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自從上回江元和文莉定親,他聽李燕紅的話找過去,被江元教訓警告過,之後在家就一直很聽話老實。
江元結婚他也幫著做事。
他在江元麵前一向不怎麼敢說話,對文莉這個嫂子也是,一般打完招呼,就沒有多餘的話了。
他這回突然開口,文莉詫異了一下,她不由看了眼江元。
江元神情淡淡,手上動作不停,依然在給文莉夾離麵前遠一些的菜。
注意到文莉的視線,他把菜夾到文莉碗裡,對文莉柔聲說了句:“這豆角味道還可以,你嘗嘗。”之後才看向江河:
“很重要的事,有多重要?”
“先前和爸說過嗎?”
江老頭在小兒子開口的時候,他就眼皮一跳,莫名不安,夾菜的手停了下來,聽到江元的話,他看一眼江河,猶豫了下,江河見他這樣,趕緊說道:
“還沒,我才回來沒幾天,沒來得及說。”
江河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須臾,他咬咬牙,終於說道:
“我們明年不是就高中畢業了嗎?你們也知道我的體力,下地肯定下不了,除了在城裡找份工作做,我也沒有彆的路。”
江河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江元,才繼續道:“我知道大哥你不會幫我在縣城找工作,所以就自己找了同學幫忙。”
“我同學她爸爸是飼料廠的生產主任,他能幫我弄個臨時工的工作......”
“然後呢?”
江元聽到這兒,抬眼看向江河。
江河對上江元那冷淡銳利的視線,他下意識縮了下肩膀,過了一會兒,他才吞了吞口水,低下頭小聲回道:
“然後我同學家就她一個,她家裡是希望我們畢業後結婚,然後,我能上她家去.......”
!!
文莉原來隻以為江河說這事是想讓江元幫忙找個工作,或者借錢買工作的事,完全沒想到人是要說給人做上門女婿的事。
文莉不由多看了眼江河。
江河不像親媽李燕紅,更多的像江老頭,他的眼睛和嘴巴和江元還有幾分像,雖然不如江元的修眉俊目,但也是一副好樣貌。
常年不下地乾活的人,又讀到高中,身上有一股文弱氣,應該是現在的大姑娘比較喜歡的樣貌。
人家看上他確實不稀奇。
“二哥,你要去給人家做上門女婿?”
江河這事誰也沒告訴,作為親妹妹的江梅忍不住驚呼出聲。
江老頭也是一臉不敢相信。
江河今年放假不晚,前麵十來天就放假了。
剛回來沒兩天,他親媽李燕紅那邊傳過來消息,說李燕紅要嫁人了。
先前江元定親宴的時候,李燕紅就要嫁人,江河過去正好阻止了那場相看。
後麵江河雖然被江元警告了,沒從江老頭那拿到錢回去,但他回到家裡從江梅手裡,把親媽李燕紅藏的私房錢給摳出來一些,拿去給了李燕紅,又在他姥姥家大鬨了一通。
他家裡幾個舅舅都被抓了,家裡的幾個孫子中看不中的,還不如江河,江河鬨得很,他姥姥欺軟怕硬,隻能暫時放棄把女兒賣出去的想法。
但沒想到這才沒過去多久,李燕紅既然還是決定嫁人了。
江河已經確定他爹媽沒機會複合了,但他也不想看到李燕紅跳進火坑,就去了他姥姥家。
一去就待了好幾天,前些天才回來。
回來後,他情緒不是很好。
江老頭原來不想問李燕紅的事,看他那樣,還是沒忍住問了他。
江河倒是沒瞞他,和他說李燕紅嫁了同村一個五十來歲的光棍兒,人有些醜,滿臉麻子。
不過他觀察了幾天,人對李燕紅還行。
他情緒不好,是因為那光棍兒收養了一個女兒,今年十六了,人看上了他。
他親媽李燕紅就打算把他們湊堆。
還讓人鑽了他屋子。
之後江河就沒說了。
江老頭問不出來,先前就有些擔心,這兩天見江河心情好點了,他才放下心來。
以為沒事了。
先前江河開口,江老頭還以為他是在那邊已經中了人家的套了。
卻沒想到,他是要去給人家當上門女婿。
這年頭,正常人家,哪有讓兒子去給人做上門女婿的,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江老頭心裡憋得慌,但他懦弱了一輩子,加上這裡麵還有小兒子工作的事,他唇抖動半晌,最終一個字沒說出來。
他下意識的看向了家裡的主心骨江元。
江老頭看向江元的時候,江河心裡更慌得不行,他手心腳心冷汗都冒出來了,擔心江元不同意,他急忙找補道:
“大哥,你放心,我就算做了人上門女婿,那也是江家的兒子,我也不會不管咱爸的。”
霎時,幾雙眼睛齊齊看向江元。
江元在最開始江河說要去給人當上門女婿的時候,稍微意外了下。
畢竟江河一直都唯唯諾諾的,這回還是突然這麼有主意。
不過他對這事沒什麼看法。
路是自己選的。
他平時管教江河隻是看在江老頭的份上,規避他走上歪路,這種他自己的人生他自己選擇,他不乾涉。
“隻要爸同意,我沒意見,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江元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冬瓜,說道。
江河在親媽把她繼女送進他屋子裡的時候,他就下定了決心,他要做出改變,他要成為城裡人,原來他最擔心江元會反對,還想了好幾天,他該怎麼說服江元。
現在江元沒反對,也沒對江河這事提出什麼看法意見,江河高興的同時又突然有些茫然,他不由呐呐的喊了一聲:
“大哥......”
又看向了江老頭。
“爸。”
大兒子都這麼說了,江老頭有些頹然。
他是個沒本事的丈夫,也是個沒本事的爹。
他管不了兒子,許久,他垂下眼說道:
“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你決定了就行,我也沒意見。”
“哦。”
江河低低的應道。
他也不知道怎麼了,分明該是高興的事,可現在他又感覺,自己似乎一點不開心。
——
江河怎麼想,江元不關心,他吃了片冬瓜,發現冷了,又去掃了眼文莉碗裡的菜,有些開始凍油了,就對文莉說道:
“飯菜冷了,先彆吃了。”
“江梅,去把飯菜熱一下。”
“......哦,好!”
爹和大哥就這麼同意了二哥的事,江梅有些沒反應過來,聽到江元吩咐,她下意識應道,起了身。
這時,文莉也站了起來:“我來幫你。”
作為兒媳婦,文莉私下和江元相處怎麼懶都行,但到了老宅,她總不好懶下去,讓小姑子一個人乾活。
“不用了,大嫂,熱兩個菜很快就好的。”
江梅知道大哥有多寶貝這個嫂子,先前搬東西他都不讓她拿,尤其是她看出來,文莉比先前瘦了很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她知道這個嫂子身體不太好,江梅不敢讓文莉幫忙,快速端過冷掉的菜碗往廚房裡去了。
幾個菜很快熱好,一家人繼續吃。
氛圍比之前更沉默壓抑了。
江老頭雖然答應了江河去當上門女婿,但他心裡還是難受的,有些食不下咽。
江河也是,沒什麼心思動筷子,神思不屬的。
“爸,三十那晚,江元買菜,我燒好了端過來,就不用讓江梅準備了。”
文莉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更不想過幾天大年三十還這種氛圍,那太掃興了,她想了想,開口道。
“哦,行。”
兒媳婦說話,江老頭沒有不理的,他忍下心裡的憋悶,說道,又說:
“到時候讓江梅過來給你打下手,也讓她跟你學著點,她也是大姑娘了,年後就該相看人了。”
二兒子突然要結婚了,還要去給人做上門女婿了,也讓江老頭意識到同一天出生的小閨女也到嫁人的時候,他就提了提。
邊上,江梅聽到他的話,原本要扒飯的手停下,她咬一下唇,看一眼臉色不太好的江老頭,到底沒敢多說什麼,隻筷子無意識的挑著碗裡的飯粒。
“行啊,到時候讓三妹辛苦下,來幫幫我。”
文莉沒拒絕這事,應下來,須臾,她看一眼江梅,又笑著道:
“不過三妹做事麻利,倒不用和我學什麼。”
“嫂子,你抬舉我了,我做飯菜就沒你做的好吃。”
江梅輕吸口氣,勉強笑一下道。
“每個人做飯菜有每個人的味道,不用講究那麼多,我也是胡亂做做,三妹你做的也不差。”
文莉說道,這時江元給她又夾了一筷子菜過來,她就低頭開始吃飯了。
有了文莉打岔一下,桌上氣氛總算緩和一些。
吃完飯,文莉幫著收了桌,要幫著洗碗的時候,江梅怎麼也不讓了,說他們才回來,應該還事忙,就幾個碗,她自己能搞定。
文莉也沒勉強,就和江元回了自己的院子。
家裡好幾個月沒住過人,多少沾染了些灰塵。
需要清理打掃一下,不然沒法住人。
江元先前給縣城安鍋爐的時候,請人在老家也安了一個。
先前過去吃飯的時候,他就把爐子點好了。
這會兒熱水是有的。
江元打了熱水進屋,文莉負責擦桌子櫃子,江元負責鋪床。
“江河的事,你怎麼看啊?”
文莉擦著桌子,見江元一直不吭聲,她不由出聲道。
“其實,你心裡是有些想法的吧?”
“我有什麼想法?”
江元從把被單抖開,扭頭看一眼文莉:
“他自己選的路,我不乾涉。”
“沒想法你一聲不吭的。”
文莉瞥一眼他:“在我麵前還嘴硬啊?”
江元表麵看冷,實際心還是有柔軟的部分,不然就李燕紅做的那些事,他早就不管江河兄妹了。
說是看在他爸份上,但多少還是有念著一份血緣親情。
“真不是,”
江元無奈笑一下,他打開被單繩結,把棉被塞進去。
“江河那個人,你不了解,表麵唯唯諾諾,實際心眼和心裡主意多著,他知道他自己的路怎麼走最好,實際當上門女婿確實是他最好的路。”
“隻要他彆向陳慶軟飯硬吃,以後不會怎麼差。”
軟飯硬吃,還是他和她學來的詞。
從他嘴裡說出來,倒是有種不同的味道。
文莉抿一下唇,這下也相信他不是在擔心江河了。
“那你怎麼心事重重的?”
最了解自己的,永遠是最親密的人。
江元默一瞬,他道:“我是擔心爸。”
“他那個人,負罪感重,估計又會把江河去當上門女婿的事往自己身上攬。”
江元說道這裡,整理被套的手停下,他過來拉了文莉去床邊挨著他坐下。
過了一會兒,他說:“知道他為什麼會娶李燕紅嗎?”
李燕紅,江元後媽。
文莉和江元結婚這麼久,很少問他這些,她搖了搖頭。
江元輕吸一口氣:“因為他覺得我媽是他命硬克死的,當時我一個老姑婆說,如果不想我也被克死,他最好趕緊找個同樣命硬的克一克他.......”
“.......”
“很荒唐是不是?”
江元看著文莉拿不出反應的表情,他笑一下,唇角略帶苦澀。
“但就是這麼個荒唐的原因。”
“後來他送我去當兵,也是聽了算命先生的話,說隻要把我送去部隊,就能給我改命。”
“所以,當時狼群下山來的時候,他拚了命的護著大隊長家的小兒子,後背被咬下來一塊肉,用這個去換了我當兵的名額。”
“爸他很愛你。”
文莉吸了吸鼻子,忍著眼裡的酸說道。
大概這就是父母的愛吧。
江老頭懦弱,迷信,卻願意為了兒子去舍命。
“是啊。”
江元點點頭,所以,哪怕他再不理解江老頭的所作所為,他也沒辦法對這個老父親的事視若無睹。
剛才他不反對江河,是因為他知道,他要反對了,江河以後過得不好,江老頭會更自責。
“那,媽媽,她是怎麼沒的?”
文莉猶豫片刻,終究是問了出來。
都說到這裡了,她總要了解一下,或許,弄清楚這個,能夠打開江老頭心結。
江元聞言一頓,須臾,他道:“她去世那會兒我還小,七歲不到,不懂那些,隻知道那一段她一直按著肚子忍痛。”
“去鎮上看了醫生,也看不出所以然,隻能開著止痛片吃,最開始吃一片,後麵兩片,三片......”
“就這麼熬了半個月,人就沒了。”
江元說道這裡,喉嚨哽了下:“她倒在地上的時候,身下出了很多血。”
“宮.外/孕?”
文莉睜大了眼,腦子裡下意識冒出這個病症。
“你知道?”
江元訝異一瞬,想起她是幾十年後來的,又不奇怪了。
“是,後來我去了部隊,跟部隊裡的軍醫熟悉了,說起她的症狀,軍醫也這麼說,但前麵二十多年前,鄉鎮醫生大部分都是赤腳醫生,對這個了解得少。”
江元低了下眸:“當然,也可能和我媽她羞於和彆人說具體病症有關。”
文莉心裡聽得不是滋味,在現代,這個隻需要做個手術,再注意調養就行的。
但二十多年前,女性羞恥表達自己的一些私密病症,加上環境惡劣,這個病症就成了要命的絕症。
“好了,不難受了,也許,媽媽她也像我一樣,在某個世界活著呢。”
察覺到江元低落的心緒,她忍著心裡酸澀,伸手抱住他的腰,寬慰道他,想到江老頭的事,她又說:
“還有爸那邊你也彆擔心,他心思重,那是他找不到自己的價值,我們琢磨下往這方麵入手,讓爸找到事情做就好了。”
察覺到江元低落的心緒,她伸手抱住他的腰,看著他寬慰道。
“嗯。”
江元不是情緒化的人,他也就在文莉麵前才會不掩藏自己脆弱的一麵。
“我沒事,都過去這麼久了,也早就放下了,爸那裡,年後我會和他談談。”
江元說著,捏了捏文莉的手,外麵爐子剛燒沒多久,這會兒屋子沒多暖和,哪怕用的熱水擦東西,文莉手也冰涼的。
江元皺了下眉:“你彆弄了。”
“我這裡很快就好,我來收拾就行。”
文莉這回沒應江元:“我也想幫你分擔一下嘛,也不冷,我就是容易手涼,你也知道。”
“彆擔心我,我不會凍著的,屋子裡開始暖和了呢,我們抓緊點,弄好了就好上床歇息了,到時候你再給我暖暖。”
文莉用輕鬆的語氣道。
江元知道她的用意,他心頭軟作一團,扯一下唇應道她:“行,那我再快些。”
——
趕路累,加上先前談過的話題沉重,這一晚,兩人安安靜靜的相互擁著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