫程舅舅安了些心。

程舅舅輕踢他一腳,笑罵道:“行了,起來罷。我這裡也有自釀的黃酒,比不得你家老爺送來的五加皮,你搬一壇子回去,叫你家老爺湊活吃罷。”

那管事忙笑道:“唉喲,舅老爺家的好黃酒,我們老爺吃著隻怕比蜜水還甜呐。”

湛大愛酒,前些年在城門當值的時候,秋冬的冷風能凍透人的骨頭,他們這些城門旦就靠著腰上酒葫蘆裡的一口濁酒暖身活命。直到湛大成了光享福的大老爺,這點兒喜好也沒變,隻他守城門時習慣了二兩的量,再貴的美酒也沒叫他破過例。

湛家這管事原也是城門口最低等的小吏,隻是時運不濟,剛半年就被奔馬踏斷了腿,丟了飯碗不說,就連管溫飽和治傷的銀錢都拿不出。湛大有家底子,接濟治好了他,這人知恩圖報,就留在湛家做了湛大的親隨。跟著這樣的老爺,裘管事在酒上自然頗有些見識,才拍開那黃泥的封,就湊上來嗅酒香,巴望著他家老爺能賞一口吃。

湛大砸吧砸吧嘴兒,問:“他家自釀的?”這滋味,比上好的紹興酒還妙。

裘管事忙不迭的點頭,笑道:“可不是,程舅老爺親口說的,那還能有假。老爺,老爺,賞我一碗唄。”

湛大一拍大.腿,大笑道:“才說這個程大頭是個摟錢的耙子,弄的那什麼脂粉鋪子我一個粗人都聽說了。沒想到他家還有這樣的能人,這手藝可真是好,日後成了親家,逢年過節的這酒少不了!嘿,咱們家可賺大發了!”

正高興著,忽聽外頭小廝來回說:“到了衙門,沒尋著大爺。鄧爺倒在,聽說是老爺您尋大爺,鄧爺說大爺下晌午告了假,早走了。鄧爺請老爺彆急,說大爺必定有事,今日他當值,若是大爺回去,他馬上告訴大爺知道。”元宵後被操練了足足旬月,饒是鄧繼也學乖了,輕易不敢撩虎須,若是以往湛冬破天荒的告假,他早想去湊熱鬨了。

湛大撂下酒碗,氣道:“果然毛頭小子辦事不牢,偏這會子找不見人。”

裘管事摸過酒碗,就把下剩的半碗倒進自己嘴裡,還真叫老爺說準了,是個釀酒的能人。

此時釀酒的能人正站在酒窖的石階上,看她舅舅來回清點那幾壇子酒,無奈道:“舅舅,你叫我來,就是看你數壇子的?”

程舅舅白她一眼,沒良心,若不是為著你,至於把那壇子黃酒讓出去麼,自家可就隻剩那麼兩壇了。全忘了這酒原就是朱繡自己釀的。

朱繡打眼一掃封壇子的布,就知道哪種還有富餘,哪樣快沒了,笑道:“這糯米黃好釀的很,莊子上的新糯下來,我再給舅舅釀幾壇子。”

程舅舅聞言,因著湛家父子先後登門酸溜溜的肚腸才暢快些,道:“湛家來人了,你跟我到前頭去。”又叮囑:“站在屏風後頭,不許出來!”

朱繡才要問湛家不是剛打發人送過東西麼,怎地又來,馬上反應過來——

隻聽程舅舅嘴裡正抱怨:“這當爹的還有譜兒,知道打發人來。這作兒子倒自己上門了……”

春柳輕輕拉拉朱繡的袖子,和秋桂兩個相視一笑。

不知怎的,自認麵皮不薄的朱繡忽然覺得耳朵發熱。

到了前廳,就見湛冬身姿挺拔,立於堂上,被程舅舅晾了這一會子,也絲毫不見煩躁不耐。見程舅舅出來,趕忙上前抱拳行禮。

朱繡眼睛亮晶晶的,貼在圍屏後頭從縫隙裡往外看。

湛冬才與程舅舅寒暄幾句,隻覺得清淩淩的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視線叫人意亂,幸而他向來寡言,麵上又平和,才沒教程舅舅看出來端倪。

程舅舅坐在主位上,眼睛雖看不見自家外甥女,可圍屏就在他身後,外甥女新換的除晦香的味道卻叫他老人家知道那丫頭肯定扒著圍屏在偷瞧。程舅舅心裡又念女兒外向,又後悔心軟把她帶來,又唯恐湛家小子從圍屏下頭鏤空雕花出看出跡象。隻說了一會子話,才剛告一段落,程舅舅就迫不及待地端茶送客了。

湛冬也甚知機,隻道還有公事在身就起身作辭。

程舅舅打開湛冬送來的匣子,高些大些的紅木盒子裡是一尊玉白菜,玉白菜意為遇百財,放到脂粉行裡卻是正好。程舅舅暗自點頭,算這小子有心。等打開那更精致些的紅漆描金團花匣,程舅舅運氣再運氣,臉依舊黑了。

朱繡悄咪咪的站近前來瞅,隻見一雙極精巧的紅色緞繡花鳥壽石的繡鞋,那鳥兒的頭頂的地方還鑲著一顆小小的珍珠,鞋頭接縫處墜著紅絲線做的流蘇,壓流蘇的帽兒用的是一色的瑪瑙。這鞋端的精致貴重。

程舅舅回頭瞪了外甥女一眼,沒好氣地把匣子遞過來,朱繡忙接住。

這過了長輩的手,自然不算私相授受,兩輩子頭一次收著這樣的禮物,朱繡且美滋滋的呢。

這麼一雙正常大小的繡鞋,與小腳女兒穿的弓鞋截然不同,這繡鞋代表的心意,可不就很明白了。再有,頭頂白珍珠的鳥兒站在壽石上,對麵一叢盛開妍妍的月季花,朱繡精通刺繡,怎不知這是“白頭長春”的意思。

湛冬走在街上,有些出神:他平生頭一次討姑娘歡心,不知她喜不喜歡……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