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恨意(1 / 2)

金光打在了寧安華身上。

她深深低下頭,彎起脊背,不叫人看出她正用儘全力抵抗著什麼。

她緊咬牙關,兩肩和四肢發麻,忍·受著一波又一波的衝·擊。

她眼前暈眩,腦中嗡鳴,渾身開始不由自主地發·顫。

她扛過了最後一道金光。

但她並不敢立刻放鬆。

她無聲而大口地吸氣呼氣,有汗珠從她鬢邊滾落。

她感覺到她的裡衣濕·透了。

她想用異能恢複身體的乾燥,卻發現她做不到。

她體內空空,所有異能都被用於抵擋金光的衝·擊,已是半點不剩。

不過,她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隻是四肢的某些經絡上出現了裂痕。

疼痛在她的忍受範圍內。

她早該想到的。

這是帝製社會,又有靈氣、靈體,有神仙妖魔、巫蠱詛咒,那麼,人間帝王帝後身上有“龍氣”“鳳氣”保佑,讓他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受修行者的傷害也不奇怪。

她殺甄太後動用了少量的異能,所以才會有金光浮現。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行刺,也殺·死了甄太後,可能“鳳氣”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但行刺者的下場一定會非常慘烈。

剝皮剜筋?千刀萬剮?九族俱滅?

寧安華緩慢舒展身體。

如果下次,她還要向這種身份的人下手,一定得想出更完美的辦法。

不知是因為她用的異能不多,還是因為甄太後的“鳳命”稀薄微弱,這次的金光不算厲害,她還應付得了。

但大權在握、地位穩固、廣受尊崇愛戴的帝後身上的“龍氣”“鳳氣”,並不是現在的她能承受得住的。

她跌坐在地上。

江皇後早已命人守住幾處殿門。

宮女芸繡被數個大力太監拖至江皇後麵前,被堵住嘴說不出話。

昏迷不醒的鳳藻宮尚書也被幾個年長女官看管了起來。

沒有人敢挪動昏倒在紫檀桌上,人事不省的甄太後。

被紫檀桌壓在下·麵,額角有血,滿身滿臉都是飯菜和食器碎片的北靜王妃抖著手摸不到小腹,哀哀呻·吟。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甄太後、皇後和北靜王妃的身上。

但還是立刻有人發現了寧安華的異樣。

“寧夫人?”頂·著眾人的視線,秋望舒帶女兒趕來寧安華身邊。

自從聖旨將芳年賜婚給羅焰起,盧家就隻能堅定站在皇上這邊了。

再說,滿殿之中,隻有盧家和林家關係最近。她們不管寧夫人,還等誰管?

“秋姐姐,”寧安華麵色蒼白,滿額冷汗,“芳年。”

“夫人這是怎麼了?”秋望舒不由看向寧安華的肚子。

寧安華努力微笑:“似乎是躲得太快,抻到哪裡了,現在才覺得疼。”

秋望舒讓盧芳年跪坐下來,扶寧安華靠在盧芳年身上。

她起身,低著頭向前行去,在離皇後還有四五丈遠時便拜下。

江皇後已經看見了寧安華的情狀。

不待秋望舒開口,她便命身旁大公主:“奸人作惡,蒙蔽太後,讓寧夫人受了委屈,快帶寧夫人去元昭殿歇息,先讓女醫給寧夫人診治!”

她又命二公主:“快帶你妹妹們回臨鳳殿去,沒有你父皇或我的親命,不許出來!”

秋望舒大禮謝恩,隨大公主回到了寧安華身旁。

寧安華正低聲與盧芳年交談。

——為了讓她轉移注意力,盧芳年說起家常閒話,正說到想要鬆兒的幾件小衣裳。

見大公主來了,寧安華要起身行禮,被大公主親自止住:“夫人快免禮!不知夫人還能不能動?”

寧安華忙道:“多謝皇後娘娘和大公主殿下垂憐,臣婦還能走得動。”

大公主鬆了一口氣,便命兩個女官小心扶起寧安華,又道:“還請秋淑人和盧淑人隨我一同去,有你們兩位在,寧夫人也能安心些。”

她親自在前領路,秋望舒、盧芳年在寧安華身後跟隨。

元昭殿位於鳳藻宮後殿,從主殿長樂殿偏門出去,幾步就能到。

寧安華向前走,看到賈母正與賢德妃不斷用眼神交流。

看見她過來了,賈母忙露出擔憂的神色。

寧安華對賈母微微頷首。

再向前,她看見了北靜太妃難看至極的臉。

北靜王妃還被壓在桌子下麵。

寧安華能看到,有血跡從她身下洇開。

在寧安華臨時的設計裡,並不包括甄太後和鳳藻宮尚書會壓倒桌子,壓住北靜王妃。

太醫還沒趕來,隻有尚食局司藥屬的幾位女醫匆匆進來了,北靜王妃還要再被壓上一會。

一張這樣大小、如此裝飾的紫檀桌有上百斤重。

再加上甄太後的重量,她這個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

但寧安華並不覺得愧疚,連同為人母的遺憾都沒有半點。

路是她們自己選的,後果和意外也該她們自己承受。

方才,皇後已給整件事定了性,把皇家的臉麵給糊住了:

甄太後是受奸人蒙蔽。

她——皇家敕封清熙郡君、二品誥命夫人寧安華——是無辜受屈的。

隻要皇上和太上皇尚有三分理智,就不會更改皇後的說辭,再把皇家的麵子摘下來踩在地上讓人議論。

北靜王妃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甄太後,或許還失去了婆母和丈夫的信任,得到了洗得完全不徹底的名聲,還在京中所有三品以上誥命麵前形容狼狽,會覺得值嗎?

希望北靜王妃沒精力再想怎麼算計她了。

不然,隻要有機會,她不介意送她也去見甄太後。

——異姓王妃身上總沒有“鳳氣”保護吧?

寧安華平靜地想著,隨大公主走出偏門,通過回廊來到元昭殿。

她聽見皇後讓所有後妃、命婦歸座,又命挪動幾扇大屏風,擋住甄太後和北靜王妃,也預備上皇、皇上來時,與眾人相避。

頭上發冠沉重,不能平躺,寧安華被扶著半躺在榻上,後背靠著幾層柔軟的靠墊。

安胎藥是早就預備好的,秋望舒親自端著喂她。

實在是苦,寧安華隻能婉拒秋望舒的好意,把藥碗接過來,幾口飲儘了。這回的安胎藥是正經安胎藥,裡麵沒加任何不該有的東西,她是真的喝進了肚子裡。

女醫還沒來,大公主先找出參讓切了片,卻拿不準該不該讓寧夫人含一片。

寧安華異能全空,身體已不能自動汲取天地靈氣恢複,身上還有內傷,急需能量。

人參大補元氣,她若含上兩片,能緩過來不少。

她想和大公主要參片,又覺得保持這樣也好。

甄太後活不成了,接下來就是國喪國孝。這回是在京五品以上女眷全要守製跪靈送靈。

她趁現在把“重病體弱”的牌子掛上,就能名正言順告假,不用每天五更起來入宮跪靈,還要往來孝慈縣送葬了。

主意一定,等女醫到了,寧安華把眉一顰,再憋出些許眼淚,看上去越發虛弱不勝。

她知道,司藥屬的高階女醫,醫術和地位都不遜於同品級的禦醫、太醫,連太後、皇後有重疾,都能參與進治療中。

來給她診脈的是一位劉姓六品司藥。隻要這位劉司藥說她需要休養,說不定不必她主動告假,宮裡就會“開恩”,許她不必參與甄太後的喪儀了。

劉司藥嚴謹細致地問了寧安華的感受,又把脈了有小半刻。

她起身,麵向大公主:“寧夫人元氣大虛,頭暈耳鳴,當屬受驚過度。四肢皆有暗傷,是……”

劉司藥不敢妄說長樂殿內的事。

大公主善解人意:“你隻說寧夫人傷得重不重,孩子怎麼樣,該怎麼治。”

劉司藥便道:“萬幸沒有損傷到胎氣。隻是母體虛弱,遲早會影響胎兒。寧夫人四肢的暗傷好治,在床上靜養一個月便可,但為保胎氣,到生產之前,都不宜勞累了。”

大公主略加思索:“司藥先給寧夫人開藥罷。”

劉司藥下去開方。

大公主來至寧安華身邊坐下:“今日奸·人作亂,讓夫人受委屈了。”

寧安華忙要起身:“娘娘和殿下都知道臣婦是清白的,臣婦不委屈。隻是太後娘娘……”

大公主親自扶寧安華躺好,歎道:“我也沒想到,李尚書曆來忠心,今日怎會這般?皇祖母……”

寧安華忙道:“太後娘娘福澤深厚,必能逢凶化吉。”

大公主一歎:“我在這裡守著夫人,夫人隻管安心歇息。一有消息,會有人送來的。”

她離皇祖母近,看得清楚,是皇祖母晃了兩下,李尚書想扶,也沒站穩,才有後麵。

但為了遮掩皇祖母無故為難、陷害朝廷命婦的醜事,隻能將李尚書打為“行刺”“奸佞”了。

不過“奸佞”名給李尚書倒正合宜。

誰知道皇祖母為難娘的那些主意,有多少是她出的?

大公主讓她安心歇息,寧安華就真的閉眼開始養神。

她已頭不暈耳不鳴了,方才與劉司藥這麼說,是她忽然想到,她本該中藥暈過去,萬一被深究出來,她身上就有了疑點,趁機會能找補多少就是多少。

秋望舒和女兒坐在一處。

盧芳年畢竟年輕,過了今天才十七歲。她第一年除夕入宮,就出了這麼大的事,現下回過神,後怕才一陣陣湧上來。

夫君和林大人同為陛下近臣,甄家的案子是夫君下江南去了結的。

若太後今日為難的是她,她能像寧夫人一樣臨危不亂,從容應對嗎?

她又會不會有寧夫人這樣的好運氣,能全身而退?

秋望舒握住女兒的手。

女婿今晚一定回不了家了。

把芳年接回家住兩日罷。

大公主的內心卻不似她表現出來的一樣平靜。

娘不想讓這事牽連到她和妹妹,才用兩件事把她們都支走。可皇祖母出了意外,娘是兒婦,皇祖父有的是理由借機難為娘。娘的身孕將要七個月了,又該怎麼熬過皇祖母的喪儀?

長樂殿。

殿內所有人,包括皇後、沈太妃,都跪伏在地,恭迎上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