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道不同(1 / 2)

第40章

“為什麼。”

玄寧語氣平靜,可盛鳴瑤明顯從他身上察覺到了一絲輕微的不甘,“為什麼,是滕當淵?”

夠了。

對於玄寧這樣的人,身上湧出了一絲微弱的不甘,足矣。

讓他重新走下高高在上的神壇,重新體悟到求而不得,重新開始擁有熾熱而濃烈的情感波動。

要做到這樣,那在盛鳴瑤最後與他決裂時,玄寧必然會滋生心魔。

而要做到上述幾點,盛鳴瑤知道,自己就要逐步洗脫與朝婉清相似的印記。

然而……

盛鳴瑤嘴角上揚,麵上掛著一幅故作不知的傻笑,看起來有幾分不知世事的天真:“在山下遇見師尊時,我總覺得,仙人之姿不過如此。”

她心中清楚,自己笑起來時,最像朝婉清。

隻有先讓玄寧意識到相似,才能逐步感受到不同。

此時的盛鳴瑤尚且不知,玄寧心中,早已將兩人區分地徹底。

朝婉清是故人之子,是玄寧曾經的愧疚,而盛鳴瑤有著玄寧最愛的性格,是如今他最看重的弟子,更是——

是孤獨黑夜中亮起的點點星光。

“也正因師尊,我總下意識的,總是對不苟言笑,又身著白衣、腰間佩劍的修仙者有很強的好感。”

說起這些時,盛鳴瑤的臉上掛著少女情竇初開的羞澀笑意,眉眼不自覺變得柔和,種種鬥誌儘數化為了小女兒姿態。

看起來,十分刺目。

“可惜師尊總是很忙碌,無暇顧及我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我以前不懂事,也曾心有怨言,可後來——”

盛鳴瑤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麼格外令人開懷的事情,抿嘴一笑:“後來那次,師兄外出辦事,我吵鬨著讓他帶上我,也就是那次我見到了滕師兄。”

原本打算將這段對話告一段落,然而在窺見玄寧不自覺冷凝下的神色時,盛鳴瑤眨眨眼,故作無知地開始了下一段表演。

“他舞劍很好看。”

“他寫字也是,筆走遊龍,雖偶爾有幾分孤僻,可自帶一股瀟灑劍意。”

“他總是板著臉,但很細心,也很有責任感。”盛鳴瑤說著,倒還真的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輕微的傷感,“他的劍意實在太過特彆,也很能影響到旁人。不過是偶爾看了幾次,我就不自覺地帶出來了幾分。”

——不是我想要模仿他,是你親手放棄了改變我的機會。

玄寧第一次體會到了心中酸澀是何等滋味。

明明坐在他麵前的小徒弟什麼也沒說錯,可玄寧無端的覺得難受。

山巔之雪自以為凝結了世間的所有冷冽,可轉而,又開始渴望同類。

渴求風、渴求雨、渴求一束光。

玄寧默然片刻,冷不丁地換了個話題:“你並不是一個容易被旁人影響的人。”

“不,我是。”

盛鳴瑤眨眨眼,順口回敬道:“我是一隻普通的螻蟻。”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玄寧皺眉,淡淡反駁:“你是我的弟子。”

“這不矛盾。”盛鳴瑤將話至此,拉長了語調,“我遇到妖獸時也會受傷,甚至……還要付出一些彆的代價。”

這句話出口後,兩人皆靜默許久。

“你在怪我。”

玄寧淡漠地指出了這點,又自我肯定似的點點頭,放緩了語調:“為了心頭血的事,你在怪我。”

出乎他意料地,盛鳴瑤直接搖頭否認,沒有給玄寧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我沒有怪師尊。”

“師尊是降落凡塵的謫仙人,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我不過一個螻蟻,又怎敢怪師尊這樣的仙人?”

麵前的小徒弟說得心平氣和,玄寧卻聽得莫名憋悶。

盛鳴瑤這話明著實在貶低自己,可實則卻將玄寧扔進了塵埃。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當著玄寧的麵說話了,玄寧也很久沒有收到過這樣的冒犯。他剛開口想要訓斥盛鳴瑤,卻對上了對方那雙淺笑著的、寫滿了不羈與狂妄的眼眸。

裡麵像是蓄起了一陣旋風,沒有人能夠阻擋,也沒有人能夠讓她停下。

“你不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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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了片刻,終究是玄寧率先緩和了口氣,冷靜地指出了兩人交流時問題的關鍵所在,試圖改變這陣風的方向。

“你太過在意那些碌碌之輩,這不是什麼好事。”

“修仙之人,此為大忌。”

盛鳴瑤微怔。

她倒是從未想過,玄寧如今是真的試圖儘一個師長的責任,在修仙一道上,對自己加以點撥。

可惜了。

他們兩人,終究道不同。

盛鳴瑤正了正神色,語氣也變得莊重:“何為螻蟻?大道麵前,人亦螻蟻。”

“然,蜉蝣亦可撼大樹,弟子以為人若求得飛升,也該如此。”

玄寧靜靜凝神片刻,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荒唐。”

“你將大道當成何物?”

“你以為大道是何物?”

“你又覺得,有誰能與你一起同登大道?”

“蒼穹隻能獨上。”玄寧的嗓音似是裹挾著風雪,出塵淡漠的眸子不摻雜一絲凡塵之情。

“所謂

大道,左右不過一個‘孤’字。”

玄寧的話如同被冰封的霜雪,一股腦的砸在了盛鳴瑤的身上,他的語氣太過篤定,讓盛鳴瑤不禁短暫地陷入了茫然,甚至開始懷疑起了自身。

有那麼一瞬間,盛鳴瑤是認同了玄寧的話。

——蒼穹隻能獨上,以人界萬千靈力為階梯,獨送我扶搖直上登青雲。

大道至孤,大道磅礴,大道崎嶇。

人若蜉蝣,人如困獸,人皆螻蟻。</……

道,究竟是什麼?

……

玄寧見盛鳴瑤雙目茫然,陷入了沉默,半天未再開口,心下不禁浮現出了幾分失望。

也不過如此罷了。

果然,樂鬱那樣能與自己一辯的天才,世間再難得,縱使盛鳴瑤心性再好,也不過——

“——並非如此!”

盛鳴瑤猛地站起身,桌麵上的茶杯都被她的衣袖拂到了地上,雪白的袍角頓時被茶水浸濕,留下了一片汙漬,可她並不在意。

“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因而道就是道,人就是人,螻蟻就是螻蟻。”

“三者不論高低,平等且獨立,互不相乾,但亦可交錯。”

“萬物皆有緣法,從未有卑劣優勝之分,唯有每類宗族內有所差異,但這世上最可怖的,卻是一個‘眾’字。”

盛鳴瑤越說越激動,臉上染上了淡淡的粉霞,瀲灩若一池春水的桃花眼中,泛著玄寧已經許久未曾見過的神采。

玄寧望向她,眸子中染上了幾分不自知地著迷,竟是一時入了神。

他不僅絲毫不覺得被冒犯,甚至覺得盛鳴瑤這樣朝氣蓬勃、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很是有幾分可愛。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能這樣與他一辯了。

“單單一蜉蝣,絕不可能撼動大樹,但一群蜉蝣卻可以。”

“同樣的,一個人,撼動不了道。”

盛鳴瑤喘了口氣,心中激蕩,恍惚中覺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什麼無形的邊界,但短短一瞬後,又再次落到了洞府之中。

對麵,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的玄寧。

盛鳴瑤呼出了一口濁氣,揚聲問道:“那若是一群人呢?”

“一群人……一群人可否修改了‘道’?”

修改大道?!

玄寧心神激蕩,徹底推翻了之前對這個徒弟的一切定義。

何止不羈,何止疏狂,她這簡直是要逆天而行!

身著月色長袍的仙人同樣站起身,長長的袍角劃過了盛鳴瑤的身邊,似是一道月光落於人間。

“道,天地出生則始。”

“無形無聲,綿延至今,此乃天命所在。”

“一生二,二生三,乾坤因果,自有常理,川流不息,萬物皆遵循其準則而行,綿延勃發。”

“渺渺天地,浩浩大道,豈是你僅憑一言一語,可妄動之?”

這一

大串話,大概是盛鳴瑤在此間遇見玄寧後,他對自己說得最多的一次了。

“道如其人,其人各異。世間修仙之人多如牛毛,你又何曾能夠將他們的‘道’儘數化為己用?”

盛鳴瑤知道這一切當然沒有這麼容易,可倘若她是一個會輕易更改自己想法的人,那如今,也不會站在這裡。

“那又如何?”盛鳴瑤被激起了好勝心,反駁道,“哪怕是一個斷裂的枯枝若是伸的足夠高,也有可能割裂天空。”

“如果能夠——”

“那就等你結成金丹之後再論。”玄寧打斷了盛鳴瑤的話,淡淡掃了她一眼,“切莫好高騖遠,眼高手低。”

這幾句話說得,到有幾分為人師表內味兒了。

“……謝師尊指點。”盛鳴瑤到底斂去眼神的不認同,垂首恭敬道,“如今時候不早了,請恕弟子現行告退。”

玄寧未發一言,似是默認。

盛鳴瑤出了玄寧的洞府後,入目仍是冷色調的山水,有一層灰蒙蒙的雲霧籠罩,也許是因為空間空曠的緣故,格外開闊,讓人心中激蕩,一掃之前在洞府時,不自覺產生的被束縛的鬱氣。

仍然是歸鶴送她,如今盛鳴瑤和它也熟悉了些,十分順暢地爬上了它的背上,聽它興奮的鳴叫了一聲,還順手擼了擼它的毛。

直到盛鳴瑤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洞府中的玄寧獨自一人立在原地,片刻後,驀地笑出了聲。

清清冷冷的笑,無端搔得人有幾分心癢。

玄寧沒有選擇留在洞府內,而是運起靈力淩空而起,落在了靈戈山山巔。

入目所及,海闊天高,浩渺無窮極。

——盛鳴瑤。

玄寧又想起了這個徒弟,她與所有的弟子都不一樣。

疏狂不羈中自有一股溫和清正,不顯山不露水,可心中卻頑固執拗得很。

——盛鳴瑤。

蜉蝣朝生暮死,滄海桑田之後無人會記得。可若真有人能得到千萬分之一的概率,跳出了這個輪回——

這樣的‘道’,走得不好,無非身死魂消,若是走得好,那就會比所有前人,都走得更遠!

若說原本的盛鳴瑤隻是激起了玄寧的五六分愛護之心,那麼現在,玄寧已經將自己所有的、全部的興趣,灌注在了這個弟子身上。

【那又如何?哪怕是一個斷裂的枯枝若是伸的足夠高,也有可能割裂天空!】

玄寧在心底默念著這句話,回憶著盛鳴瑤說這句話時生機勃勃的神情,恐怕連他自己都未察覺,此時臉上的神情有多麼柔和。

千百年了,也沒有人見玄寧這樣笑過。

極其淺薄的笑意,摻雜著一絲稀薄的溫柔。

年輕時,誰不是曾輕狂不羈、縱馬風流?彆看玄寧之前在洞府的那些話似是在反駁盛鳴瑤,可他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在叫囂著、期待著。

——盛鳴瑤。

玄寧望向了不遠處的波瀾起伏的山脈,同樣心神難平

兜兜轉轉,這個名字終於徹底刻在了玄寧的心中。

***

不出所料,盛鳴瑤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再次遇見了等在門前的沈漓安。

“瑤……師妹!”

沈漓安生怕盛鳴瑤又如前幾日一樣對自己置之不理,他拋卻了一切矜持,清朗的聲音中難掩濃濃的疲憊與深深地悔意:“我被師尊罰去思過崖,明日便要去了。”

“我今夜冒犯前來,是想對你說一句</p抱歉。”

“那日,是我不對。”

沈漓安心中苦澀,隻覺得將話吐出時,都帶著一股悲苦。

“我不該不問是非,就以先入為主的印象斷定是非。”

“我不該,一昧地想要息事寧人,而……而委屈了師妹。”

盛鳴瑤一反常態地站在原地,沒有動,靜靜地聽著沈漓安的話。

若是有人湊近,此刻便能看清盛鳴瑤臉上堪稱詭譎的神色。

嘴角上揚,似是歡喜。

可形狀漂亮的桃花眼卻下垂著,掩去了所有的神色,讓人辨不出其中真意,隻道是落寞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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