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幾年,謝家的位置,金堂卻是半點沒忘的。
他坐在馬車上,心中默數。馬車已向西轉向,再行得十息,便可見一棵大垂柳。
金堂掐好時間,撩起車簾,果然見著路口的垂柳。這樹比起舊時,更大了些,連著參差飄揚的枝條,也更多更長了些。
他心滿意足的放下簾子,繼續默數。由此進後,再十息,便到家了。
想起家這個字,金堂眼瞼微微動了動,腦子裡卻滿是潁州的謝宅。
是了,京城的謝宅,早已經不是他的家了,即便自幼在此出生,他的家,也已經變成了潁州謝宅。
“到了到了,是潁王府的標記,四老爺回來了!”
外頭傳來一陣喧嘩,緊接著就是大門打開的聲音,隨後,金堂所坐的馬車也停了。
墨書在馬車邊提醒道:“少爺,咱們到了。”
金堂最後整了整衣裳,方起身往外而去。
謝家的門臉,比起從前,也沒什麼變化,金堂一眼瞧見在門房值守的,有一個還是舊年的人,笑道:“張五,你還在門房上?”
張五被金堂喊出名字,趕忙湊到近前:“托四老爺的福,小的如今管著花園的事,得知今兒四老爺回府,我特意搶的這差使了,如今四老爺還能叫出我的名兒,我也知足了!”
金堂被這話逗樂了:“你倒是得償所願。”
張五憨憨一笑,又給金堂讓開路:“今兒您回來,老爺、二老爺並幾位少爺都在家呢。”
話音才落,門內就傳來了腳步聲。
“大哥、二哥,”金堂先給兩位兄長見禮,這才同兩人身後的侄兒打了招呼。
“見過四叔,”謝玠和謝玖分彆是兩位兄長的嫡次子,兩人上頭各有一個哥哥,謝瑞和謝璵,如今都已外放。謝玠底下還有個妹妹,正是謝嫦。
謝洛見金堂頭戴烏巾,身穿白紵衫,道:“果真是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金堂聞言,抖開手上扇子,故意做出風流姿態,才問謝洛:“那大哥瞧我現在呢?”
“還是和從前一個模子,”謝澤搶先答了,又說,“咱們先進去吧。”
自謝父徐氏帶著金堂走後,謝澤一家也很快搬走,謝洛入主正院,金堂從前在主院附近的屋子,倒閒置下來。直到幾年前,謝瑞長子進學,才住了進去。
不過這事兒,誰也不會沒眼色的去提,便隻拿這路上的景致變化來說。
“這樹還在呢,”快到正院時,金堂看到路旁一棵石榴樹,已長得比他還高了,如今正值花期,有些花已經落了,還能看見小小的果子正膨脹起來。
這樹細說來還是金堂幼時頑皮的傑作。他從前愛吃石榴,便想著自己也要種一棵。他那會兒還小,也沒同徐氏說,隻把吃石榴剩下的石榴籽挑了不少埋下,日日來看。得虧後來是發了芽,如今便長成了這棵樹,若算來,也得十來年了。
“是啊,”謝洛也想起這樹的來曆,不由道,“舊年家裡院子翻修,匠人想把這樹移到彆處,你嫂子都沒肯。”
“嫂子念舊,”金堂卻道,“隻是這樹在此處,若有礙生活,移到彆處更適宜的地方去,也是好事。”
金堂此言一出,幾人都沉默許多。
謝洛說那話,是和金堂論舊情,金堂這話說的,就是生分了。
“這世上的東西,哪裡就隻講什麼適宜不適宜了,”謝澤開口道,“這樹既然在此處生長到這麼大了,便是適宜此地水土的,貿然移栽到彆處,也未必是好事。何況又帶著從前的回憶,尤為不一般些。”
謝澤看了金堂一眼,又繼續道:“就像你我兄弟同氣連枝,便走遍這天底下各個地方,到底還是一家子。”
金堂搖了搖頭,又看了謝玠謝玖兄弟和後頭的仆從一眼,才歎道:“兩位兄長的意思,我心裡清楚,不過有些舊事我不想在小輩麵前再提,當初咱們三個因何分家,那時如何說好的,以後也如何就是。”
謝洛謝澤如今四十多歲,已官居三品,在滿朝官員中,也屬出類拔萃,早些年就沒被人這樣駁過話了。
好在兩人雖麵色不佳,卻也沒轉身就走。
“到底是爹娘看得長遠,”謝洛苦笑著搖了搖頭,同金堂道,“咱們進去吧,你兩個嫂嫂該等急了。”
金堂聽了便也點頭,又同幾人一道往裡而去。
朱氏秦氏久等幾人不至,已經到了院門處。
金堂本想上前,瞧見兩人身後還站了兩個年輕婦人,又有些遲疑。
謝玠忙道:“那是侄兒與玖弟的妻子,今日頭回正式拜見四叔,便叫她二人也跟著母親、二叔母同來。”
金堂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這才去同兩位嫂嫂見禮。
朱氏一如既往端莊大氣,秦氏也仍是削肩瘦身,身姿嫋娜,幾年過去,兩位嫂子倒是被歲月催老了不少。
金堂如今十五六歲,眼見就是成人,兩位嫂嫂倒不敢如他幼時般待他,隻說些長大了的話來,又問謝父與徐氏身體如何,康泰與否。
等進到屋內,金堂略掃一眼,便知這處陳設與從前舊時大致相類,連用的料子顏色材質也是相當,顯然布置的人格外用心。
謝玠謝玖帶著各自的媳婦正式上前給金堂行禮,金堂倒沒真像前日所說,改做簡單筆墨,大方的送了首飾紅封給他們,倒叫捧著匣子的兩名侄媳婦不大敢收,還是朱氏發話,她們又起來謝了一回才罷。
隨後金堂也叫人給朱氏秦氏送上禮物:“嫦兒說這兩年大嫂愛瑪瑙,二嫂喜鬆石,我便叫人尋了些來,讓嫦兒給畫了圖紙,打了兩套首飾,也不知道二位嫂嫂喜不喜歡。”
兩人聽見謝嫦的名字,倒很是驚喜:“嫦兒有些日子沒來信了,她如今可好?”兩人說著,又謝金堂照顧謝嫦。
“我在家也多不管事,嫦兒都是和娘在一處,”金堂遲疑片刻,又看了兩位兄長一眼,才道,“不過還有一事,我怕是要和兩位嫂嫂賠不是了。”
見金堂果真要起身,朱氏忙叫謝玠去扶他:“這話從何說起?”
金堂將合攏的扇子抵在左肩,道:“我看嫦兒常在家中閉門不出,擔心她悶壞了,便常領著她出去遊樂,雖解了嫦兒憂思,到底把兩位嫂嫂對嫦兒多年教導置之不顧,可不是要給你們賠禮嗎。”
“這有什麼好賠禮的,說來還該我這個做嫂子的好好謝你才是,”到底謝嫦是疼了十幾年的姑娘,朱氏聽見她好,自然也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