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當口,把人請家裡來合適嗎?那江元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情況,我們也還不了解。”
文興民皺了皺眉,他以為文建山找他到一邊是想了解下江元的情況,沒想到是直接讓他把人請到家裡來。
“就是這個當口,才要把人請到家裡來,他救了你小妹,我們請人吃一頓飯不是理所應當?”
“你不把人請上門,村裡人才會議論得更厲害。”
文建山淡淡道,頓了頓,他又說:“那個江元,我稍微知道一些。”
“您知道江元?”
文興民詫異,為了減少村裡人知道江元就是救了文莉的人,引來更多的話題和好奇猜測,他還沒和家裡人介紹江元,而亮子,可能出於節省時間,不浪費在與案子無關的事情上,他喊江元都直接喊的哥,他爸又是怎麼知道江元的?
文興民不由朝不遠處的江元看了一眼,對方正埋頭幫亮子修三輪摩托車。
文建山沒吭聲,他伸手摸了摸兩個褲子口袋,發現是空的,才想起來他今天沒帶煙出門,文興民看到他的動作,把自己口袋裡的煙和火柴掏出來遞給了他。
文建山拿出煙點了一隻,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才說道:“前段,你董叔和我提過他。”
文莉的親事,一直是家裡人的心頭大事,文建山雖然沒像蘇桂蘭和幾個兒媳婦那樣四處找人打聽,但相交幾個好的兄弟還是知道這事。
前些天他去公社開會,和附近幾個大隊的大隊長一起碰頭吃了個飯,上溪村那邊紅山大隊的大隊長董慶和他關係好,問了他小閨女的情況,然後說起了江元。
江元幾年前和董慶的侄女定過親,隻是江元受傷退役回來的時候,醫生說他將來可能殘疾,董慶侄女不想嫁瘸子,想法子退了婚,還很快把自己嫁了。
董慶和他說,江元除了年紀大點,彆的條件都還不錯,隻是董慶侄女當初為了退親不被人說道,造謠說對方還傷了那裡,那方麵不行了。
這事要隻董慶侄女家說出來,那大夥可能將信將疑,但江元家裡那個搗亂的後媽話裡話外也透露出這個意思,大夥就深信不疑了。
這兩年,江元每回回家,都會替老父親教訓下不懂事的弟弟,他後媽心裡怨恨,更變本加厲的敗壞江元,江元在周圍名聲就更差了。
哪怕大家知道他在縣城運輸大隊上班,鐵飯碗,肥差,也沒有人敢把姑娘嫁給他。
董慶會和文建山說這些,是他自覺自己家對不住江元,看他耽擱了好些年,過意不去,想促成這段婚事。
當時,文建山一口回絕了,小閨女是他的掌中寶,這些年他嬌著,縱著,養得單純,太複雜的家庭,不在他的考慮名單裡。
但現在出了這個事,文建山心裡隱隱有種冥冥中注定的感覺,決定還是見見江元再說。
文建山把事情簡單說了下,文興民聽後,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先前和江元他爸套話,隻來得及問出對方的個人信息。
倒還不知道對方定過親,還名聲不好。
“你這是什麼表情,照你這裡挑,那裡看不順眼的做法,你小妹這輩子還能嫁出去?”
文建山一看文興民的表情,知道他挑刺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他也不想想現在的情況,文建山心裡窩火,不由怒罵文興民一頓。
“今天你必須把人請回來,不然你就彆回來了。”
——
“你們回來啦?”
文莉留在派出所裡,由老民警大叔給做完詳細筆錄,就在大廳裡等著他們回來。
老民警大叔見文莉乖乖坐在大廳的長木椅上,比他家最小的孫女還乖巧的模樣,心裡的慈父心犯了,好心的給文莉拿了一小包瓜子和一杯茶。
文莉把瓜子吃了,茶喝了,廁所上了一趟,見人還沒回來,就開始一趟一趟的出來看情況。
這是文莉第三趟出來看了,太陽已經高掛起,當空照耀,有些曬人了。
文莉心裡有些急,她擔心出了什麼事。遠遠見到江元騎著車拿繩牽著張栓子的身影,她趕緊跑了上去。
張栓子看到文莉,眼珠子下意識的就不動了,過片刻,他又激動起來,發瘋似的要朝文莉撲過來:
“莉丫,莉丫呀!我是喜歡你的,我是真心喜...唔,唔……”
“老實點!”
江元眼疾手快把人抓回去,之後拿過車上先前擦過車的汗巾塞進了張栓的嘴裡。
“沒嚇著吧?”把張栓子綁牢在車後座,江元走向文莉問道。
“沒事。”
文莉搖搖頭,她先前確實嚇了一跳,但江元出手快,她也很快就不怕了,對張栓子這種人,她隻有厭惡,看也不屑看一眼的,她沒去看張栓子,隻問江元:
“你們呢?怎麼這會兒才回來,沒出什麼事吧?”
“路上耽擱了下,沒出什麼事。”江元簡單回道。
也是這時,二哥文興遠和亮子遠遠過來了,亮子騎著三輪摩托車出去的,這一回卻是推著三輪摩托車回來的,後麵綁著張寡婦和馬大花,文興民跟在最後麵。
幾個人像是造了什麼劫難一樣,形容十分狼狽,馬大花和張寡婦頭發炸成雞窩頭,鼻青臉腫的,都快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文興民和亮子臉上也掛著彩,有好幾道撓痕,身上衣裳皺巴巴的,亮子的領子還被撕開個口子。
文莉大概能猜到什麼,她輕應一聲沒再問,等著文興民他們上來。
“怎麼在這兒等著,太陽這麼曬。”
文興民遠遠看到文莉和江元在說話,蹬車的速度陡然加快,到了跟前,問道文莉。
“我剛出來。”文莉回一聲。
“莉丫,你心好,你和他們說說,放過我吧,我就是嘴巴多,心裡藏不住事,不是想造謠害你的啊。”
馬大花跟著文興民上來,看到文莉,她不死心的求饒道。
原身原來身體原因,加上不喜歡和村裡人打交道,除了上學,很少出門,文莉過來以後,怕太陽曬,也很少出門,馬大花這麼多年,也就見過文莉幾麵,以為文莉是個病弱文弱好欺負的小姑娘,她盼著小姑娘麵皮薄,能不追究這事。
文莉不管她心裡那些彎彎繞繞,她扯扯唇笑一下:
“嬸子,有心還是無心的,我不是警察,不知道的呢,您等兒如實告訴民警同誌經過呢,要您真是無辜的,很快就能出來的。”
“當然了,您要是不無辜,那還是主動交代犯罪事實,爭取寬大處理。”
馬大花:“......”
“真是腦袋大空長了腦子,還以為這小娘皮好糊弄呢。”張寡婦在不遠處看見馬大花吃癟,嗤笑出聲。
馬大花拿文莉沒辦法,心裡本來就惱怒得不行,礙著這地方不對,文興民幾個人還盯著她,她敢怒不敢言,但張寡婦,她們本來就是利益捆綁聚一處,出了事,路上已經互相攀咬過一回,這會兒新仇加舊恨,馬大花又爆發了:
“關你屁事!你個騷,爛.貨,害死老娘了,要不是你信誓旦旦你家栓子救了人,老娘會接了你那麼點錢替你說那麼些話。”
“有什麼話,所裡審訊室去說。”
亮子這一路不堪其擾,為了拉架,開去的車被開坑裡去,徹底報廢了不說,自己還弄得狼狽,他早不耐煩了,見兩人又要鬨起來,他按一下耳朵,提溜著人進了所裡。
所裡的審訊室,陳設簡單,連燈都沒兩盞,卻彆有一番肅穆肅然,進去的人,下意識心裡膽顫,尤其心裡有鬼又防線弱的人,天然恐懼這地方。
幾個人裡麵,馬大花最先招供,進了審訊室,格外老實,老民警還沒怎麼問,她自己就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把所有經過都說了。
張寡婦有所不同,她守寡這些年,和不同男人來往,中間出過挺多事,在鬨得最凶那兩年,她還差點被其中一個男人老婆拉去掛牌子,被她以死證清白給嚇住,她才逃過一劫。
她早體會了萬事不認賬的好處,因了張忠奎最後那番提點,她更硬了,什麼都不肯說,咬死了她兒子就是救了文莉,她知道這個事後,覺得兒子該負責,才把事情告訴了弟妹馬大花。
她也不承認給了馬大花錢,隻說是馬大花自己管不著嘴,還說馬大花嘴不牢,大夥都知道的,不關她事。
張寡婦什麼都不認,問多了就閉嘴不說,還癱在那裡裝難受。
張寡婦是老民警負責審的,他算見識多了,但張寡婦卻刷新了他下限,無他,在老民警又一次嚴厲審問的時候,她竟然當著老民警麵,尿了,還哭罵道:
“欺負人啊,你們動用非人手段,侮辱欺負婦女,逼迫我認罪,我要上告!我要舉報!”
老民警這麼多年來,不是沒遇到難纏的犯人,但張寡婦這樣能豁得出去的,他是真沒遇到過,他氣得臉紅脖子粗,但也不敢再繼續審問她什麼了。
他年紀大了,很快就到退休的年齡,他還想安穩退休。
不過張寡婦這邊不順利,張栓子那邊卻異常順利。
平時遊手好閒慣了,沒吃過苦,隻知道吹牛的人,進了審訊室就怕得要死,坐在凳子上人直打擺子。
亮子原來還擔心他受了張忠奎提點,張栓子和他媽一樣會是個硬茬子,為此預備了許多法子,結果還沒用上一個,稍微嚇了嚇,張栓子就哭天抹地的什麼都招了。
原來,張栓子那天和一個“哥們”喝酒,那“哥們”趁著酒興聊起,他在鄰村強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沒了清白,卻顧忌名聲不敢聲張,隻能委身於那哥們的事,張栓子聽了心裡羨慕,又憋悶自己沒那福氣,回來撞見文莉,他酒壯色膽,就起了要拖文莉進小破屋的心思。
但文莉機警,對他有防備,大喊一聲後飛快跑了。
張栓子那天喝得太多,人歪歪倒倒的站都站不大住,他跑不快,沒追上文莉,還摔了一跤,也是那一跤,把他摔得有些清醒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甘心,他鬼使神差的,拐著腳去了文家。
他怕文莉家的幾個哥哥,沒敢靠太近,隔得遠遠的,想著能再看一眼人,止止他心裡的癢也行。
湊巧的,真讓他等著了,沒多久文莉就追著幾個侄子侄女出來了一趟。
也是這一次,他注意到了文莉渾身的狼狽,還有她身上穿的那件男人襯衫。
張栓子徹底酒醒過後,想起這事,他琢磨了下,覺得文莉要不就是去哪兒和男人廝混了回來,要不就是遇到了什麼事,被人給救了。
想到文莉那天濕漉漉穿著男人寬大的衣裳靠在門邊,格外勾人的模樣,他心裡抓心撈肺的癢。
在她媽說起文家人的幾個媳婦頻繁回娘家,給文莉物色對象,甚至還降低要求準備找人當上門女婿的時候,他就越發認定,文莉那天肯定遇到了什麼事。
一瞬間,張栓子原本腦子裡不切實際的貪念,猛地全冒了出來。
在他看來,文莉遭遇了事,已經是破鞋一隻,又不敢聲張,他以救了文莉的名義上門,再用文莉的這事做要挾,不怕文家人不把人給他。
就算文家人不願意,那他也要撈點好處的。
這事麻煩就麻煩在,文家的當家人,大隊長文建山還有文莉的幾個哥哥,都不好惹。
張栓子怕文家人,但又舍不得就這麼放棄把美人占為己有的機會,他想來想去,最後去找了張忠奎商量。
張忠奎是張栓子大爺爺,他十歲的時候,爹就沒了,張忠奎是除了張寡婦,胡杏花外對他最好的人,他對張忠奎敬重又信賴,在去張忠奎那裡蹭飯吃的時候,把這事說了。
張忠奎聞言,卻眯著眼打量了他一番,最後問他一句,是不是真的想娶文莉,為了娶到人,是不是什麼都豁得出去。
張栓子當然是想的啊,文莉從小就長得好看,在張栓子那一群人眼裡,文莉就是那天鵝肉,他們做夢都想香一口的人。
張栓子隻要想到,文莉這個十裡八鄉都難有絕色,村子裡少男夢裡的人,將來會和他徹底綁在一起,隨便他為所欲為,他心裡就生出死都不怕的衝動。
張栓子當即表示,隻要能娶文莉,就是丟半條命,隻要給他留半條,他都願意。
張忠奎就說,丟半條命不至於,就是如果這事成了,他得正式成為他們家的是嗣孫,拜他們家的香火,將來給他摔盆。
另外就是,可能會吃點苦頭,損失點家財,比如家裡房子被砸了,他老娘被打一頓……
張栓子親爺爺死的早,從來沒見過,至於他爹,他現在也沒什麼印象了,給誰當兒子,當孫子,他都不在乎,更何況張忠奎一直對他不錯,他早把張忠奎當親爺爺使了。
至於房子被砸,老娘被打,在張栓子看來也不算什麼問題,他們家的房子已經夠破了,再砸也就那樣。
再說,隻要能娶到文莉,文家人還能看著閨女睡露天,不給重新修?至於老娘被打一頓,他自己都可以,他娘被打一頓又有什麼。
於是張栓子很痛快的應下了張忠奎的條件。
張忠奎在張栓子應下條件後,就給他出主意了。
他說,現在不管文莉到底遭遇了啥,都讓張栓子忘掉。
現在張栓子隻要記得,文莉落水了,被路過的他救下,並且人被救起來的時候,身上衣裳都沒了,他好心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脫給了文莉穿。
為了讓這個故事真實,張忠奎反複訓練張栓子,讓他給自己洗腦。
最後張栓子自己都有點信了,他那天不是醉酒撞見文莉穿著彆人的襯衫回去,而是撞見文莉落水,他下水去把人救了起來。
之後,張栓子按照張忠奎說的,回去把事情告訴了他老娘,又讓他老娘去聯係了嬸娘馬大花,給她十塊錢的好處費,讓她把事情說出去。
馬大花貪錢,加上她自己生下一個兒子是半傻的,以後還得靠著張栓子照應,答應了這個事。
等文莉被救的謠言在村子裡散播開的時候,張栓子躲去了他平時偷雞摸狗後爽餐一頓的秘密基地,準備等張忠奎和文家談妥條件在露麵。
但沒想到,他就貪嘴想吃個鳥蛋,竟然被文興國給無意間抓了個正著。
事情多牽扯進兩個人,亮子把張栓子那個哥們做了備案,等回頭所裡有人了去查,又跑了一趟小柴村,把張忠奎給帶了回來。
張忠奎沒料到他最後那麼和張栓子叮囑過,張栓子還把他供出來了。
張忠奎自己沒孫子,這些年他把張栓子當親孫子待,得知張栓子把他供出來,失望加即將蹲監的恐懼讓他一下子老了十數歲。
他沒敢反抗,一把老骨頭也反抗不了,老老實實承認了事實,也交代了他為什麼會出這麼一個惡毒主意。
當年他為了把文建山拉下來,扶張栓子的爸張貴全上去,才去公社表功,誇大村裡的糧食產量,沒想到因此害了村裡。
事情被文建山知道後,他為了不被村裡人打罵,跪在文建山麵前求他瞞住這事,還丟了他好不容易當上的村支書。
這二十來年,張忠奎一直記恨著文建山,恨他讓他不能再做村支書,恨他讓他嘗受了人生裡最難忘的屈辱。
張栓子來找他的時候,他感覺到,這是一個絕佳的報複文建山,讓文建山痛苦的機會。
事情差不多都清晰了,張栓子這種汙蔑,騷擾,破壞他人名聲,以達到霸娶目的,並且已經給對方造成嚴重傷害的行為。
因為先前有一個地方爆出過知青遭到類似迫害,最後跳水自證清白的慘案,引起社會關注的事,所以這幾年,各地打擊類似案件的手段都很嚴厲。
加上文莉在報案,做筆錄的時候,有陳訴,對方在撞見她的時候,有企圖抓住她的危險動作,而張栓子也在招供的時候,承認事實,他的罪行就更重了。
老民警和亮子透露出來,張栓子估計得有個二十年以上,而張忠奎,唆使,鼓動張栓子編造,汙蔑犯罪,也會麵臨好幾年的改造。
知曉這一結果,文莉感覺大快人心。
文興民卻感覺還不夠,在他看來,像張栓子那種人,死不足惜,就該給他吃花生米。
他隻要想到,那天但凡文莉跑慢點,可能就……他就控製不住的想衝進審訊室給張栓子一刀,無休止的後怕反應讓他心裡戾氣橫生,越來越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