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品誥命夫人(1 / 2)

大周朝皇宮大明宮,是繼承前朝皇宮再行修繕擴建而成,有千般皇家尊嚴,萬般巍巍氣象。

從正南門丹鳳門到正北門玄武門,一條中軸線上,恢弘的廣場之後,是雄偉的含元殿、宣政殿、太極殿三座大殿。再向後,便是帝王寢宮紫宸殿和帝後寢宮鳳藻宮。

廣闊的太液池蕩漾在前朝中軸線以西,與後宮禦花園內的“福海”以“天清水”相連接。[注1]

上皇雖已退位,卻因今上至孝,不願子奪父居,自率妻妾子女居於東宮,上皇便仍住在紫宸殿內。太後乃今上嫡母,與上皇夫妻一體,自然也仍居於中宮鳳藻宮。今上和皇後每日從東宮往來請安儘孝,十載未嘗稍見怨色。

賈元春入宮五年有餘,一直侍奉在甄太後身側,已從末流九品女史升至五品侍中,不僅是鳳藻宮中的第二女官,得甄太後信重,在整座大明宮中也算得上高階女官。

此刻太後傷心尋死,她本該帶頭冒死相勸。但甄家的累累罪行已在含元殿條條列清,林……禦史的辭官表更是字字忠心、句句泣血,使人聽之落淚。如果不嚴懲甄家,實在難以服眾,更會令眾臣寒心。

鳳藻宮人人明白,就算是太·祖皇帝在世,隻怕也保不得甄家了。

甄太後的哭聲一聲高過一聲,從甄家是如何追隨開國皇帝追憶起,一直哭到上皇在位時甄家是如何效忠,又是如何仰沐皇恩數十載……

賈元春福至心靈,忽有所悟,起身越眾行到甄太後身前,複又抱住甄太後手中的白綾拜倒,忍懼顫聲道:“娘娘孝賢淑德,寬仁慈愛,位居中宮數十載,從無有失德之處,是甄家子孫不肖,辜負聖恩,娘娘深居宮中,如何得知?還請娘娘保重鳳體。若以外臣之事使娘娘有所損傷,皇上與皇後娘娘又如何心安?臣等萬死也不能謝罪了!”

甄家獲罪已成定局,但退而求其次,隻要太後娘娘仍穩居中宮,甄家子孫繁盛,總有一兩支還能清白留存。甄二姑娘與北靜王的婚期就在十日後,人早已到了京中備嫁,若能不被此事牽連,甄家就還能再圖將來!

甄太後看了賈元春一眼,撒開白綾,將她摟在懷裡,大哭道:“這些不肖子孫,辜負陛下聖恩,還敗了祖宗的德行!早知今日,我也不敢忝居後位,讓他們仗勢橫行霸道起來。還是趁早了結了性命,去服侍父皇、母後,才好贖清罪孽!”

賈元春自知猜中了太後娘娘的心思,卻不敢放鬆半分,仍哭勸道:“娘娘與上皇夫妻同體,娘娘是君,他們是臣,他們辜負了聖恩,也是辜負了娘娘,娘娘如何以臣子之過傷及自身!”

餘下眾內監女官也忙高呼:“娘娘如何以臣子之過傷及自身!”

甄太後便拔簪散發,欲往宗廟去謝罪,賈元春並其餘人等忙以死相攔。

正沒開交時,人報陛下駕到,賈元春便忙跪在甄太後身側,恭迎聖駕。

一個正紅色的身影快步行至殿內,拜倒在甄太後身前,含淚道:“母後……”

甄太後背身避開,掩麵道:“甄家既無德行,我也無麵目再居後位。”

皇帝大禮叩首,哭道:“母後是母後,甄家是甄家,甄家如何能與母後相提並論?父皇特遣兒臣來寬慰母後,勿要以甄家之事傷心。”

甄太後哭道:“你去替我回稟你父皇,甄家滿門奸佞,甄氏女不敢再居後位。”

皇帝哭道:“是甄家的小輩犯法,並不與甄家祖輩相乾,更與母後無乾。求母後不要舍了兒臣。”

甄太後又哭道:“那……素英已是罪臣之女,大禮既還未成,與水家的婚事就算了罷。”

皇帝忙哭道:“聖旨既下,甄二表妹就是定了的北靜王妃。母後放心,我必以甄二表妹為親妹出嫁,不叫世人疑心表妹的品行。”

甄太後這才回轉,與皇帝母子抱頭痛哭一陣。

太監女官們再三解勸,皇帝方起身整衣,請甄太後入內室梳妝整理。

賈元春攙扶甄太後回寢殿,終於能把心暫時放回肚子裡。

家裡送她入宮服侍太後,當然不是想讓她一輩子做女官。身為賈家女兒,她自然也要肩負起振興家族的責任。

她先服侍太後數年,有了功勞,或許能掙來一份家中求不到的“好前程”。

皇上有嫡妻愛妾,皇後已有二子,吳妃亦有二子,李嬪也有一子,太後舍不得自家女孩兒,又想在皇上的後宮裡放人,便有意舉薦她。

可皇上登基十年,竟能不新納一人,後宮幾位妃嬪全是潛邸服侍的舊人。

太後數次提出要給皇上擇選妃嬪,以充後宮,都被皇上以各種理由推拒了。

她入宮那年才剛及笄,現在已經年過二十,過了女子最好的年華了,卻還沒有個結果。[注3]

但路已經走到這裡,她隻能繼續一心侍奉太後。

就算她已經不奢望能獲得一份“好前程”或放出宮去,做好了老死宮中的準備,有她在宮裡,終究會對家中有些幫助罷……

連甄家都逃不過天子一怒,焉知今日的甄家不是來日的賈家?

甄家有太後在,還可以留得一位北靜王妃,賈家有什麼?

賈元春親手給甄太後戴上最後一根發釵,見小內侍飛走來報:“皇上封了甄家二姑娘為承恩縣君,還命將縣君接進宮來,以縣主之儀出嫁。”

她看見太後洗淨濁淚的臉上現出疲色,吩咐道:“去把西後殿收拾出來,給縣君待嫁。”

賈元春親自去辦這件事,走出寢殿之前,聽見鳳藻宮尚書——太後陪嫁的嬤嬤,也已經六十過半了——提議:“家裡的案子還得再經一遍三司會審,北靜王府一定也想讓親家的名聲好些,不如——”

太後卻道:“行巫蠱事、毒殺朝廷命官,這已經是到頭了。再想要多的,連我也……”

賈元春不敢細聽,隻暗自心想,家中無權也好,至少不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便一徑向後殿去了。

*

林鹽課的辭官表和甄家的累累罪行在一日之內傳遍了京城。

似乎是憑空冒出來的儀鸞衛也引得了不少人的注意或警覺。

凡是知書識字,懂些道理的,無不感慨於林鹽課的一心為國、耿耿忠心,也有人說起,不知林鹽課的夫人寧氏是何等的賢德女子,與林大人夫唱婦隨,真乃天作之合。

更有好事者,便議論起林大人的元配嫡妻是榮國公嫡女,這賈家一向與甄家相好,賈夫人沒了,林大人新娶了寧夫人,就被甄家下了毒,不知這裡麵是不是——

但不管眾人如何議論,上至公門王府,下至七品小官,不論與甄家是否沾親帶故有舊交,沒有一家敢替甄家喊一聲冤。

不願意唾棄甄家辜負聖恩、狼子野心、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的,就把嘴緊緊閉住,也不能說出甄家一個“好”字來。

對儀鸞衛的種種窺測也暫時不能放在明麵,但誇一誇陛下的公正、孝順、厚恩,盼一盼北靜王爺娶承恩縣君的熱鬨還是可以的。

榮國公府,王夫人把話在嘴裡過了三四遍,才請示賈母:“老太太,八月十九北靜王爺大婚,咱們家還去不去?”

賈母聞言奇了:“北靜王府和甄家都是咱們家世交,還是宮裡的賜婚,禮都備好了,為什麼不去?”

王夫人便如此這般,將賈政聽來的消息說了,邊說邊看賈母的臉色:“老爺不能上朝,是聽彆的大人們說的。如今老爺已再讓人打聽去了。”

賈母越聽,越發臉上一絲笑都沒了,聽完便問:“快去看你老爺在哪兒,讓他立刻來見我!”又急道:“早朝的事兒,怎麼這會子才來說?”又命:“快去西府裡找珍哥兒和蓉兒來!”

一時賈珍、尤氏、賈蓉和賈蓉新娶的妻子秦氏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