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元這個人倔驢一樣的,非要轉業。
人還躺在床上,就天天電話來煩他,要不就是讓人一份份的轉交申請書。
他拿他沒辦法。
正焦頭爛額之際,安全部門那邊聯係上他。
說從江元完成任務沒擊斃還留了口氣的那個人掏出一點消息,這次的事,很可能牽扯到部隊內部。
對方似乎是從衢縣那邊走的消息。
衢縣,恰好是江元的老家。
謝清河左思右想,終於想到一個,既能暫時阻攔江元轉業,又能順便調查一下衢縣那邊事情的兩全其美的法子。
讓江元養傷期間,負責“最後一樁”任務,以臥底身份回衢縣調查部隊機密走漏的消息,還有對衢縣進行大盤查。
江元本來就對邵剛的死耿耿於懷,得知邵剛臨死前說的話是真的。
哪怕他還重傷著,他依然沒猶豫就接受了謝清河的任務。
為確保萬無一失,讓人相信他就是因傷退役。
哪怕明知衢縣醫療條件差,他依然堅持以病體回了上溪村。
為了這個,謝清河花了大人情請了個軍醫隨行去照看他。
在上溪村養了半年,還因傷重被退婚後,江元身上的傷終於好了,從部隊“轉業”了。
因為先前就得到衢縣那邊運輸隊可能有問題,江元理所應當的分配到了運輸隊。
當初謝清河和他約定好,如果他身體沒問題,又完成了任務,到時候再說轉業的事。
江元當時隻想找到害死邵剛的害蟲,答應了下來。
如今已經兩年多過去。
江元沒立即回,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有個事一直沒找到機會和您彙報。”
謝清河看一眼江元的神色,他臉上的笑微斂:“什麼事?”
江元頓一瞬,從上衣內袋裡把他先前給文莉看過的那塊懷表遞給了謝清河。
“我是您一手提拔起來的,您應該看過無數回我的政審資料,我媽媽是被我姥姥戰亂時撿回來的。”
“這塊懷表,是我媽媽遺物,我已經證實過,這是當初家裡姥姥把她撿回去的時候,她身上唯一帶著的東西。”
江元簡單把事情陳述完,就安靜的待在一旁等著謝清河發落。
但謝清河眼睛視線卻一直落在他手裡拿著的懷表上,仔細注意,他的手指還輕輕顫著。
過了一會兒,他把懷表慢慢打開,看到裡麵那張照片後,他眼眶兀然紅了。
許久,他從上衣口袋裡也摸出一塊懷表。
那塊懷表看起來很新,鋥亮鋥亮的,但仔細看,就不難發現,它和江元遞過去的那一塊是同樣的款式。
他把懷表打開,裡麵露出一張和江元遞過去的懷表一模一樣的照片。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這事?”謝清河抬頭看向江元。
江元這時候也注意到了謝清河手裡的那塊懷表,他眼眸震顫一下,倏然抬頭看向了謝清河:
“您......”
謝清河知道江元要問什麼,他低眸又看了一眼照片,過了一會兒才回道他:
“照片上的人是撫養我長大的人,那小姑娘,本來該是我的未婚妻.....”
“我父母犧牲後,我流浪街頭,當時還是地下人員的嬸娘找到我,把我帶了回去親自撫養,過了一年,媛媛出生了。”
“她還在繈褓的時候,叔父就告訴我,那是我的未婚妻,是他和我父親做下的約定。”
“她從小就乖,算是我一手帶大的。”
“媛媛快五歲那年,叔父接到個秘密任務,要他阻止鬼子在衢縣這邊的細菌實驗,同時解救當時在衢縣被抓獲的重要人員。”
“為掩人耳目,叔父帶著我和媛媛以帶小孩兒遊玩的名義來的衢縣。”
“那天,叔父說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讓我和媛媛在飯店等他。”
“媛媛當時不願意叔父走,叔父就把身上的懷表取下來給了媛媛,告訴她,當懷表裡的針指向中心點的時候,他就回來了。”
“懷表上有叔父嬸娘的照片,媛媛當時還小,看到照片,再看到懷表的走針,就沒鬨了。”
“叔父當時很著急,交代我照顧好媛媛沒多久就走了。”
“叔父走後,由我陪著媛媛在房間裡玩,我們住飯店二樓靠窗的房間,沒玩多久,外麵響起了叫賣糖葫蘆的聲音。”
“媛媛最喜歡吃糖葫蘆,但因為她糖吃多了,已經開始爛牙,平時嬸娘都管控著她。”
“這會兒叔父和嬸娘都不在,媛媛知道平時我最縱著她,就鬨著我,一定要吃糖葫蘆。”
“一串糖葫蘆,出去買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我答應了下來。”
“我和媛媛說好,她在房間等我,我買好糖葫蘆就回。”
“媛媛應了下來,我想著她一向乖,應下我的事還沒有沒做到的,加上就出去一會兒,我也就沒去請人來看著她,鎖好門直接出去了。”
“賣糖葫蘆的人是流動的,等我下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我問著人追出去兩條街,才找到賣糖葫蘆的人。”
“我買好糖葫蘆,發現時間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擔心媛媛在飯店等急了,我慌慌張張的往回跑,卻沒想到,這時候,大轟炸來了……”
謝清河回憶著當年的那一幕,已經過去幾十年,依然記憶猶新。
“當時天上到處都盤旋著飛機,一個個炮彈打下來,想往前麵走根本不可能,我躲避幾次也沒能走出一條街,還被炮彈碎片劃傷了腿。”
“我沒法子,隻能暫時找地方躲起來。”
“等到炮彈停息,我匆忙跑回飯店,房間門大開著,媛媛已經不見了......”
謝清河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了,他喉嚨哽著,眼眶也越來越紅。
許久,他才輕輕吸口氣,抬頭問道江元:
“你媽媽,她,是不是,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謝清河問出來,向來流血不流淚的人,兩行淚已經滾了出來。
哪裡能沒吃苦呢。
江元剛進部隊的時候,他就盯上了江元,之後就開始了解他。
他的家庭情況,這些年來,他早摸得透透的。
他有個懦弱的父親。
他原來心疼江元,現在他開始心疼他的媛媛。
本來該被他們捧在手心裡成長的嬌嬌,因為他的疏忽,把她給弄丟了。
讓她流落在外,飽受苦處,嫁給一個懦弱的人,患病了都沒錢沒地方治。
把自己活生生痛死了......
時隔多年,原本被剜過一塊肉,還沒長合的心再次血淋漓起來。
江元沒想到他會聽到這麼一段。
他選擇在今天把事情彙報給謝清河,是他已經容忍不了董家。
而今天,謝清河又恰好會下來。
這麼幾年下來,他查到的訊息,都指向一個人,但因為對方的資料秘密,屬於最高級彆才能調閱的,他查不到更多,拿不到確實信息。
他隻能找謝清河證實。
他十四歲進部隊,謝清河於他,是領導,也是長輩。
他有十足把握,就算事情最後不如他所料。
以謝清河對他的看重,加上他以前立下的各種功勳,和這次的成績,都不會出現文莉擔心的局麵。
最差的結果,也就是沒了前程,繼續在運輸隊待著。
而他從文莉的話裡推測還有他的所聞所見,他隻需要等待個幾年,就能換一條路,一種方式,讓她過得更好。
於他沒什麼差。
相反的,從此懸在他頭上的刀會就此卸下,他們能就此過上安生日子。
隻是,他沒想到,他的媽媽會和謝清河扯上關係……
這麼些年來,謝清河對他的情況了解透徹,他對謝清河也有一部分了解。
出生開國烈士家庭,無子無女的一個人。
曾經聽從上級安排,結過一段婚,但沒多久,對方在心上人回來找她後,就和他離了。
之後,無論是誰想給他安排,他全都推掉了。
看著謝清河老淚縱橫的臉。
江元沉默許久,說了句:“媽媽她一直很怕自己是敵人後代......”
“她怎麼會是敵人後代!”
“她的母親,林美綺女士,是對我們有巨大貢獻的人員,她的父親,更是功臣中的功臣,擁有最高功勳的烈士。”
謝清河聞言立即道,須臾,他看著照片上,他叔父的那身綠軍裝,不知想到什麼,他陡然抬頭看向江元:
“你媽媽,當年還不到十七就選擇嫁給你爸,是不是擔心她以為的身份曝露?”
同是軍人,都有同樣的敏銳和直覺。
江元知道他會猜出來,他沒吭聲。
謝清河也不用他回,他倏然背過身,肩膀抽動起來。
頂天立地的男人,傷感也隻允許短暫片刻。
過了片刻,謝清河像是緩過來,他擦一把眼,轉過身,看向江元:
“你媽媽葬在哪兒?”
“我要去看看她。”
“當年她不見後,叔父和嬸娘一直在找她,但當時動亂太多,他們身上任務重,能分出的精力有限。”
“後來,嬸娘在一次送情報中不幸遇伏中彈,她臨死前,交代我,如果有一天能找到媛媛,帶她去看看她,讓她能知道她過得如何,若是,”
謝清河說道這裡,喉嚨又是一哽,他狠咽了一下:
“若是,找到的媛媛已經沒了,給她帶一捧土去她墳頭,也算是讓她回到母親的懷抱了......”
“嬸娘遇難後的第五年,也是抗戰勝利那年,叔父為傳送一份重要檔案,身份被發現,被暗殺了,他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媛媛。”
“這些年,我從來沒放棄過找人,我甚至拿了嬸娘的照片,去找和嬸娘長相相似的姑娘,但都一無所獲。”
“哪裡能想到呢,她曾經,離我那麼近。”
謝清河苦笑一下,他看著江元,又不禁喃喃:
“難怪,難怪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熟悉,因為你眉宇間,有叔父的影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