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禍月(2 / 2)

即便是鬆濺陰,此刻也沒料到盛鳴瑤會出現在大陸東麵。

在動用了魔族聖物探魂珠發現盛鳴瑤靈魂不滅後,鬆濺陰隻以為是她用了障眼法躲過了般若仙府的追查,因此仍將搜查的重心放在了般若仙府,還打算親自前去一探究竟。

這廂,禍月心中覺得有趣,再次出言戲謔道:“既然互通了姓名,阿鳴妹妹不如將麵紗揭開,你我二人坦誠相待,如何?”

也不知她一個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哪裡有臉說‘坦誠相待’這句話。

不過幸好盛鳴瑤也不在意這些,畢竟自始至終,禍月的身上都沒出現半點殺意,仿佛真的隻是因為無聊而找人來敘話。

想到了自己如今毀容的臉,盛鳴瑤甚至隱隱有幾分期待禍月揭開麵紗後的表情。

懷著這樣微妙的心思,盛鳴瑤用同樣的句式回複道:“可以啊,不如禍月姐姐親自將我的麵紗取下,如何?”

禍月挑眉,萬萬沒想到這個人類居然這麼大膽,她自然也不會拒絕這樣的要求,上前一步用手將盛鳴瑤的麵紗摘下——

人類少女右半部分的臉頰生得十分漂亮,膚如凝脂,顧盼生輝間自有一股風流不羈,即使放在妖族中也是頂尖的美人,稱讚一聲“絕世傾城”半點也不過分。

然而,這隻是右半張臉。

禍月終於知道為何盛鳴瑤要帶著麵紗了,人類少女的左半張臉上坑坑窪窪,留有灼燒後的紅痕,觸目驚心到讓人根本無暇分神注意到她右半張臉的完美無缺。

——這樣容貌不僅與魔尊描述的不同,甚至連尋常女子都比不過。

在見到盛鳴瑤的容貌後,禍月基本歇下了將她交給魔尊的心思,可又被掀開了往事留下的疤痕。

灼燒……傷痕……

在幾百年前,禍月還不過是個修煉了兩百年的小蛇妖的時候,她在林中遇見了誤闖進來的俊逸青年,兩人一見鐘情,情到濃時,青年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他是人間吳國的皇子。

他說要帶禍月走,禍月本就無親無友,因此也沒什麼糾結,跟著那人就立刻了自己一直呆著的浮蒙之林。

這一走就是幾十年,身為妖物的禍月並不懂人情往來,在塵世中,她隻知道聽著那青年的話。

那青年要殺人,她就幫他殺;那青年要得到王座,她就幫他鏟除一切障礙。

就這樣,禍月做儘了壞事,卻從來沒問過青年一句緣故。

禍月以為這樣不計回報、無怨無悔的情誼就是被世人掛在嘴旁的“愛”了,可最後呢?

她得到了什麼?

熊熊燃燒的火焰,縛住靈魂的拷打,以及再也不得自由的禁製。

在燃燒的宮殿之中,火舌卷上了那件禍月讓繡娘耗費了無數個日夜繡出來的蜀錦百花裙擺——這曾是她最喜歡的裙子,可此刻的禍月半分心神都沒放在它的身上。

“為什麼?”禍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我哪裡做得不好嗎?”

“你不過一個妖物罷了。”帝王眉目冷淡,絲毫不見過去濃情蜜意時的溫柔,隻剩下了滿滿的厭煩。

“既是妖物,又如何能懂得人間之情?”

……

妖物無情嗎?自然是無情的。

禍月側過臉對著那波光粼粼的湖麵笑了出聲,她一揮手,一陣緋紅色的花雨落下,飄飄搖搖,煞是好看。

禍月撚著一朵花,扭頭輕聲問:“你容貌是如何毀去的?”

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就連語調也不再是剛才故作溫柔知心時的矯揉造作,落寞極了。

不過,這個問題問得很好。

盛鳴瑤感受到了禍月身上一閃即逝的強烈悲傷,大約是被‘毀容’勾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讓她深深覺得,如果自己回答是抹了裂容草的汁液塗著玩的,必定會被禍月當場拍死。

“自然是被人所傷,那人啊……”

盛鳴瑤輕歎,彆過頭,避免與禍月對視,做出了一幅悲傷至極的模樣:“姐姐問這個做什麼?”

禍月站在她身前,上下打量著盛鳴瑤,半晌,衝著她嫣然一笑:“妹妹被我帶到此處之前,身邊可有人跟著?”

盛鳴瑤眨眨眼:“自然是有的。”

“那好,我們便以三日為限。”

禍月從盛鳴瑤身邊走向了湖畔,轉身對著她伸出了三個手指,身上披著的月白細紗的擺尾落在了嫣紅色的落花上,恍惚中讓人以為是血跡斑斑。

“三日之內,若有人來此處尋你,我就放了你。否則,你就要留在這兒陪我一輩子。”

“我倒要看看——”

禍月對著湖麵,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癲狂:“會不會有人為了一個毀容的醜八怪奮不顧身。”

***

“浮蒙之林後麵可就是蒼破深淵!”

任修嚴肅道:“你可知道蒼破深淵是什麼?”

蒼柏輕輕笑了笑:“當然。”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蒼破深淵’是什麼了。

這個地方禁錮了蒼柏萬年的時光,讓他在黑暗中渾渾噩噩,險些就失去了神智,淪為天道手中的傀儡。

“既然知道,你還要去?”崔洛難以置信地問道。

這小子也不過練氣初期修為,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浮蒙之林,無異於送死。

“要去。”蒼柏溫和道,“你們在這兒等大荒宮的仙長,我先行一步。”

若不是帶著兩個師侄,任修說不定就和蒼柏一起走了,可現在他顯然不能丟下崔洛、豐竟兩個師侄不管。

這兩個小子滿腦子的天真俠客夢,若是不好生管教,定要惹出亂子。

任修這邊還想阻攔,卻被蒼柏冷淡地推開了攔在他麵前的手——

“我要找到她,越早越好。”

年少時,蒼柏曾因輕信過人類,被天道禁錮於深淵之中。

那個人先是借著‘朋友’二字,從蒼柏這兒不知獲得了多少便利,而後又騙他進入了一個殘留的上古之陣作為陣眼,以龍身為祭,扭轉乾坤。

蒼破的右眼被人類剜去,龍骨也被人類毫不留情的抽離身體。不顧他痛苦的嘶吼,那些如獲至寶的人類眼中閃著貪婪癲狂的光芒,又生生撕扯下數片龍鱗,幾乎要將龍血抽乾。

[這可是龍啊!]

[哪怕曾經高高在上、俯瞰眾人的龍,落到如此地步,還不任由我們宰割!]

獨一無二的瑩白色龍尾無力地垂在了血池池底,池裡猩紅的‘池水’全是蒼柏同族的血液。

原本璀璨奪目的鱗片變得崎嶇不平,熠熠生輝的金色眼瞳一隻黯淡無光,另一隻早已被人剜去,隻剩下一塊缺失的空洞。

蒼破連甩尾宣泄都做不到,生怕浪費了自己親人哪怕一滴的血液。

他弱小到隻能蜷縮成一團,將鼻子深深陷入了常人難以忍受的腥臭血池中,企圖獲得來自於親族的最後一絲溫暖。

……

再後來,蒼破漂亮獨特的瑩白色龍身被染成了如血液般濃厚的猩紅,他找到了機會從陣法中逃脫,卻依舊晚了一步,無力回天。

天道已改,新的規則站在了人類那邊,強行將幾乎魔化的蒼破鎮壓在了深淵之中。

——這就是“蒼破深淵”的來曆。

蒼柏曾在心中發誓,倘若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除非有能力將其完全毀滅,否則絕不會故地重遊。

可現在,蒼柏要再次靠近那噩夢般令人作嘔的深淵。

不僅如此,他還要冒著被天道發現的危險,隻為了去找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

在避開了旁人的視線之後,蒼柏闔上眼,將靈識鋪開,憑借那片龍鱗化成的匕首,精確定位到了盛鳴瑤所在方位。

——浮蒙之林的南麵,靠近哭魂海的地方。

蒼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何對盛鳴瑤如此執著,或許因為是那一份同病相憐,或許是為了之前那幾個味道不錯的熾子果,或許因為那夜皎潔乾淨的月色……

又或許是為了一根沒吃到的糖葫蘆。

既然承諾了‘同行’,蒼柏就不打算獨自向前。

在蒼柏漫長的生命中,他曾親眼看著人類族群的興起,目睹過妖族與魔族的結盟與分裂,見證了上一個天道的湮滅,以及新規則的誕生。

時間長河中有太多波瀾壯闊的美景,托那些將龍血龍鱗散在各處的人的福,哪怕是在深淵中,蒼柏偶爾也能透過重重禁錮,感受些人間喜樂。

那些聲名赫赫的美人、文才武略的帝王、野心勃勃的梟雄……你方唱罷我登場,人世間的明爭暗鬥花樣百出,各式各樣的手段層出不窮,令人眼花繚亂。

蒼柏從不插手這些爭鬥,也不會去試圖改變那些人類既定的命運。

哪怕是如花美眷陷入淤泥,哪怕是馳騁沙場的武將因為帝王的猜忌留下血淚,哪怕是清高文臣因為過於忠直為人構陷、折斷傲骨——

這都是常有的事。

日月忽淹,春秋代序。

人類王朝更迭,不過稀鬆平常的小事。

可是現在,盛鳴瑤被一隻妖從他眼皮子底下劫走了。

——這卻是很大很大的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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