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起風(1 / 2)

進了六月, 朱繡的坐穩了胎, 湛朱程三家才鬆一口氣,說起來也是冷清的很, 三家也隻三個正經長輩罷了。可這人口越少, 就越顯得小輩金貴,朱繡就是活動活動胳膊腿兒, 也有一堆嬤嬤丫頭不眨眼的護著。饒是朱繡性子乖順,也是十分難捱,隻是慮著長輩心意, 到底是慢慢強讓自個習慣了。

正是伏天,收生姥姥不許朱繡房裡用冰, 就連坐臥的湘竹簟芙蓉簟上都叫縫了一層細布。

“你舅舅的意思是咱們全家都往妙峰山彆莊上去避暑,也省得你憋壞了。”朱嬤嬤一麵說,一麵親自把葡萄一顆顆從串上摘下來放在朱繡身側的小銀盤上:“雖沒冰鎮, 可也是掉在井裡湃過的, 涼絲絲的,不許多吃。”

朱繡摸摸微微凸起的小腹, 笑道:“這倒是個安生不鬨人的,我也不覺得多熱。舅舅也夠忙的了, 半個月內務府都傳叫幾回了, 若是咱們去了妙峰山,舅舅豈不得隔三差五盯著大日頭來回奔波。況且還有我公爹那頭,裘管事跟著我在咱們家裡,就是為了我這邊有事情好傳話回去, 我丟手走了不打緊,得勞動多少人為我費心神。”

朱繡也不剝葡萄皮,捏一個吸溜就到了嘴裡,隨手把皮子放在旁邊瓷碟裡。心道,這時代的房頂都極高,居室又大,外頭花樹參天,簷廊曲折,再熱能熱到哪兒去呢。

“往年暑月裡我還時不時用些冰,今卻真沒覺察多燥熱的慌,姆媽,我揣的這個,倒是個會疼人的,隻怕是個小囡囡。”朱繡邊吃邊笑道。

“越發沒個樣兒了,剝了再吃,仔細嗆著。”

“什麼揣不揣的,多難聽。”朱嬤嬤頓了一下,又笑道:“不管男女,咱們都喜歡。隻是如今姑爺在外頭,親家老爺隻怕盼著你肚子裡是個男娃娃,你心裡得清楚,這並非是不喜歡孫女兒,隻是人老了,多是個慰藉寄托的想頭。”湛家待自家女兒如何,這幾個月朱嬤嬤看的很清楚,雖想著湛冬仍舊不安心,可心裡也著實感激,覺著沒把閨女許錯人家。

“還有半年呢,這話不許再說了,隻當替姑爺體諒你公爹罷。”朱嬤嬤囑咐道。

朱繡笑道:“他家向來兒孫多,女孩兒少,倒不大計較。”見她姆媽的眉毛立起來,朱繡忙討饒道:“好好好,聽姆媽的,您說怎麼著就怎麼著,我不說了還不成?”反正受精卵時候男女就定下來了,不說也沒用。

另一頭,裘管事一大早趁著涼快就回去湛家回稟:“大奶奶身子骨康健,親家太太也養的精細,兩個收生姥姥輪流陪著,就連大夫都說咱家大奶奶這胎養的好。老爺儘管放心。”

湛大連茶都顧不得吃,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旁的高姨娘笑問:“孩子可鬨人?大奶奶吐得厲害嗎?”

湛大讚許的看一眼高姨娘,他是公爹,有些話不好問,到底是女人家心細。

裘管事餘光看到另一邊偷偷撇嘴的胡姨娘,心道,這位胡姨娘雖更年輕標致些,可實在是沒甚眼色。這想頭一晃而過,裘管事滿麵是笑:“小主子是個孝順、可人疼的,大奶奶並不沒有這些症候。我家那婆娘日日陪在大奶奶身邊兒,還說奇呢,大奶奶吃得香睡得好,氣色精神都好。”

聞言,湛大更喜了,笑道:“跟冬子一樣,那臭小子也不是個鬨得,他娘有他的時候都以為是個姑娘呢。”說著,就感慨長歎了一聲。

胡姨娘嘻嘻的笑道:“老爺這是更喜歡孫兒了?”話說著,眼睛還悄悄一勾湛大。

湛大如今才四十許年紀,生的高大豪氣,比起胡姨娘病秧子先夫,簡直雲泥。胡姨娘也才二十六七,日久天長的,又覺同時納進門的高氏顏色平常,性子沉悶,哪哪兒都比不上她,漸漸倒真個把湛大當做良人了,心裡巴望著能替他生下個一男半女。

湛大卻全沒那些花花心思、男女情長,心裡隻覺得胡氏蠢笨,理也不理,隻命裘管事:“告訴冬子媳婦,叫她安心養著。府裡的事,撒手叫家下人管著就罷了,萬不可忒操心了。”

朱繡人在娘家,可湛家中饋仍得管著,幸而湛冬不在家,人口少事就少,並不費功夫。

胡氏聽說這話,又趕忙插話道:“我雖沒生養過,也知道裡頭厲害。大奶奶月份再大些,隻怕就更顧不過來了,還不如叫彆人先管著,省的累著大奶奶。”

湛大哼笑一聲:“叫你管?送你去陪趙氏兩日,醒醒腦子如何。”

胡氏嚇得一激靈,再不敢說三道四了,就連高姨娘也瑟縮了一下。先頭的趙氏她們都見過,聽說原來老爺好些年獨她一個,隻是後來心大了,折騰的家宅不寧,就被圈到莊子上去了。胡姨娘和高姨娘被納進門的第二日,就送去莊上拜會這位“趙姐姐”,很是經看了一番趙氏鬆了頭發,在泥地上叫皇天、罵厚土,又打滾、碰頭,上吊尋死的撒潑的做派。可就是費勁百般功夫,莊上的人眼睛都不夾她一下,老爺也說粗茶淡飯的供著,養老就完了。

高姨娘兩個都知道這拜見,是殺雞給猴看的意思,那趙氏還是良家呢,她們二人自願再嫁時,沒入門就先簽了身契。老爺也有言在先,若是膽敢挑撥是非,要麼與趙氏作伴兒,要麼就遠遠賣了。這跟一根套在脖頸裡的韁繩似的,湛大從不亂嚇唬人,顯見胡氏的話真惹惱了他。

裘管事跟沒看見似的,隻笑問:“還有一事,親家舅老爺說原與老爺商議的是叫大奶奶在娘家住一段時日,如今問咱家可要接大奶奶回來?”

湛大都氣笑了,這程老兒,不舍得他甥女就直說唄,還弄這鬼兒,“冬子他娘走得早,有親家太太照顧,那再好不過。冬子媳婦喜歡住多久就隨她的意。隻麻煩親家舅老爺了,改日我治席親自敬他。”

裘管事一曬,見無彆話吩咐,方才退出去。

湛大整整衣服,命管家:“我到老二家住幾日,若有事,往那邊去回話。”說罷,看都不看堂上站著的兩位姨娘,拿起腳便走人。

管家忙應下,送走了老爺才叫過闔府留守的家人,笑道:“老爺往二老爺那頭去了,如今府裡沒主子,把其餘院落的門都鎖上。不當值的躺屍去罷,當值的都把皮給我繃緊嘍,大奶奶安排下的各差事可都有詳記,哪個敢偷懶耍滑,一查簿子就清楚。彆怪我沒提醒你們,這麼好的主家,可不多,若是出了岔子叫提腳賣了,諸位也彆喊冤!”

湛家大宅除了兩個姨娘所在的偏院,其餘都上了大銅鎖。長隨小廝為一班,大力嬤嬤為一班,兩班日夜巡邏,都唯恐對方巡視不利,賴到自己頭上。更有內外管家掌著,每日都要勾畫記錄差事。端的是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兩個姨娘依附湛大,他不在,分派的嬤嬤和丫頭雖還儘心,卻也不得邁出院門去——守房的大嬤嬤唯恐倆姨娘年輕心不靜鬨出醜事,看的再嚴不過了。高姨娘怨怪胡姨娘不會說話,惹惱了老爺;胡姨娘又怕又委屈,嫌棄高姨娘心裡藏奸拿她作鼎。兩個姨娘心裡都儘灰了,鵪鶉似的,全不敢再惹事。

“爹去了二叔家?”朱繡問裘媽媽。

裘媽媽笑道:“老爺跟二老爺親厚,往年也時常去小住。二老爺家在盧寶街上,並不遠,奶奶若有事,打發人往那邊去就是。”

朱繡笑道:“既這麼著,莊上每日給家裡送的新鮮吃食,另外再添一份,都送到二叔那裡去罷。花莊上的月季今年開的甚好,叫人搬幾缸給大嫂和小妹送去。”不知怎的,這湛二叔亦是個鰥夫,隻是先二嬸頗能生養,如今已過上了含飴弄孫的日子,叫湛大眼紅的很。湛二叔的長子就是湛冬大堂哥,除了幾個兒子,他膝下還有一掌珠,是湛冬六個堂姊妹裡頭最小的那個。

一語未了,外麵來報:“榮國府的璉二.奶奶來了,正在二門外下轎。”

朱繡一愣,這大熱的天兒,又沒先送給帖子,怎麼這時候過來了。

一麵起身:“春柳快請進來。”一麵叫秋桂:“去告訴太太知道。”

須臾,春柳扶著鳳姐進月洞門,朱繡忙迎出來,鳳姐笑道:“快彆,快彆!你這會子金貴著呢,可當心些。”

兩個敘了彆後寒暑,鳳姐仔細打量一番朱繡的氣色,笑道:“你是個有福氣的,看著小臉兒,粉骨朵似的。娘家疼婆家寵著,等這一胎下來,更是全然享福的命了。”

朱繡便笑道:“二.奶奶這話說的,難道二.奶奶的福氣還小了?隻照彆人照不見自己。我前幾日還聽林妹妹說璉二爺如今投了順天府尹的眼,如今辦正經的差事了,這還不好?”

鳳姐苦笑道:“不是什麼正經官身,隻是長些見識罷了。”

朱繡因道:“總歸是好事,璉二爺熟慣庶務錢糧,日後有府尹保舉,謀個經曆、照磨應不在話下。”

鳳姐聽了,臉上方有些光彩,忙問:“外頭的事,你倒清楚的很。你又說這話,我心裡知道你從不肯信口胡說的,可是聽到什麼音信了不成?好妹子,果真知道些什麼,你告訴我,我不說出去。千萬彆瞞我。”

朱繡笑道:“原也要說的,隻是二.奶奶千萬彆聲張,璉二爺正關鍵的時候,若是旁人生了壞心攪和了可後悔也來不及。”見鳳姐殷殷切切的,忙和盤托出:“天氣炎熱,林妹妹不好叨擾老太太避暑,前兒來我這裡坐了坐,說了一會子話。林老爺與順天府尹為姑蘇同鄉,府尹老爺言說璉二爺於磨勘、糧運、家田等事上有長才,林老爺便道願為內侄捐納個出身。府尹老爺聞言,便說若果有出身,願保舉璉二爺作府衙照磨。”

鳳姐眼睛一亮,忙拉住朱繡的手道:“果真,林姑父真如此說,府尹老爺也諾允了?”

朱繡點點頭,怕她日後嫌棄照磨是個八品小官兒,又解釋道:“雖品階小些,可有府尹老爺青眼,日後徐徐圖之便罷了。”

鳳姐擦擦眼角,笑道:“妹妹放心,我明白著呢,有正經差事的,低些怕什麼!東府裡蓉小子的那勞什子五品龍禁尉,擔一個虛名頭,全不頂用,有什麼意思。璉二若果真當了差……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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