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樣……
就是癡傻口涎橫流,眼神渾濁，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得。
那一襲華美玄衣纁裳，十二琉明珠冕冠包裹著其實是一個傻子,手握天下權柄卻全然不知人間是何年月。
最後那幾個月，監國江璃和三公近臣費儘了心思去遮掩，及至到了最後他父皇龍馭賓天那一日，悲傷之餘，他竟然在心裡長長舒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這於他父皇、於整個大魏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可就在剛剛,有人告訴他,他阿嬈竟險些步了父皇後塵……
他多年來被同一個噩夢所糾纏,從少不更事、弱小任人驅趕孩童,到如今睥睨天下廣擁四海尊貴帝王，這個噩夢如影般隨行，始終不肯放過他。
雲梁！
六尾窟殺也好，惑心毒也好，都是那早已灰飛煙滅雲梁國不外傳毒。
他攥緊了拳頭,斂去所有多餘情緒,以一種冷若玄冰語氣問：“那麼皇後身上六尾窟殺可還會再毒發？”
父皇、太傅，如今再添上阿嬈,這些雲梁人定要把他所有珍視、在乎人都趕儘殺絕嗎？
這麼多年,他不曾遷怒於雲梁舊民,任他們自生自滅已是恩惠。可若是連阿嬈他們都不放過,那麼這僅存恩惠也該收回來了。
親人離喪,顛沛流離，這些苦他們都得挨著嘗一遍。
他要讓那些躲在芸芸之後興風作浪幕後黑手親眼看著自己族人因他們而無辜殞命。
他本就不是聖人，憑什麼要他不停寬恕、恩赦……
可能因他臉上怒戾太過駭人，魏和低了頭，避開他視線，緩緩道：“惑心毒雖不及六尾窟殺厲害，但卻是後者克星，看娘娘脈象，應是在中六尾窟殺不久就被灌了惑心，所以，應是不會再毒發了。”
他怯怯地偷睨了江璃臉色，補充道：“等娘娘記憶完全恢複，衝破了惑心毒阻滯，那麼六尾窟殺也就跟著解了。”
江璃垂下睫羽，身側攥緊手緩緩鬆開，臉上怒戾橫飛一點點淡去。
“今夜之事不要外傳，皇後藥及在明處脈案都得料理好，你是太醫院令，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魏和忙拽著林維初跪倒磕頭，連連稱是。
兩人走後，崔阮浩上前，小心翼翼道：“陛下，夜深了，您快歇息吧，明日還得早朝。”
江璃輕頷首，翻身掀開帷幔進去了。
這一夜鬨了點波折，似乎過得也極快，朝陽躍上天邊浮雲連闕，初熹薄靄漸漸散開，禦苑裡瓊樓瑤閣漸成了一幅明晰畫卷。
寧嬈翻了個身，抻了個懶腰，喉嚨裡溢出些破碎嗓音，醒轉過來。
睜開眼時，正見熾盛大亮天光透進來，晃得眼睛一眯。
沐在陽光裡，江璃正坐在南窗下一個矮幾前翻看一本雲梁古籍，聽見這邊響動，將書合上，過來，從被衾裡摸出寧嬈手，溫煦一笑：“若是醒了就快起來，太陽都老高了。”
寧嬈揉搓著惺忪睡眼，迷糊問：“什麼時辰了？”
江璃看了眼更漏：“巳時三刻。”
巳時……三刻……
寧嬈睜大了眼：“你不上朝嗎？”
江璃捏著她腕子把她從榻上拖起來，隨意道：“我今日免朝了，想好好、安安靜靜陪一陪你。”
寧嬈撩開淩亂散在臉上發綹，沒所謂地說：“我沒事，就昨天那一陣兒頭暈，過後就好了，彆擔心。”說完，抬手摸了摸江璃頭。
江璃啞然失笑：“太醫也是這樣說……我不是擔心，隻是想起過去總是忙忙碌碌，天不亮就要起來上朝，連累你也總睡不安生，要早早起來給我預備淨茶、早膳……很是辛苦。細算起來，我登基後一天｜朝都沒有免過，就連你生了英儒也沒能好好陪你。國事要緊，可憑什麼就要緊到了這地步一天都耽擱不得？”
“天子也有妻兒，也得過過有煙火氣日子。”
寧嬈撲在他懷裡，手有一搭無一搭地摸著他腰間垂下玉玦：“景桓，你真好，我真想快點把你想起來。”
江璃倒是一陣恍惚，視線虛虛散散，好半天才重新聚起來。
輕幽地笑道：“阿嬈，好人是你。過去我太想做一個勤政愛民明君，一頭撲進朝政裡，分給你時間、為你做事情少之又少。反倒是你，默默地跟在我身邊替我操持起居瑣事，料理後宮家事，為我掃除後顧之憂，體貼細致，從無怨言。我習慣了你照顧，可竟忘了，十五歲時未出閣阿嬈是這般跳脫歡快性子，你是為了我將自己生生錘煉成那樣一個耐心細致、賢惠入微婦人。”
“或許從前你已經太累了……”
寧嬈並不能全部體會江璃心中所想，可是她心卻出奇平靜，全然沒有他說那般委屈。
到這一刻她才恍然意識到，那些重新拾起關於江璃零星回憶，或許是有喜有憂，有甜蜜有苦澀，但自始至終卻從未有過怨懟、悔意……
無論是好是壞，一直都流暢、自然地往下走，從來沒有想過回頭。
她驚於這樣感觸，手撫到江璃胸膛前，正想說些什麼，卻被幔帳外聲音打斷了。
“陛下……”崔阮浩躑躅於帳前，猶猶豫豫。
江璃鬆開寧嬈，快步繞到了帳外，附耳過去。
崔阮浩壓著嗓子說了幾句話，寧嬈聽不分明是什麼，隻是見江璃身形一滯，歪頭吩咐：“讓他們去西暖閣等朕。”
他回來，些許歉意地對寧嬈道：“阿嬈，我有些事……你能先回昭陽殿麼？我晚些時候會去看你。”
寧嬈頭上瞬時冒出些黑線來。
不是說虧欠她嗎？不是說要陪她嗎？
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