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3章(2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2009 字 5個月前

寧嬈:……

她感覺自己受到了傷害!

江璃挽著袖子從禦台上下來,瞥了越描越黑的崔阮浩一眼,冷聲道:“趕緊下去,廢話這麼多。”

崔阮浩忙揖禮告退,玄珠緊隨其後。

臨走時,給寧嬈把雙耳爐留下了……

寧嬈越想越氣,一把推開纏膩上來的江璃,拿出橫掃四方架勢,道:“景桓,把你那些寶貝都拿出來,教教我怎麼辨彆珍品,我就不信我的眼光會一直差下去!”

江璃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撫住額頭,喟歎道:“阿嬈,你這方麵的眼光差不要緊,主要是挑夫君的眼光好就行了。”

……

滿載而歸的寧輝隻覺心情大好,讓宮中侍從徑直給他把東西送回了府邸,自己在廣盛巷上溜達……

大考的時節,街衢上擦肩而過大多是布衫綸巾,手執卷帙的仕子,秋風微涼,卷起落葉颯颯,落入耳中還有仕子們爽朗明越的大笑。

曾幾何時,他也這般年輕、這般熱血沸騰。

年少時在睦州參加鄉試,同窗們都加緊苦讀,唯有他為生計所迫,不得不出來擺攤賣字畫。

寒風凜冽,他身上的衣衫卻單薄,一陣風刮過來,透骨的涼。

他打著哆嗦將字畫一一擺開。

將‘兩紋一幅’的字牌擺在一邊。

“這樣好的字畫,卻隻賣兩紋,真真是可惜了。”

冬季寒風朔朔,這聲音猶如天外清籟一般,清清悅悅地落在他麵前。

寧輝抬頭,首先看見的是深藍綃紗,絲織細細密密,若波漪般柔軟垂下,掩映著裡麵以銀線繁複刺繡的緞衣,再外麵是一件深黑的狐毛大氅,闊闊地平鋪垂下,雍容而矜貴。

最後才在嗬氣繚繞間看清了那張臉。

眉目清俊,隱然含笑,雍貴中帶了幾分明媚頑皮。

寧輝瞬時覺得自己衣袍上的補丁有些礙眼,垂了頭,喟歎道:“兩紋一幅能全賣出去也是好的。”

那人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把折扇,不合時宜地輕搖,笑道:“肯定能全賣出去。”

寧輝道:“多謝閣下吉言了。”

“謝我做什麼,這些字畫兩紋一幅我全買了,我還覺得是占了你的便宜了呢。”

寧輝倏得抬頭看他,見他笑紋清清雋雋地鋪開,在這隆冬中帶了些許暖意。

“前些日子我在藥鋪那裡瞧見你了,明明自己的衣食都快沒有著落了,還去資助患了病的老奶奶,沒想世風日下,竟還有你這樣的好人。”

寧輝正將字畫包好,聽他這樣說,又將束繩拆開,了然:“原來你不是看中了我的字畫,是想來接濟我這個人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我有手有腳,能自食其力,用不著人同情,這畫我不賣了。”

那人一詫,像是沒想到寧輝會這樣說,瞪圓眼睛看了他半天,良久,無奈地搖頭:“你這人啊,還真是……正直……”他及時地止住了後麵的話,估計再說下去就不是什麼好話了。

寧輝不搭理他了。

他便一人在攤前流連,眼見寧輝一天都沒什麼生意,到日暮時分,他搖著折扇又湊到寧輝跟前,提議:“不如這樣吧,你送我幾幅畫。”

寧輝依舊不搭理他。

他又上前,伸出細長白皙的手指點了幾幅,道:“我瞧著這幾幅很好,不如送我,反正你也夠嗆能賣出去。”

寧輝還是沒搭理他,自顧自地收攤,可是卻將他點過的那幾幅留了下來,背起篋箱迎著寒風走了。

留下那人將畫抱在自己懷裡,看了眼寧輝的背影,搖頭:“倔強,耿直,不貪財,我看適合當禦史,若是仕途再順利些,沒準兒能當上禦史台大夫,到時隻怕天子要沒好日子過了……”

……

第二天清晨,寧輝又來出攤兒了,那人也早早地等在那裡,裹著黑狐大氅坐在榆樹下,一臉的百無聊賴。

他見寧輝來了,眸光瞬間亮起來,奔過來:“怎麼才來?……我將你的畫拿回去,我的好友們都說好,他們都想要,不如……你再送我幾幅吧。”

寧輝自己本就是個胡話信口就來的人,在貧寒境況裡磨出了一身的精怪,可現在竟然一時分不清麵前這人什麼套路……

他把畫從篋箱裡取出,一一擺開,道:“你挑吧。”

那人果然不客氣,連挑了幾幅,還讓寧輝給他包好。

他撫著下巴,為難道:“前前後後白拿了你好些畫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讓我做東,請你喝一頓酒吧。”

他見寧輝橫眉掃他,忙說:“貴的酒樓我也去不起,就請你去街邊小攤兒喝一盅,如何?”

寧輝掃了一眼他身上毛色純正漆黑如緞的狐裘大氅,還有那質地瑩潤、毫無瑕疵的白玉束冠,心裡暗自‘呸’了一聲,道:“走。”

兩人果真去了街邊小攤兒,叫了二兩散酒,兩碗餛飩,並一碟醋泡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對酌了起來。

酒到酣時,那人酡紅著一張臉,靠近寧輝,悄聲道:“不瞞你說,我不是魏人,而是雲梁人。”

寧輝沒當回事,睦州離南淮不遠,時有雲梁人到這邊兒來,有什麼稀奇。

那人接著道:“你也知道,近年來兩國在邊境有些摩擦,關係已大不如前。我的父親也好,老師也好,凡是身邊的人都說魏人奸惡,貪得無厭,要小心提防。我研習過大魏的詩詞曲賦,心中總是納悶,若都是大奸大惡之人怎麼會寫出這麼好的詞句?我便帶了隨從想親自來一看究竟,誰知到睦州的第一天就碰見了你,你雖衣著寒酸,生活窘迫,但卻能對貧寒老嫗慷慨解囊,你肯定是個好人。這就說明,魏人也有好人,我父親和老師說的都不對。”

寧輝咽下口中辛辣的苦酒,歪頭看他,他生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笑起來時似朝時旭日,帶著融融暖意,看著他,就覺仿佛這世間是一片清明,根本不存邪惡與汙垢。

不禁想,這樣的公子哥,是怎麼從南淮順利到了這裡,而沒被人騙去賣了……

……

自那日以後,兩人算是相熟了,他告訴寧輝自己名曰荀天清,祖輩世居南淮,也是讀書人。

那些日子寧輝一邊要顧著學業,一邊要顧著生計,沒有太多精力分給荀天清,與他交往也總是心不在焉的,心裡也沒有太拿這個雲梁人當回事,直到有一天荀天清來找他,說自己要走了。

荀天清沒有細說,隻道家中父親病重,宗親給他來信,要他儘快回去。

說完,他歎道:“我很喜歡這裡,也喜歡你,真想一直留在這裡和你切磋筆墨,可惜……可惜……”

當時寧輝正為要迎娶未婚妻子的一筆聘禮發愁,沒聽出他言語中的惆悵孤寂,甚至對那沒由來的不祥預感也不曾上心,隻沒所謂道:“等你辦好了你父親的喪事再回來就是,你命好,大約家中還有大筆的家業要你繼承,不像我,我爹隻留給了我一堆債。”

荀天清本愁眉苦臉,聽他這樣說,不禁笑了笑,隻是笑容有些牽強、寡淡,含了隱隱的愁緒在其中。

他從袖中掏出一本籍冊,道:“這是我斟酌多年寫的賦,題目還沒想好,暫且就叫《無題》吧,給你留個紀念。”他默了默,燦然笑說:“你好好收著,我有預感,這篇賦是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寧輝早見慣了他神神叨叨的樣子,也沒當回事,就收了起來。

又是一片沉靜。

荀天清大約覺察到朋友很忙,自己該告辭了,不無悵惘地說:“我真羨慕你。”

這是他留給寧輝的最後一句話,寧輝當時還想,羨慕他什麼?羨慕他窮?羨慕他寒酸?羨慕他娶媳婦都給不起聘禮?

這人怕不是養尊處優傻了……

荀天清走後沒幾天,寧輝便去了未婚妻子家裡,穿了自己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上門懇求未來嶽父能不能將婚期緩一緩,因他還沒湊起聘禮。

未來嶽父待他甚是客氣,笑道:“不必了,聘禮你那朋友已替你給過了,你們下個月就成親,不要再耽擱了。”

寧輝一怔,突然想起了荀天清。

他大約已踏上了回南淮的歸途,他再也不能像不賣畫給他一樣拒絕他的資助了。

有些人在時未必覺得他如何,可當他離開了,便覺天地皆靜,四處都空空落落的……

寧輝出攤兒時再也見不到那富貴公子一臉期待地坐在榆樹下等自己,再也沒有人誇讚他的字畫好,沒有人攬著他的肩硬要請他喝酒,沒有人為了照顧他的自尊心而委屈自己一身華貴衣衫去鑽路邊攤兒……

他恍然發覺,自己大約一輩子也遇不見這樣一個人了……

那個從天而降的荀天清,太純,太真,太美好,好的不像世間俗人,倒像是一場夢,燦然而至,幽秘離去,留給俗世人間一段傳說。

寧輝收起了回憶,敲開了自己府宅的大門,管家親自迎出來,道飯菜已妥,就等大人回來。

他嗅到了肉糜的香氣,不無遺憾地想,那時如果他不那麼窮就好了,他稍微有些錢,稍稍活得從容些,就可以請荀天清吃一頓好的,安安靜靜、認認真真地聽他講心事,而不是總心不在焉地應付他……

他歎了口氣,隻覺心底經年難消的遺憾又翻騰了起來,一時沒了興致,便讓管家通知夫人獨自用飯吧,自己要去書房坐一坐。

書房燃了燈燭,暗昧孤亮,他坐在陰影裡,繼續追憶過往。

那次分彆之後,大約過了三年,他才又見到荀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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