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變化(1 / 2)

正和賈母湊趣說話的是賴嬤嬤。

賈府風俗,年高服侍過長輩的家人格外有體麵,因此連王夫人對賴嬤嬤也要尊敬些,話問得和軟。

賴嬤嬤聽問,先看賈母,心中有了計較,才笑道“寧家這支隻剩了他一個獨苗兒,倒沒聽說定了親。也不知將來哪家有福氣的,能得這麼一個好女婿呢!”

又一歎“可惜是差著輩分,不然……”

王夫人麵露遺憾,還想再說什麼。

賈母先道“既是差著輩,也彆再提了。咱們家和寧家也不好結親,何必招人議論。”

便和鴛鴦等說“你們也不去出去胡說!”

賴嬤嬤、鴛鴦等並王夫人的丫頭都忙答應了。

賴嬤嬤又笑道“還是老太太這話有理。”

王夫人隻得把話先掩住不提。

賈母看得出來,王夫人還沒打消心思。

她不想聽王夫人的打算,便命擺桌打牌,硬是把賴嬤嬤留到了晚飯時。

賴嬤嬤不敢同賈母一起用飯,賈母也不好讓她服侍,隻得令人好生送出去。

用過晚飯,賈母本想推說不舒服,讓小輩們都走,也就不用理會王夫人了,又怕她不理會,王夫人找彆人想主意去,更不好。隻得看賈寶玉、三春等走了,她留下。

賈元春封妃,王夫人是賢德妃之母,受封正三品誥命淑人,身份更加不同,賈母也隻能更重視這個兒媳婦。

琥珀接了賈母的眼神,把彆的丫頭都帶出去了,隻留鴛鴦。

賈母便先說“你還想著林家舅爺呢?人家與你是一輩的人,你倒想把小輩說給他?彆怪我說話不好聽,你是想咱家今後再不與林家往來了,還是想借著娘娘的勢,強壓著人家的頭答應?且不說娘娘是後妃,如何管得了這事,隻說咱們在外頭的更不該給娘娘招禍。林大人現是戶部尚書,盛寵優渥,比你兄長並不差什麼,我看你還是趁早兒收了這心罷。”

王夫人忙賠笑道“我雖糊塗,聽了老太太的教導,也不敢糊塗了。”

賈母便問“那你還有什麼說的?”

王夫人笑道“薛家姨太太做主,借了咱們家八萬銀子。因說起寶釵到年紀了,想請咱家幫著說一門親事。”

賈母皺眉不語。

王夫人隻好接著說“我是想著,咱家不好和寧家結親,薛家卻沒妨礙。況且薛家大富,又是詩禮之族,和寧家也相配。寶釵的人品才貌更是沒得說……”

賈母盯著她看了兩眼,笑道“珠兒也是十四歲進學,還不是‘小三元’,也沒拿過案首,娶來的是國子監祭酒之女,那才是書香清貴人家。薛家是親戚,我不好說難聽的,隻問一句你外甥的官司是怎麼斷的,你忘了?”

金陵知府賈雨村四月到任,斷的第一件案子就是薛蟠與馮淵爭買丫頭,薛蟠毆傷人命案。

賈知府徇情枉法,胡亂判了薛蟠已被馮淵追魂索命而死,又命薛家賠了馮家五百兩燒埋銀子,以此了事。[注1]

衙門斷案,必有卷宗記載。

薛蟠在官府已是死人一個了。

薛家今次進京,一是因薛蟠“已死”,不好繼續在金陵高調露麵,橫行霸道,二是賈、王兩家都恐薛蟠再惹出事來,定要他進京居住。隻不過看在親戚情麵上,大家心照不宣,並不明說。

賈母心道,寧家要錢有錢,要勢,有林家靠著,就算寧舅爺沒進學,寧家也犯不著給當家的爺們娶一個親哥哥是這樣的姑娘。

隻可惜寧舅爺人雖小,輩分大,和賈家的女孩兒實在不合適。不然迎春十一了,探春最好,差了六歲,也不算太多。

但就算輩分合適,經過這些事,寧夫人也必不會讓她兄弟和賈家結親。

這麼一想,賈母心裡也就放下了。

王夫人沒了話,且麵上也過不去,便要告辭。

賈母並不攔她。

王夫人回房,聽得賈政又是在趙姨娘房裡歇的,不過說一句“知道了”。

她洗漱後躺在床上,想一回寶玉,又想一回寶釵,終究還是嫌薛蟠不好。

可薛家這八萬銀子,她和妹妹都知賈家且還不上。寶丫頭是好的,可惜和寶玉不大相配。寧家這裡不成,寶丫頭的親事隻能再慢慢看了。

榮國府東北角的梨香院,本是榮國公暮年養靜之所,現已打掃出來,請了薛家住下。

梨香院小小巧巧,共有兩進,十來間房舍,前廳後舍俱全。

薛蟠自住前院,薛姨媽和薛寶釵母女住在後院正房。

時已二更,薛蟠與賈珍、賈璉等吃酒去了,還未回來。

薛姨媽便讓丫頭婆子們明日再收拾行李,命打水來梳洗,和寶釵說“咱們不等你哥哥了,誰知他幾時回來?先睡罷。”

薛寶釵幫薛姨媽揉著肩膀,笑道“今日他們兄弟們初見,大家親和,晚些回來也是有的。今後有姨爹教管他,媽彆太操心了。”

薛姨媽歎道“我的兒!若你哥哥有你三成懂事,我也不用費這些心了。”

母女兩個梳洗了,隻令鶯兒在屋裡,她們且不睡,躺在床上說話兒。

薛姨媽摟著女兒,問“你今日看你寶兄弟怎麼樣?”

薛寶釵想了半日“媽問這話,叫我怎麼答?”

薛姨媽笑道“我看你寶兄弟生得也好,行動知禮大方,又聽說在你姊妹們間是最和氣的,你姨爹又親自看著他讀書,倒比你哥哥強。”

薛寶釵心中梗著一股氣,不似往日體貼,隻道“媽這話可不好在姨媽麵前說。”

哥哥霸道慣了,打死人吃了官司,寶兄弟還是小孩子,最多不過頑劣些,哪裡比得?

叫姨媽聽見,還以為媽在咒寶兄弟。

薛姨媽愣了一下,低頭看女兒瑩潤的麵龐上已滿是紅暈,並不似羞的,卻是氣的。

她忙說“我的兒,你不願意,咱們就不說了。”不免又歎“隻是除了你姨媽家裡,哪裡再去找更合適的人家?”

薛寶釵自己平氣一會,說“媽覺得好,我聽就是了。”

爹已走了四年,哥哥不知事,家中各處生意逐漸消耗。借給賈家的八萬兩銀子,已是薛家現有存銀的大半。

哥哥出了這事,薛家隻能靠著親戚們了。這八萬銀子又有十成回不來。她若能嫁給寶兄弟,對家裡才是最好的。

薛寶釵把掛著金鎖的項圈摘了,遞給鶯兒,說“媽,我困了,咱們睡罷。”

薛姨媽忙擦淚“好,好。”

薛寶釵道“媽媽彆忘了囑咐家裡人,彆把金鎖的事說漏了嘴。”[注2]

寧安華也在發愁婚事。

不過,她不是愁寧安碩的,是愁菊影和摘雲的。

——寧安碩一回來,拜完了她和林如海,還沒說彆的,就請她讓服侍的人先出去,又親自送了寧安青、林黛玉出去,命摘雲進來,給她跪下了。

他說“摘雲說瞧中了菊影姐姐。我知道,姐姐這裡的三位姐姐都是發誓不去的。姐姐想怎麼處置他都好,我都聽姐姐的。”

寧安華“……”

摘雲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她沒忍住,抽了寧安碩後腦勺一巴掌“你這臭小子,真是出息了,連我也算計上了?”

他若沒心撮合菊影摘雲,早自己把摘雲處置完了,還等著問到她麵前?

摘雲是從小服侍他的人,在保定還算立了幾功,她還能真喊打喊殺?

寧安碩疼得“嘶”了一聲,也不敢再坐了,站起來問“姐姐的手勁怎麼這麼大了!”

林如海在旁給寧安華揉手,說“你姐姐每日習武,如今一人能敵人。”

妹妹真生氣了,大約能把安碩踹到牆上?

寧安碩雖沒跪下,也和摘雲一樣低了頭“並不是我故意算計姐姐。我已經打過摘雲三十板子了,他還是不死心。我想著他服侍我多年,如今竟有了這個癡心,我不忍心他空望著,又不想因他讓姐姐為難,所以和他說明,令他自己求姐姐。姐姐若許,是他有造化。姐姐不許,他冒犯了姐姐,就是冒犯了我,該怎麼處置,也隻說是他得罪了我,並不叫姐姐擔名兒。便是姐姐生我的氣,打我幾十板子,我也情願領受。”

他說完,也不敢抬頭,隻偷眼看林如海怎麼給寧安華揉手端茶順氣。

在外一整年,和嫡支的人幾番陰謀陽謀、你來我往後,他才切身體會到,姐姐當日帶他們來投奔表哥,能與賈氏表嫂和睦相處,贏得林家上下讚譽,究竟有多不容易。

他隻在寧氏族學裡讀書,都覺得與嫡支近不得,遠不得。

姐夫如今待姐姐一心,也都是姐姐自己的好處,他並沒幫上過什麼。

隻是姐夫大病一場好了,怎麼看上去更超逸了,比兩年前還年輕了些?

難道是因為姐姐和姐夫伉儷情深、夫妻恩愛?

寧安碩開始胡思亂想。

寧安華按住林如海的手,讓他不用忙了,也坐。

她先不說話,隻細細打量一年沒見的兄弟。

他比一年前長高了許多,方才站直,似乎比她還高兩三寸,隻比林如海矮不到半個頭。

他的肩膀更寬了,真正有點成年男人的樣子了。

林旭自然是美的,寧父能被林旭父親取中做女婿,樣貌更是沒得挑。

寧安碩越長大,眉眼嘴唇都像寧父,隻有臉型鼻子像林旭,俊朗中帶著些許柔婉。

但他的氣質更像林如海,清逸從容,也有兩分富貴之鄉養出來的貴氣,卻不顯得輕浮。

客觀評價,他生得確實不如林如海——這一世,寧安華還沒見過比林如海生得更好的男子,更彆說經過異能的滋養,林如海又添了新的容色——但遠勝於賈璉,和羅焰能平分秋色,各擅勝場。

他有這個好模樣,行事也長進了,隻要再學得林如海對她的五分,就不愁他未來的妻子對他不一心。

她也就不用再操心他的事,隻管著青兒就行了。

可惜林如海讓他先參加兩次秋闈再談婚事,她至少還得年才能放手。

屋裡一片安靜。

摘雲心中七上八下,都快跪不穩了。

寧安華平靜道“摘雲起來。”

摘雲先看寧安碩,見寧安碩點頭,才敢站起來。

寧安華“這事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知道?”

摘雲忙道“回姑太太的話,小的隻告訴了大爺,再沒同彆人說過!”

寧安華“菊影不知道,你就敢求來我麵前?”

摘雲又“噗通”一聲跪下了。

寧安碩忙道“姐姐,菊影姐姐……知道。”

寧安華輕輕一笑“這還像話些。”

看這樣子,菊影至少有六七分願意,不然安碩也不會幫摘雲這麼求。

若菊影願意,她就不能把摘雲收拾得太狠了,免得他將來移恨在菊影身上。但也不能輕輕放過。更不能叫他太容易就得償所願。

摘雲太過機靈,寬縱這一回,他越發膽大,將來就沒了規矩了。

寧安華收了笑容,問“摘雲,你跟了你大爺多久了?”

摘雲忙道“回姑太太,小的從七歲就跟著大爺,有十年了。”

“十年了。”寧安華輕嗤一聲,“十年都沒能讓你學會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