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取字(1 / 2)

一.夜好大雪。

天光微亮, 雪映的窗上一片銀白。瓜瓞綿綿紅羅帳中, 湛冬一手攬著小妻子,黝黑的眸子不轉睛的看著, 嘴邊掛著些微笑意, 把清冷的麵龐都襯地柔和起來。

朱繡小.嘴微張,睡的正熟。她睡覺一貫老實, 自小也習慣和彆人一床睡:少時與青錦依偎取暖;後來有了母親,母女兩個有說不完的話,常常一塊起臥;再往後, 與黛玉相熟後,因黛玉.體質偏寒, 又常摟著林妹妹同榻而臥。如今身側躺著人,朱繡不覺彆扭,反倒睡得更踏實香甜, 況且先前多是她為彆人取暖, 這會兒被個大暖源包裹起來,可不就好眠正酣麼。

春柳披著鬥篷站在門外, 看看天光,急的了不得。偏偏新房中一絲動靜也無, 春柳不敢自專, 隻得拿眼睛去看門口守夜的兩個老嬤嬤,輕聲道:“嬤嬤怎麼稱呼?您看這時候不早了?”

兩個老嬤嬤柱子似的,隻是笑著朝春柳點點頭,春柳正待要再說話, 身後傳過來一聲低笑,春柳忙轉身,見是昨兒見過的一位管家媽媽,忙福身問好。

那媽媽悄聲笑道:“千萬彆多禮,你是奶奶的丫頭,春柳吧?我夫家姓裘,跟在老爺身邊,你隻叫我裘嫂子就成。”

春柳忙笑道:“裘嫂子好,這已經卯時了,是不是該…?”該叫起床了。

裘媽媽笑道:“咱們家人口簡單,且沒那麼多規矩,在等一會子,大爺和奶奶自然就醒了。”

春柳急道:“不是,不……!”這是你們不知道我們家姑娘在家向來是辰時起,如今她新嫁娘在婆家頭一日,若還是那時辰,豈不叫人笑話。

春柳心裡著急,殊不知裘媽媽心裡也正納罕呢,以往大爺若住在家中,不過寅末,就該在前院練功了,如今可都晚了小半個時辰了。裘媽媽想著新婚燕爾,小夫妻耳鬢廝磨自是常理,也就不著意了,隻同春柳站在廊下,有一搭無一搭的說話熟悉。

帳幔裡,朱繡似乎被攪了好夢,嘴裡嘟噥一聲把臉向湛冬懷裡埋了埋,又呼吸綿長,睡熟了。

湛冬好笑的給她順順脖頸裡的長發,果然朱繡睡得更舒服了,小.嘴兒又微微張開,隻差打起小呼嚕。

春柳巴巴地站了半刻,裡頭還是沒動靜,急的臉都紅了。正要不顧彆的,直接去敲門兒,卻看見秋桂抱著姑娘那隻大狸花貓過來,眼睛猛地一亮,悄悄向秋桂飛了個讚賞的眼神兒。

“這是內管家裘嫂子,這是秋桂。”

秋桂知意,忙笑著問好,又笑道:“奶奶養的狸奴,寶貝的很。這貓兩日沒見奶奶,方才醒了怎麼都安撫不住,隻得抱它過來了。”

裘媽媽一見這大狸花就笑起來,前日朱家送嫁妝,這隻大貓就神氣凜凜的蹲坐在第一台朱漆箱上,不跑不鬨,跟著嫁妝一道抬進了府裡來,可是個壓箱的大寶貝!

裘媽媽正要去撫摩它,大貓卻從秋桂懷裡一躍下來,在地上騰挪兩下,伸了伸懶腰,跳到門檻上,一麵兒用爪墊兒拍門,一麵嬌聲嬌氣的“喵嗚”“咪嗚”的叫喚。

“哎唷,怎麼教的呀,這寶貝竟然不撓門。”

裘媽媽才笑問出聲,裡頭就傳來朱繡迷迷糊糊地的聲音:“春柳,大狸餓了罷?你喂它吧……什麼時候了?”

春柳忙揚聲回道:“雞叫三遍,天亮了。”“卯正了,奶奶!”把卯正說的極清楚。

朱繡昨兒累狠了,迷迷蒙蒙的隻想睡覺,這會兒聽見春柳的話,還兀自閉著眼疑惑,卯正才六點罷,急什麼呢,還有奶奶,誰家奶奶……奶奶!

噌的睜眼要起身,才一動作身上就酸疼的很。“嘶——”朱繡才嚇醒了,就發現自己囫圇個兒都窩在湛冬懷裡,這一翻騰,不僅身上酸,頭皮也疼。兩個人的頭發散落了一床,朱繡幾綹長發被壓在了湛冬身下。

兩相對視,朱繡臉撲通一下就紅到脖頸裡。昨晚上結發、共飲合巹酒,然後折騰到半夜,直到累得迷糊過去,也不像此時這樣羞得慌呢。

湛冬見她嬌羞似曇花,喉結輕輕一動,卻也不舍得難為她,隻輕笑道:“醒了,起罷。”

朱繡紅著臉點點頭,湛冬先起身,將朱繡扶坐起來,才自己掛起紅羅帳,從熏籠旁垂花柱上拿下兩人今日的衣裳,輕輕放在暖被上:“還好?”能自己穿麼?

什麼還好?朱繡疑惑抬頭,見湛冬眼裡分明露出‘疼的厲害嘛,能自己穿衣麼’的意思,錦被下的腳指頭羞的蜷了蜷,生怕他真過來給自己穿,忙道:“好,還好。”

湛冬就垂下黑眸,點頭輕笑:“還好……”

話說的意味深長,倒叫朱繡羞過了頭,反倒清明起來了,怎麼說都是見識過倭國大片的人,雖說兩輩子頭一回實踐,但輸人不能輸陣,做什麼忸怩模樣。

湛冬見小妻子板正了臉,略有些慢緩的穿起衣裳來,也自覺的到拔步床帳外。來日方長,日後有的是時機替小妻子整衣穿戴。

朱繡和湛冬兩個都沒有叫丫頭服侍穿衣服的習慣,朱繡一麵想瞧帳外天光,一麵還算利落的穿戴好。

她從垂花柱下頭的小櫃中取出懷表看一眼,時辰果然不早了,新嫁娘次日要為公婆洗手做羹湯,總不能叫公婆一大早坐在堂上乾等著罷。

湛冬聽她下來腳踏,伸手把裡外三層帳幔都掛了起來,溫聲道:“不必急,咱們盥洗後先去祠堂。祠堂辰正叩啟。”

朱繡方鬆了一口氣,出了暖閣,對鏡中稍整衣裳,又親手給湛冬也理一理。

湛冬從昨日到今晨,微笑的次數比前二十年加起來都多,“拜完先祖,請添完族譜,咱們再去給爹磕頭,見一見族人。明日拜門可好?”

這拜門,就是回門,在新婚次日、三日、七日都可。早在親迎前,朱湛兩家就有默契,不教小兩口忒趕了,時間定在成婚後第三日。

朱繡心裡急轉,思索的不是這個,反倒是如何稱呼湛冬,是叫“大爺”,還是“相公”、“良人”,或者“夫君”?反不能叫“湛冬”“冬子”罷?

想了一遭兒,這相公、良人的,實在叫她不習慣,按時下風氣,原該叫“大爺”,隻是往日稱呼彆人都是帶著姓名的,如“珠大爺”,這還猶可。這直接喚,由不得朱繡不想起上輩子電視劇裡勾欄名將稱呼恩客的誇張叫法。

清了清嗓子,朱繡方低聲道:“都聽爺的。”

湛冬亦咳了一聲,耳根微紅,低聲道:“冬表字無竭,繡繡可有小字?”

朱繡搖搖頭,她雖正經地辦過及笄禮,但當時和湛家婚事已有默契,姆媽和舅舅就並未賜字。

“那喚做錦初可好?”湛冬低聲道:“冬者,四時竭也。故恩師為冬賜字無竭。繡者,錦心也。初,始也,從衣從刀,為裁衣之始也。錦初者,為春歌。”

朱繡微微一怔,忽想起很喜歡的一句前朝詩文:“‘初華錦繡舒,千林望如一’。”這般想著,也如是說。

湛冬猿臂輕攬,把朱繡攬在懷中,胸口微微震動:“是。可好?”

“好。”

好一會兒,兩個才喚外頭丫頭進來。春柳秋桂侍候朱繡梳洗,湛冬不用彆人,自己往耳房裡去漱洗。

裘媽媽卻一徑往床鋪去,略作了疊被的樣子,就忙掀開繡被,搜尋出一方潔白素帕。

裘媽媽見上頭一團殷紅,臉上已笑開了花。朱繡從鏡中餘光瞥見,不由得又有些燒臉,心下道,原來是收元帕來著,隻是若擱在彆人家,這元帕是要送到婆婆手裡的,可如今難不成得自己收著?

正思忖,卻見湛冬從耳房出來,已把他自己收拾妥帖。看一眼房內,湛冬道:“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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