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衛南認不出章五洋情有可原,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去兩年,彼時小家夥才六歲,實際四周歲半點,怎麼可能記得住章五洋這個陌生的叔叔。
而章五洋認不出薑歸和小衛南,隻能說兩人變化太大。不過變化再大,五官擺在那,看了又看,章五洋眼底的疑惑越來越淡,他試探著叫了一聲:“二嫂?”
薑歸淡淡道:“早已經不是了。”
章五洋懵了一瞬,滿眼的不可思議,竟然真的是她!章五洋震驚地望著薑歸,實在難以將眼前這個精神抖擻從容自信的女人和記憶中的二嫂薑慧聯係起來。在他的記憶裡,二嫂薑慧總是滿臉的疲憊,整個人都有點無精打采。
“媽媽?”小衛南納悶地拉了拉薑歸的手,“你認識解放軍叔叔?”
媽媽!章五洋低頭看小男孩,這個年紀:“他是狗蛋兒?”
小衛南連忙糾正:“我現在不叫狗蛋兒了,我叫薑衛南!”
真的是狗蛋兒,記憶裡渾身臟兮兮麵黃肌瘦的小男孩變得乾乾淨淨體體麵麵,雖然還是瘦瘦的,卻不再是那種營養不良的瘦弱,透著健康和活力。顯然的,二嫂母子離開章家後過得更好,這樣的認知令章五洋五味陳雜,具體又說不上來,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小衛南抓著薑歸的胳膊搖了搖,看一眼神色複雜的章五洋,“媽媽,解放軍叔叔乾嘛看著我啊,怪怪的。”
薑歸摸摸他的臉,遞給他一粒大白兔奶糖,這種糖薑敏給了一大包,讓帶回去給家裡的孩子們。
有了糖,小衛南的注意力馬上就轉開了,不再關注那個奇奇怪怪的解放軍叔叔。
解放軍叔叔卻忍不住有一眼沒一眼地關注薑歸和小衛南,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薑歸比章五洋早一站下車,她抱起成功被搖搖晃晃的汽車催眠的小家夥下車,一回頭發現章五洋提著包也下了車。
薑歸挑了挑眉。
“二嫂。”
薑歸打斷章五洋,“彆叫我二嫂,我已經和章二河離婚。”
章五洋沉默了一瞬,才慢慢道:“你和我二哥,就真的這樣散了,你們近十年的夫妻,還有三個孩子。”
薑歸一哂,合著是想來當和事老,勸她繼續回去給他們章家當牛做馬,伺候他那巨嬰媽。
“你看我像長了一幅賤骨頭嗎?”薑歸反問。
章五洋被噎住了。
薑歸譏諷:“我得是多賤啊,放著現在的好日子不過,再回你們章家當奴才。”
章五洋無言以對,沉默地走在薑歸身側,見薑歸換了一隻手抱狗蛋兒,開口:“我來抱吧。”
“不用。”薑歸冷冷回絕。
“你變化挺大的。”章五洋突然說了一句,不隻是外貌上,說話行事上也變了。
薑歸譏誚地勾了勾嘴角,“我再不變,我女兒就會被活活餓死。”
章五洋又被噎住了,他也是從杜愛華口中才知道,他媽搶了薑家送來給小侄女丫丫的奶粉和雞蛋,沒有母乳,這些對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來說就是救命糧。
在他那,他媽就拿軍軍的嬰兒奶粉給甜甜吃,不過他們家不缺這幾口奶粉,吃了影響不大。所以他不覺得他媽這樣做過分,隻覺得甜甜可憐,沒吃過奶粉才會喜歡。可小丫丫的情況不同,章五洋沒法昧著良心說他媽一點錯都沒有。
“甜甜沒出生我爸就沒了,我媽格外心疼她,有些地方是做的不太對。”
薑歸瞥一眼章五洋,說起來章五洋算是章家兄弟裡麵最聰明的一個,也因為常年在外,對陳金花的所作所為知道最少的一個。
薑歸心念一動,嗤了一聲,“不太對,可真是大孝子。你寄回來的錢你媽全部用在她自己和章思甜身上,其他人彆說我們,就是章二河和章四海都沒沾到光,都這樣了,還要搶我娘家人送給丫丫活命的奶粉和雞蛋。從你嘴裡出來,這樣就隻是不太對。回頭你去村裡問問,彆人是怎麼說你媽的,沒一個說你媽對的,讓所有人都看不慣,你媽也是好本事了。”
章五洋沉默不語,他不知道村裡人是怎麼說的,但是他已經知道大院裡的人是怎麼議論他媽的,好吃懶做,不省事,沒分寸,偏心眼兒……
離婚後從戰友到提拔他的老首長,或直接或間接地都在告訴他:你媽有問題,你有問題,你們兄弟都有問題。
一個人這麼說,可能是說的那個人錯了,可當身邊所有人都這麼說,章五洋想那他們肯定是有問題的。
這一陣子,章五洋想了很多,想得最多的就是霍參謀長那句:不是不讓你孝順,可得平衡好大家和小家,不能太過偏頗寒了人心。
他媽偏心小妹甜甜,這一點他一直都知道,小妹生來就沒了爸,媽心疼點理所當然。
可他媽偏心到搶小侄女的救命糧給甜甜補營養,偏心太過。而二哥不作為,寒了二嫂的心,以至於那麼溫柔的二嫂堅決離婚。
他媽因為大侄女沒照顧好甜甜,憤而打大丫,失手推倒大丫,大丫險些死了,四哥也不作為,寒了四嫂的心,四嫂也堅決離婚。
他媽隻顧著甜甜沒照顧好軍軍,他沒當回事,寒了杜愛華的心,夫妻倆第一次爆發爭吵,埋下離婚的後患。後來他瞞著杜愛華借錢,杜愛華認為他眼裡隻有他媽,沒考慮過軍軍,也跟他離了婚。
一個兩個三個都離了婚,因為他媽,因為他們太孝順他們媽。
霍參謀長說不是不讓他孝順,而是得平衡好大家和小家。
那怎麼樣才算是平衡?章五洋想不明白。
薑歸又換了一把手,小家夥還怪沉的,瞧著章五洋像是有點聽進去的樣子,薑歸接著道:“你媽最好的本事是洗腦了你們三兄弟,你們三兄弟張口閉口你媽不容易,所以得順著她,不隻你們順著,還得逼著老婆孩子一塊順著。
可這世道,誰過得容易了,你爸風裡來雨裡去的養大你們更不容易,你爸有像你媽那樣一味索取嗎?老爺子生怕你年紀小在外麵過得不好,讓你把工資都留著自己花讓你買煙買酒和戰友打好關係,對老爺子來說,你過得好比他自己過得好更重要。老爺子在時,一碗水更是端地平平的,有一個蛋都得按人頭切成份,平均分了,有時候心疼孫子孫女沒得吃,還把自己那份省給孫子孫女。
可對你媽來說,她和章思甜過得好最重要。她是一點都不管你結婚有孩子了需要養家,三天兩頭跟你要錢要東西,在家吃的喝的比你還好。都這樣了,還要從我們嘴裡搶吃的,半點都不管孫子孫女的死活,就連兩個乾重體力活的兒子都不心疼。”
章五洋臉色微微發白。
薑歸一哂,凡事啊,最怕比較,“哪個當媽當奶奶的像你媽那樣的,彆說全村就是整個公社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你在外麵見過的人更多,你有見過第二個你媽這樣的,享福自己在先吃苦兒孫在先。你看看彆人家母子婆媳夫妻是怎麼相處的,再回頭看看你們章家。”
薑慧嗬笑兩聲,“老話都說,父不慈則子不孝,父子之間都這樣,憑什麼要求兒媳婦把一個不善待自己以及自己兒女的婆婆當成祖宗供起來。就憑嫁給了你們兄弟,所以就得無條件順從你媽,你媽自己當年都沒做到對婆婆那麼順從,怎麼就有臉要求彆人做到。”
章五洋瞳孔顫抖的厲害,有些魂不守舍,等他回神,身邊早沒了薑歸的身影。章五洋心裡亂糟糟的,就像一個找不到頭的毛線團,他在原地枯立良久,邁著沉重的步伐往家走。
相比較章五洋的沉重,薑歸就輕鬆多了。章五洋要是想明白了,不再做孝子,陳金花還不得氣了個半死,陳金花的好日子九成建立在章五洋的供血上。
要是想不明白,繼續執迷不悟,也無所謂。她看著章五洋肯定遇上大事了,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懷疑是因為那一筆錢和杜愛華鬨崩了,還崩得不輕,都鬨到了章五洋突然回鄉的地步。搞不好也離了,就算沒離,以章家目前的情況以及陳金花的作勁,早晚也得離。她再想方設法阻一阻章五洋的青雲路,陳金花就算有這個孝順兒子在,也彆想和原來那樣當老佛爺。
回到家,肩膀上的小家夥準時醒來,薑歸有理由懷疑他是裝睡,可小家夥笑得一臉天真無邪,還問:“那個奇奇怪怪的解放軍叔叔呢?”
薑老三好奇,問什麼解放軍叔叔。
薑歸便說回來的車上遇見了章五洋。
“嘿,他怎麼回來了?回來給他媽撐腰。”薑老三語氣很有些鄙視,章老五能當兵還是托了他們家大哥的關係,那會兒章家對妹子還是很不錯的,他們幫章老五可不就是圖章家善待妹子。可章老五做了杜家女婿之後,章家人的嘴臉就變了,忘恩負義的玩意兒。說白了,以前靠他妹子,現在靠章五洋老婆,吃軟飯還吃出驕傲來了。
薑歸笑了下:“這可說不準,他一下子拿出了一千三百多塊錢,他老婆不可能一點意見都沒有,他們條件是好,可也沒好到一千三百多塊錢都不當一回事的地步。”就她對杜愛華的了解,這不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更不是個包子。杜愛華因為家庭環境是比較爭強好勝的性格,不喜歡吃虧。
“難道被他老婆趕回來討錢了。”薑老三隨口一猜。
“誰知道啊,人既然回來了,總會傳出風聲,到時候就知道了。”薑歸拿出糖和一袋麵條,“這是二姐讓我拿回來的。”接著又從口袋裡摸出兩張布票和兩張鞋票,這年頭錢重要,各種票子更重要,沒票有錢也買不到東西,隻能去黑市上買,那就是高價。章五洋寄回來的錢那麼不禁花的原因就是因為陳金花老讓章二河去黑市上買東西。
“我拿了點肉換回來的。”薑歸分給兩個嫂子,一人一份。
兩個嫂子推卻了兩下就收拾了下,眼底的笑意滿滿。在薑歸能掙工資還把一半工資上交給薑母做家用,還時不時能弄點肉啊票啊回來之後,薑家兩個嫂子是一點不滿都沒有了。
薑歸也笑,兩個嫂子都不是壞人,可人都有私心,她要是白吃白喝還不一毛不拔,薑家就得是下一個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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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心事重重的章五洋在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後,抵達南橋溝。
“誒呀,五洋回來了?”馬上就有人認出章五洋,畢竟章五洋可是村裡名人,特彆是那一身軍裝要多奪目就多奪目,大夥兒想不注意都難。
章五洋強打起精神一路打招呼過去。
“就你一個人回來,你媳婦孩子沒回來。”
章五洋笑容頓了頓,馬上又恢複如常:“她工作忙騰不出時間,孩子還太小不方便出遠門。”家裡兩個哥哥都離了,要是再被人知道他也離婚了,章五洋都不敢想這些人會議論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