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錢,薛芳草利索地和章四海離了婚,帶著小兒子在醫院陪護大丫了一個星期,經得醫生允許,才帶大丫出院,回到謝奶奶那個家。
謝老太太知道大丫要回來,特地做了一大鍋餃子,有豬肉白菜餡和韭菜雞蛋餡的,老太太每個月都有十八塊錢的烈士家屬補貼並各種糧票,經濟上頗為富裕,可老太太一大把年紀了,實在懶得折騰。
眼下薛芳草娘兒三個搬進來,老太太忽然間覺得又找到了一點生活的盼頭。這些年不是沒親戚想搬過來,隻不過老太太人老眼沒昏,對他們那點小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哪是過來陪她這個老太太,分明是惦記上她這點補貼了。
反倒是走投無路求上門的薛芳草,謝老太太看得比較順眼。薛芳草這人看著精明,咋咋呼呼很厲害的樣子,實則沒啥子心計,一眼就能看到底。退一步,就算薛芳草起了什麼壞心思,她是烈士他媽,想趕走薛芳草這個外姓人可比趕走本家子侄容易。諸多考量下來,謝老太太才會同意賣一間房收留薛芳草母子。不過最主要還是老太太喜歡大丫,大抵這就是緣分吧。
一進門,薛芳草娘兒三就聞到了特屬於肉的香味,當下就有點懵。
“來,進門的餃子趁熱吃。”謝奶奶樂嗬嗬地招呼,老太太是北方人,家鄉風俗,進門餃子出門麵。
大丫和驢蛋兒狂吞口水,眼巴巴望著薛芳草,薛芳草也在咽口水,痛苦拒絕:“大娘,這不行,我們已經給你添麻煩了。”無論是麵粉還是肉,那都是金貴東西,在那個家裡,他們隻見過陳金花和章思甜吃餃子,自己從來沒吃過。
“餃子不是讓你白吃的,老婆子不中用了,床單洗不乾淨,你把我的床單洗了。”謝老太太就翻了個白眼。
薛芳草低頭看看咽口水的兒女,心一橫,厚著臉皮道:“大娘,你還有什麼要洗的,都拿出來,我給你洗洗,今天日頭好。”她不怕乾活,要陳金花能讓他們娘兒三吃餃子,她願意從早乾到晚,可陳金花彆說餃子粗糧都不讓他們吃飽,還要使勁用他們。用他們不說,還罵罵咧咧不把他們當人看。
謝老太太道:“行吧,回頭我理理。快來吃,沱了就不好吃了。”
大丫想了想,小小聲說:“奶奶,我幫你喂小雞,我可會抓蟲子了。吃蟲子,小雞多生蛋。”
謝老太太一張臉笑成菊花,愛憐地摸了摸大丫光溜溜的腦袋,她的頭發因為手術都剃光了,“不急,你先養養身子,養好了身子再去捉小蟲子,來,吃餃子,這是白菜豬肉,這是韭菜雞蛋,你想吃哪個?”
大丫吞吞口水,把目光艱難地從白菜豬肉水餃上挪到韭菜雞蛋上,肉比雞蛋貴:“韭菜雞蛋。”
謝老太太心裡一酸,摸了摸大丫瘦到顴骨突出的臉,給她盛了滿滿一碗的豬肉白菜餃子,然後蓋了幾個韭菜雞蛋餃子:“都吃,奶奶做的多,管飽。”
大丫低頭看看冒尖尖的碗,再看看謝老太太,突然就想,要是謝奶奶是她奶奶就好了,給她好吃的,還不會打她罵她。
薛芳草娘兒三個的好日子從一碗水餃開始。
有錢有糧有雞有鴨,還有自留地,喂雞喂鴨再種種地乾乾隊裡分配的活計,這些都是薛芳草早就乾慣了的,現在要乾的還比以前少了,畢竟她隻需要伺候娘兒幾個的吃喝拉撒,再順把手替謝老太太乾點重活,可比在章家輕鬆多了。
薛芳草狠狠心聽謝老太太的話,孩子們需要補充營養,尤其是大病初愈的大丫,所以雞鴨生的蛋沒囤起來等著賣錢,而是都做了給兒女吃。身上有那一筆錢在,薛芳草心裡踏實,也就敢吃。
每天都能吃到蛋,大丫和驢蛋兒幸福得冒泡,尤其是大丫,以往她都是要幫著薛芳草乾活的。可現在謝奶奶說她身體弱,不能乾活,要好好養,都不讓她去割草捉蟲子,就讓她在家待著,謝奶奶還給她喝紅糖水。
喝著紅糖水,大丫想,她是不是在做夢呀?
薛芳草母子三個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反觀章家,那可真是水深火熱了。
陳金花早就養出了一身懶肉,這人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讓當了五年十指不沾陽春水‘嬌小姐’的陳金花乾活,一兩天還行,十天半個月下來,陳金花整個人都不好了,整個章家也亂了套。
沒了薑慧和薛芳草,每個人都得自己洗自己的衣服,除了章思甜,她的歸陳金花洗。以前仗著有人洗衣服,陳金花母女倆換衣服可勤快了,現在是能不換就不換。
大夏天的做飯陳金花熱出一身汗,做了兩天,不做了,讓章二河和章四海輪流做,也就是說兩人得活乾到一半偷溜回家做飯,幾次下來,大隊長哪裡能忍,找樂章二河和章四海談話。
章二河和章四海心裡苦,他們也不想做飯更不會做飯,可老娘發話能怎麼辦。
“你媽讓你們吃屎你們去不去吃,一點到晚你媽你媽,你們還在吃奶嗎?”章大隊長氣不打一處來,“你爸在的時候,你媽難道不做飯,現在她又不是七老八十,做點飯怎麼了,村裡她這年紀的,哪個不是家裡家外一把抓,就你媽特彆金貴是不是,一點活都乾不了,必須得人伺候。什麼東西,早兩年,她這樣的地主做派早就被拖出去□□了。”
章二河和章四海沉默不語。
章大隊長恨鐵不成鋼:“我不管你們,你們就慣著你們媽去吧,以後有你們的苦頭吃。反正都給我聽好了,不乾活,扣工分,年底分糧食彆叫喚。”
章二河和章四海諾諾應是。
章大隊長背著手氣衝衝離開,搞不靈清的玩意兒,活該老婆孩子都跑了。
章二河和章四海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愁苦,回頭和陳金花說再跑回家做飯大隊長要狠狠扣分。
陳金花壓根沒get到兩個兒子希望她紆尊降貴做飯的點。
章二河和章四海是孝順,但是生長環境也令他們認為女人做飯天經地義,以前有老婆在,當然覺得親媽不做飯沒問題,兒媳婦伺候婆婆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嘛。可老婆跑了,老媽還是不做飯反而讓他們逃工回來做飯,章二河和章四海就覺得有點不對頭了,具體又說不上來。
“扣工分就扣工分唄,那幾個工分又沒多少糧食。”陳金花不以為意,她有小兒子的補貼,那幾個公分才看不上。
她看不上,靠地吃飯的章二河和章四海卻看得上,兩兄弟嘴裡發苦,苦得話都說不出來。
章二河章四海兄弟有苦難言,或者不敢言。章家其他人就沒顧忌了,陳金花看不上那幾個工分,章家本家還看不上陳金花的做派。哪有她這樣的,自己好手好腳的待在家裡不乾活,讓兩個掙工分的兒子逃工回去給她燒飯吃,她都成南橋溝的西洋景了。丟人,整個章家都跟著丟人。
章家好幾個嬸娘嫂子過來找陳金花嘮嗑,望著亂糟糟的家,再回想回想薑慧和薛芳草在時的光景,暗暗道一聲活該。那麼勤快的兩個媳婦不珍惜,把人逼走了,現在好了,家裡都亂成什麼樣了。
麵對明裡暗裡就是讓她勤快點的本家,陳金花麵紅耳赤,她當然知道自己這樣會被人說嘴,讓兒媳婦伺候和讓兒子伺候是兩碼事,可她真乾不了那些活,老遭罪了。
陳金花在心裡又把兩個兒媳婦拉出來罵了一遍,送走本家女眷,開始琢磨著再給兒子們討個媳婦回來。這家裡啊,還是得有個兒媳婦,這一回她一定要討兩個老實聽話的回來,絕對不敢造反那種。
正琢磨著,陳金花就見有人高呼,薛芳草娘家人來了。
陳金花眼前一亮,前幾天薛芳草娘家人就來過,不是來給薛芳草撐腰找茬的,就是找薛芳草。陳金花還不知道薛家人德行,一窩孬種,他們怎麼會給薛芳草撐腰,他們就是聽說薛芳草從她這裡敲詐了一千塊錢,想來分錢的。
那會兒薛芳草不在家在醫院,薛家人空手而歸,這是聽到薛芳草回來了,又找上門要錢來了。
陳金花痛快極了,惡人就得惡人磨,薛芳草在她麵前厲害,還能厲害得過她娘家。
憋屈了這麼久,總算來了一件開心事,陳金花都顧不得走出去會被人指指點點,抱起章思甜就去謝老太太家看熱鬨。
“金花啊,好久沒見你了。”牛二嬸子陰陽怪氣地打招呼。
陳金花臉黑了黑,好久沒見個鬼,一左一右的,她不出家門又不是不出房門,在院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天不見十回也能見八回。牛二這死八婆不就是擠兌她不敢出門嗎?
陳金花加快步伐理都不理牛二嬸子。
牛二嬸子嗤了一聲,對左右同伴說:“德行。我看她能威風到幾時?”陳金花能這麼威風,全靠她那個當軍官的小兒子,沒了小兒子的工資,陳金花算個屁。牛二嬸子想起那天章家小媳婦的震驚和憤怒,就覺得章五洋要倒黴,最好啊和薑慧薛芳草一樣,離婚走人,嘿嘿,那才是大快人心。
“陳金花這人真是叫人沒話說,以前不是這樣一個人啊。”
“你還是太年輕了,沒見過陳金花早年那德行,和現在差不多,也是好吃懶做的很,不過章家老太太厲害,章老頭也不慣她那臭毛病,陳金花想偷懶都不行。章老頭一走,沒人壓著陳金花,陳金花老毛病就又犯了,還比以前更厲害。”
“還彆說,她那三個兒子是真孝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養的。大家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他們家倒好,娶了媳婦有了孩子,加起來都沒娘大,你們彆笑,就這一點,我還真挺眼熱的,我在家啊,都得看兒媳婦臉色過日子。”
牛二嬸子臉扭了扭,就想起早些年,陳金花犯了毛病被章老頭教訓,就會可憐兮兮地抱著年幼的兒子哭訴自己不容易都是為了你們雲雲。
說話間就到了謝老太太家,隻見謝老太太站在院子裡橫眉立目,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而薛芳草站在院門口,凶神惡煞地提著鋤頭,那模樣彷佛隨時隨刻一言不合就要劈人:“我在章家被欺負了,找你們撐腰,你們怎麼說的,你們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們不好管。我被欺負了,你們不好管,現在知道我有錢了,倒想來管我了,讓我跟你們回去,打量我不知道你們是看上我的錢了,我要跟你們回去,你們就能生吞活剝了我!”
“你說什麼混賬話,你沒離婚就是章家人,我們當然不好管,現在你離婚了,就是我們薛家人,我們怎麼好不管的。”薛父來氣。
“我呸!”薛芳草狠狠啐了一口:“我用不著你們管。我今天把話撂在這了,你們這樣的娘家我不稀罕,我就是餓死在外麵也不會跟你們回去,你們也少打我錢的主意,那是大丫的救命錢,我死也不會給你們,你們要是想搶,我就劈死你們。”
“薛芳草,你說的還是人話嗎?”薛家大哥怒聲嗬斥。
“我不說人話,那是因為你們不乾人事。”薛芳草一指走來的陳金花,“我被這老虔婆欺負成那樣,沒關係的人都同情我,可你們呢,你們當爸當哥的,替我出過頭嗎?薑慧娘家知道心疼女兒,把陳金花和章二河打了一頓,你們為我做過什麼,慫得一個屁都不敢放。”
陳金花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章思甜,有點怕薛家人發渾,再一看薛家人那慫樣,放心了,薛家人不敢。
薛家幾個漲紅了臉,薛父經不住這樣的視線,就說:“有什麼咱們上你屋裡頭去說,彆讓人看笑話。”
薛芳草才不會放他們進屋,進了屋那就是狼進了羊圈,還不由得他們禍害,親爹媽搶走的東西,她還能報警嗎,就算是報警也是扯皮。
“就在這兒說。”
薛家人可不想在這裡說,就要往裡頭闖。
薛芳草握著鋤頭的手發抖:“不許進來,出去!”
薛父怒不可遏:“薛芳草,我是你老子!有本事你就劈啊,劈死我,看你會不會天打雷劈。”話音剛落,一鋤頭劈下來,薛父嚇了一大跳,急忙後退,不敢置信地看著砸在地上的鋤頭,就差那麼一米,再多一米,自己就要要劈中。
“你!”
薛芳草鐵青著臉:“你們過來啊,過來試試,試試,試試我敢不敢往你身上劈,你們不給我留活路,那就一起去死。”
麵白如紙的薛父指著薛芳草說不出話來,怎麼都想不明白女兒怎麼變了個人似的,不僅敢離婚,居然還敢打老子。
薛芳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經了離婚這一茬,她算是看明白了,人善被人欺,她以前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陳金花母子幾個欺負死。以後她不要當好人,她要當惡人,誰敢欺負她,她就錘死她丫的,親爹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