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成婚(三合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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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榮慶堂後院東西穿堂出來,過南北寬夾道,粉油大影壁和半大門後,便是王熙鳳的小院。

天氣炎熱,王熙鳳一路沿著樹蔭走,還是熱出了一身汗。到了屋裡,她先命打水洗了個澡,換過一身乾爽衣服,才從奶娘手裡抱了女兒回臥房,又讓平兒也去洗澡,先讓喜兒服侍就行了。

不一時,平兒也洗了澡出來,正看見喜兒送林姑娘出去。

她掀簾子進臥房,笑問:“奶奶怎麼沒多留林姑娘坐一會兒?”

王熙鳳笑道:“該說的已經說完了,再多留她,讓彆人起了疑心,那才不好呢。”

平兒便問:“奶奶和林姑娘說的是……”又是林姑老爺和寧家的事?

她有些擔心:“奶奶雖然得了寧姑娘幾個月照顧,又不是白吃白住。上次奶奶已經送過一回消息了,這次又送,萬一讓老太太知道了……”

王熙鳳笑道:“這是最後一次了。再說了,我也不是隻為了彆人。”

平兒忙問:“這事對奶奶有什麼好處?”

王熙鳳正要說,見喜兒回來了,便把話收住,至晚將要歇息時,方同平兒說了:“林姑父終究要娶寧姑姑的,人家姓林,婚事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咱們有什麼插手的?左右林妹妹在咱家住上幾年,隻要林姑父不是狼心狗肺到連自己親生的女兒都不管的,還怕他不承咱們的情?老太太越是這樣刺探,林姑父才越遠。”

平兒想了半日,已有些明白了:“所以奶奶把消息通過林姑娘透過去,是想另找一條路,結個善緣?”

王熙鳳歎道:“咱們家一年不如一年,老太太也早就看出來了,偏偏家裡沒有一個得用的男人,隻能靠著親戚。林姑父一則是老太太的親女婿,和彆人不一樣,二則又是兩榜探花,已經官居三品,眼見前途無量了,所以老太太才怎麼都想不開,竟在這事上糊塗了。除了林家,就是史家、王家……”

她冷笑:“去年咱們在揚州,你二爺親口同我說的,兩家子好與不好,不與女人相乾,全看男人們互相用不用得上,我自然有些心驚。這府裡隻有老太太和二老爺還算明白,偏一個兒孫多,再待我好,也比不上那麼些兒子孫子,一個又是二房老爺,我更靠不上。彆個就更彆說了。我也隻好自己想點兒主意了。”

平兒聽了,默默出神。

王熙鳳推她,笑道:“好了,你也彆和我裝憨兒。我中午要和你說的那件事,你是不是猜著了?”

平兒急得要從床上爬起來,王熙鳳忙按住她:“人都睡了,你想鬨得人人都知道?”

平兒慢慢躺回去,聲音哀求:“奶奶……”

王熙鳳歎道:“我知道你沒有這個心,可除了你,我還能放心把誰長長久久地留下來呢?”

漆黑一片的帳子裡,隻有平兒的啜泣聲分外清晰。

王熙鳳摟住她,手指碰到她濡濕的眼角,便扯來一條帕子替她擦乾:“我如今改了,你是知道的。你放心,連樂兒我都饒了她,何況是你?將來有我的就有你的,你若生了孩子,我都當自己的養,這樣不好?你出去跟了彆人也是操心受苦,你二爺雖靠不住,好歹他是大家公子,總要顧著體麵,上外頭去尋,你這個好模樣兒,誰知終久怎麼樣呢?”

平兒過了許久才止住抽泣。

王熙鳳一直耐心等著,終於等來了她一句,“我答應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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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林如海有意要將婚事辦得儘善儘美,讓寧安華的名聲沒有分毫可以指摘之處,於是他四月末便送了聘禮過去,挑的成親日子卻在秋天八月十八。

一則,婚事拖得越長,越顯得對女家尊重。

二則,寧安華畢竟在林家住過幾年,兩人又有表兄表妹的名分,寧安華又無父無母,若定親和成親不隔久些,萬一她過門就……有了,豈不又會給人傳出風言風語的機會。

若不是寧安華年已雙十,再拖過一年不大好,林如海寧願再多等半年。

其實隨著婚期日近了,他也有些不安。

他一向隻把大妹妹當妹妹,如今他們竟要成夫妻了……婚後該怎麼處呢?

他能說出安碩愛吃什麼,愛喝什麼,握筆的姿勢哪裡有點小毛病,寫文章作詩什麼部分最不拿手,愛看什麼閒書,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裳,卻對大妹妹幾乎一無所知。

大妹妹雖說是在林家住了三年,可他們連一桌吃飯都沒有過。

他們兩人大約比盲婚啞嫁略強些許?

但如果讓他像個少年人似的,和安碩打聽大妹妹的喜好,且不說安碩會是什麼反應,他也實在是過了那個年紀了。

送聘定親的動靜鬨得太大,如今他們兩個有什麼風吹草動隻怕都會成為談資。

他還是精心等到婚期,婚後再慢慢和大妹妹熟悉罷。

既然要娶大妹妹回家,他自然要做好為夫的本分。

寧安華這裡卻是一派輕鬆。

林如海送來的聘禮讓寧家上下都狠狠吐了一口氣,寧安華的嫁妝流水似的從姑蘇老宅運過來,從白三秦嬤嬤起,到粗使的小廝婆子,人人都鉚足了勁兒,要給大姑娘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勁兒都讓彆人使了,寧安華隻管修煉和吃喝玩樂,順便掌控全局,不叫他們興頭得太過就是了。

不覺到了六月底。

婚期還有一個多月,寧家所有人都肉眼可見變得緊張了不少,寧安碩也由五日一回家改為了三日甚至兩日。

寧安碩每次回來看她的眼神,都讓寧安華以為她命不久矣,或是不久之後就要飛升登仙,與塵世再也無乾了。

寧安華覺得好笑,勸他:“你至少還有六七年要跟著表哥呢,這會子就這副模樣做什麼?”

誰知寧安碩一聽更沮喪了:“……若是表哥真的待姐姐不好,我該怎麼辦呢?”又嘟囔:“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聽他的。春天回姑蘇去考幾場,或許已經中了。”

寧安華看他的模樣不似尋常三言兩語能勸動的,索性說了幾句狠的:“我問你,他待我不好,我搬回來住,你會不會攔我?”

寧安碩忙道:“當然不會!”

寧安華笑道:“那不就得了?實在不行,我就與他和離,難道你會不讓我離嗎?”

寧安碩腰板直起來了:“我早就說過,我願意養姐姐一輩子!”

寧安華笑道:“行了,你看他這個歲數,又公事繁雜,說不定過兩年就卒於任上了。到時候我有人有錢,做個寡婦沒人管著不是更好嗎?你就彆在這杞人憂天了。”

寧安碩:“……???”

寧安華敲他腦門一下:“再胡思亂想,把自己折騰病了,你是要我和你表哥一起去給你擦汗喂藥喂水?”

寧安碩想象了一下這個場景。

然後,他打了一個巨大的寒噤。

寧安華笑而不語。

近日,林如海發現,寧安碩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再是一副他要把他姐姐搶走的不服了,而是轉為了……憐憫?

他想不通寧安碩這是為什麼,也不好問,隻能說正事:“玉兒傳信來了,說賈家老太太疑心是大妹妹嫁妝太多,所以讓我不得不多送聘禮。煩你回去告訴大妹妹,嫁妝對外少說些也使得。如此外人若有什麼閒言碎語也隻在我身上,都與大妹妹不相乾。”

寧安碩忙回去轉告了寧安華:“左右表哥的聘禮已經送來了,彆人也都知道有多少了,我看姐姐隻說有五萬嫁妝,和賈氏當年一樣也好。”

寧安華幾乎沒有猶豫:“就這麼辦罷。”

對外少說兩萬嫁妝對她的實際利益基本沒有影響,甚至還有許多好處。

這個消息必然還是黛玉送回來的,她主動少說嫁妝,也算回報了黛玉。

她的聘禮已經比賈敏多了,沒必要非得在這個虛名上再壓她生母一頭。

也勉強能算在林如海那裡多掙了點印象分吧。

對賈母來說,林如海主動送她五萬聘禮,和不得不給她五萬聘禮的意義也是不一樣的。顯然是前者的打擊更大。

希望經過這一次,賈母能徹底放棄拿捏她的想法了。

——她印象中的賈母行事沒有這麼粗糙……

也許老年喪女之痛,確實會讓人傷心到糊塗?

而且她堅持說七萬嫁妝,在旁人眼中難免落下爭強無禮的印象。五萬之數正好與聘禮相等,也不多於原配的嫁妝,於她名聲是無礙的。

至於賈家人舒不舒服她就管不了了。

何況既然林如海願意擔這個責任,她為什麼不讓呢?

隻可惜曬嫁妝在婚期前兩天,等消息傳到賈母耳中還得一個多月。

算來算去,賈母的態度,也隻能在今年林賈兩家走年禮上窺見了。

婚期的前半個月,諸事齊備。

寧宅內外一片喜慶的紅色,隻等送寧安華出閣。

嫁妝是女子的私產,聘禮卻要分女子家中是留下還是全數讓女兒帶走。林如海送來的五萬聘禮,除去一些不禁放的新鮮果品之外,自然是全部歸為寧安華的私產。

這日,寧安華終於每日抽空把自己的財產算清了,正準備好生休息兩日,誰知秦嬤嬤和陶嬤嬤拿了說薄不薄、說厚不厚的幾本冊子過來,兩個人都不似往日的大方爽利,竟有些忸怩之態。

寧安華……當然不是真正單純無知的“閨閣女兒”,一看就明白她們要說什麼了。

她懶得裝太久的嬌羞,索性把冊子都奪過來,往床帳裡一放,就推嬤嬤們出去:“哎呀,我都知道了。我累了,嬤嬤們好歹再疼我幾日,讓我歇歇兒罷。”

秦嬤嬤和陶嬤嬤站在門外,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發愁。

最後還是秦嬤嬤說:“舅爺年紀大幾歲,看來也不是沒有好處。好歹舅爺知道疼人,姑娘就算不明白也無妨了。”

陶嬤嬤點點頭,眼角有些濕意:“若是太太還在就好了。”

秦嬤嬤拍了拍她,笑道:“彆多想了。若太太還在,也就沒有這門親事了。”

八月十六,寧安華的嫁妝由寧宅抬出,也繞了揚州城一圈,接連不斷地抬進了巡鹽禦史衙門,直抬了半日。

唱嫁妝的林平等人直唱到太陽西斜,嗓子都啞了才算唱完,也叫圍觀的眾人好生長了一日見識。

人群散去,有兩個身影急匆匆回了城東竹橋街,收拾了行囊,想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城,偏晚了一步。

盯著的人回給林平。

林平口中含了潤喉的糖,口齒不太清晰地回給了林如海。

林如海道:“不必攔他,明日隨他出城。”又命林平:“快去找個沒關門的醫館開兩幅藥,省得落下什麼症候。”

林平笑道:“今日沾了這麼大的喜氣,哪怕嗓子啞上一個月也值了。”

林如海聽了笑道:“這話你還是留到新夫人麵前去表功罷。”

*

八月十八,黃道吉日,諸事皆宜。

還沒到四更天,寧安華就被叫起來了。

沐浴、梳發、更衣、挽發、上妝、戴冠,中間門還間門或夾著許多婚禮必要的步驟,等寧安青站在椅子上親手給她插上最後一根釵,已經是天光大明。

窗外晴空萬裡,鴻雁高飛,是再好不過的意頭。

花轎還得繞城一周,秦嬤嬤等不敢給她多喝水,隻給她端來一些好入口的點心,小心喂她吃了。

在末世幾年,寧安華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上妝完畢後,她全程不說不動不笑,倒叫趕來的知府太太謝太太等都讚了一聲好儀態、好教養。

寧安華感謝厚厚的新娘妝,讓她不用刻意裝出嬌羞了。

聽到門外的動靜,她也感謝林如海如今的年紀和官位,除寧安碩讓他做了兩首催妝詩外,沒人再能攔他。

不然,她就隻能尷尬地再多聽許久外麵刻意的起哄聲和熱鬨聲了。

秦嬤嬤和檀衣扶著她出至堂屋,她倒是心甘情願給原身的父母行了拜彆大禮。

感謝你們的女兒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一定會好好活著。

不管遇到什麼,我都會儘量找到讓我最舒服的方式活下去。

你們的兒子正在長大,他會代替我,年年繼續供奉你們,懷念你們。

寧安華站起來,隨手在紅蓋頭下拭了拭。

已經長成少年的寧安碩背起了她。

他的肩膀還不算寬闊,在這一瞬間門,卻給了她一種可以放心依靠的感覺。

不過也就那一瞬間門罷了。

寧安華從蓋頭下的縫隙裡,看見寧安碩背對著花轎,正和看不清麵容的林如海說著什麼。

她沒有遲疑,彎腰鑽進了花轎。

街邊人聲鼎沸。

新房安靜如夜。

寧安華已經換下嫁衣,摘去鳳冠,換過一身家常紅衣,也將臉上極厚的脂粉洗掉了,重梳了頭發。

蓋頭被挑起來的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竟然被林如海的美色吸引住了。

因為從前一直避嫌,她基本沒有認真看過林如海的長相。現在一看,他身量頎長、身材清瘦,麵容清俊,氣度高華,不愧是上皇欽點的探花郎,人已中年還是這麼風流俊逸。

當時她還發現,林如海看向她的目光也停頓了幾息。

她還以為是她的妝終於花了,還怕嚇著屋裡的太太姑娘們。

但看到她們讚歎的神色,她就明白不是她想得那樣。

重新梳妝完畢,寧安華一身輕鬆,就是腹中饑餓難忍。

不過她和她帶來的人都對這處衙門十分熟悉了,陶嬤嬤早就從廚上要來了她愛吃的一桌子菜,就等著她動筷。

隻是她才坐好拿起筷子,便聽見小丫頭匆匆忙忙跑過來,在外麵說:“老爺回來了!”

寧安華:“……這才什麼時辰?”

她問出來的聲音有些大,被門口的林如海聽了個正著。

“……禦史衙門畢竟是官府,不是私宅,不好留客太久。”林如海說完,在門口躑躅,竟有些不敢進去。

檀衣和陶嬤嬤一左一右,往前推寧安華。

寧安華隻得出至堂屋,與林如海在門口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