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眾人以憐憫的神色看向捂著額頭、緘默已久的皇帝陛下。
見他慢慢地抬起了頭,視線中暗含冷厲,掃了一圈顫顫巍巍的太醫們,道:“皇後的病症一律不得外傳,若坊間朝堂上有任何的傳言,朕先拿太醫院開刀。”
太醫們忙跪拜保證,出了昭陽殿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
江璃神色稍霽,朝他們擺了擺手。
太醫走後,偌大的昭陽殿重歸寂靜,唯一的聲音便是寧嬈那不耐煩到暴躁的嗓音,在珠簾影壁的殿宇裡回蕩,尤為清晰。
“爹,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你是不是嫌我太頑皮,讓你太費心才故意找了這些人來整我。你放心,宣若哥哥很快就會來提親的,對了,他跟你說什麼時候提親來著?”
壁側珠簾呤叮幽響,父女二人齊刷刷看過去,見江璃正側了身曳開簾子要進來,身形如同摁住線的木偶,倏然僵住了。
寧輝隻覺額上涔涔地往外冒著冷汗,年逾不惑的禦史台大夫猛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捂住寧嬈的嘴,叱道:“你這死丫頭,胡說什麼!”
寧嬈被堵住了嘴,掙紮著嗯嗯呀呀,胳膊胡亂撲通,像隻脫了水的魚,帶落了幾個杯盞。
隨著‘啪啪’瓷器碎裂的聲響過後,江璃開口了:“寧卿,你還是將皇後鬆開吧。”
君意難違,寧輝隻得鬆開,一麵慢吞吞地將大巴掌撤回來,一麵暗含警告地瞪著寧嬈,像是在無聲地說:死丫頭,小心說話!
寧嬈畏懼她爹的淫威,閉了嘴,將張牙舞爪的樣子收斂了幾分,雙手交疊放於襟前,端坐在繡榻上,默默地、警惕地看向江璃。
江璃微微一笑:“你剛才說宣若,是陳宣若嗎?”
陳宣若,字冬卿,是江璃新封的右相。
寧嬈歪頭看向寧輝,寧輝剛要搖頭,卻見江璃的視線凜光幽寒地射過來,訕訕地止了動作。
在父親大人那裡得不到提示,迫於江璃周身那寧肅且極具壓迫的氣質,寧嬈在懵懂中緩緩地點了點頭。
江璃嘴角一抽,噙著的笑容空洞了幾分,明明是溫淡如水的神情,卻看得人心驚膽顫。
寧嬈一哆嗦,沒了方才對著父親那無法無天、囂張的氣勢,默不作聲地從繡榻上起來,繞過江璃,躲到寧輝身後,小聲道:“爹,你快帶我回家吧,這人誰啊,怎麼這麼嚇人……”
寧輝摸了一把額頭,看了看女兒的慫樣,深感家門不幸,徹底失了耐性,嘴皮子一張一合,話劈頭蓋臉的落下來。
“不是跟你說了嗎?這是乾業五年,孝祖皇帝駕崩五年了,在他駕崩前給太子娶了太子妃,那太子妃就是你,後來太子登基,你就是皇後。你還一個勁兒問我這人是誰,他穿著龍袍你說是誰?!”
寧嬈縮著脖子姿態僵硬地看了看江璃,驀地,跳出去幾丈遠,指著寧輝,手連哆嗦,顫著聲音道:“爹,我剛都要信你了,你現在說這個人是皇帝,我嫁給他當了皇後,這怎麼可能?他看上去比你還凶,我……我能看上他?”
江璃盯著一臉清純無辜外加如迷途小鹿瑟瑟發抖的寧嬈看了一會兒,心裡回想了一番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她拽著他的衣角嬌羞地說:殿下氣質冷冽,不怒自威,正是臣女喜歡的樣子……
就算她中了毒,失去了記憶,也不能這麼不要臉啊!!
算了,看在她中毒的份上不跟她計較。江璃深吸了一口氣,將滿腹的憋屈怒意摁下去,努力瀲起一個自我感覺還算溫和的笑臉。
豈料寧嬈蹦的更遠,衝著她那一臉生無可戀的老父親小聲猜測:“難道是老皇帝不講理,縱容他兒子強娶臣女,而我為了爹的前程,為了全家的性命,不得不委屈求全?”
江璃剛擠出來的笑臉瞬時僵住。
寧輝終於忍無可忍,霍地站起來,破口大罵:“委曲求全個屁!你是那委曲求全的人嗎?!”
他越想越來氣,也顧不上什麼文臣清流的體麵了,指著寧嬈氣道:“當初爹說了,咱家不指望你攀龍附鳳,你就安安穩穩地嫁人就行了。你怎麼說的?你說你對陛下情根深種,非他不嫁,要是嫁不成他你就不活了。我真是信了你的邪,豁出老臉去求先帝,讓他接納你當兒媳……”
說著說著,像是被氣急了,捂著胸口撲通歪倒在了地上。
江璃忙上前去扶他,內侍宮女烏央央地圍上來,好一通折騰,到寧輝將要被藤架抬走的時候,仍拚著一口氣拽著江璃的手不放,泣涕如雨下,慚愧道:“陛下,老臣教女無方,實在是委屈了您,您大人大量,莫要與這丫頭計較,臣惶愧,萬死難辭……”
江璃忙去安撫他,說了一通寬慰的話,可隱隱又覺得哪裡不對……
內侍將寧輝抬出昭陽殿,江璃看了一眼呆在一旁兩眼呆滯神情發蒙的寧嬈,突然想起來了,陳宣若的事國丈大人是不是應該解釋完了再走。
畢竟當時寧輝可是一臉誠懇地跟他說:小女自小沒接觸過外男,懵懂無知,有冒犯之處望殿下海涵。
隔著茜紗上方方正正的窗格,江璃見剛才還奄奄一息的寧輝一出了昭陽殿,就跟午夜還魂似的,腳腿靈敏地從藤架上跳下來,拎著官袍的裾角,頭也不回地躥了。
江璃:……
這父女兩,真是一脈相承。
他看向寧嬈,不知什麼時候她已坐到了屏風後麵,繪著‘玉鉤雙燕’的薄絹屏風遮住了她的身體,隻在細棱外探出一個腦袋,雪瓷般細膩的肌膚上嵌著一雙烏靈清澈的大眼睛,因數日纏綿病榻,下頜尖了許多,漆黑厚重的頭發披散下來,遮得臉頰嬌小,頗有些楚楚可憐的韻致。
她不安地看著江璃:“我信你們了,你要不是皇帝也不能讓我爹怕成那樣……”
說完,又往屏風後縮了縮身子,仰頭看著江璃。
認真專注地看了許久,仿佛要把他印入腦海再搜刮一遍殘存的記憶看會否有重疊,良久,泄氣地搖了搖頭:“可我真想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個中二皇後瘋鬨,高冷皇帝寵妻的溫暖甜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