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44章(1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2674 字 3個月前

三年的時間,寧輝的生活稍有起色,娶了妻,中了鄉試,在睦州天水閣謀得了一份寫話本的差事,漸漸有了些名氣,支撐家業之餘也能安心溫書,準備來年的會試。

唯一的遺憾,便是夫妻成婚數年,膝下仍空空。

夫人多次提出要替他擇一門良妾,都被他給回絕了。他貧寒時夫人不曾嫌棄過他,如今稍稍掙得了功名,豈有朝三暮四的道理?

反正他雙親已亡,宗族凋零,沒有人在子嗣一事上給他壓力,正好樂得清靜。

在這期間,他整理了荀天清留給他的那本《無題》。

時下魏人的賦多是寫男女幽怨,曲折隱微,香軟豔麗,頗有些靡靡之音的意思,大約也與當下的太平盛世有關。但荀天清這一篇卻給人以天光雲影、山河遼闊之感,立意極為高遠,有胸懷社稷、悲憫蒼生的意境,唯一的不足,在寧輝看來,大約就是總縈繞著一股悲意。

特彆是最後一句——為蒼生黎庶,甘以身殉國,終全死節,是為國君王族之份矣。

寧輝每每看到這裡總忍不住吐槽:他一個富家公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身上又連個官職都沒有,還天天想著為蒼生殉國?蒼生還用得著他來殉?

多次提筆想給他把最後一句改了,但猶豫徘徊之下,還是作罷,最終也隻是把名字改了。

由《無題》改為《家國誌》。

這一年除夕將至,他從天水閣領了潤筆費,係數交給夫人,囑咐她給自己添置幾身新裝,再買些雞鴨,不要總想著存著。

夫人臉上笑靨如花,一一應下,嬌嗔著趕他出門去沽二兩酒。

除夕的街衢,可見萬家燈火,燭光若星矢灑遍人間,瑩瑩亮亮,街麵卻冷冷清清,枯黃的落葉隨著風打旋,揚起一陣又一陣的飛塵。

他沽了酒,提著陶壺,不自覺又走到了從前擺攤兒的地方。

今天的風亦如當年那般,寒冽刺骨,可如今的寧輝已非當年,他穿了件簇新的棉衣,衣領上綴著灰鼠毛,暖暖和和的,在寒風中也能從容。

他站在那裡許久,想起荀天清把《家國誌》交給他的情形,眉眼含笑,明媚飛揚地說:“它能給你帶來好運。”

果真,自他走後自己的運氣越發的好,做什麼都格外順遂。

他不由得笑了笑,微笑過後,卻又覺悵惘,也不知荀天清過的怎麼樣……若是能再見他一麵,這所謂的好運其實不要也可……

想法剛落地,驀地,他聽到了清朗明越的聲音。

“寧輝,真是你啊!”

轉頭望去,一襲銀白錦衣自空蕩蕩的街頭緩緩而至,荀天清的眉目依舊如畫般俊秀精致,含著清潤的笑意。

寧輝一愣,默默地在心底念叨:天啊,我隻是隨口一說,千萬彆收回我的好運……

皂靴慢慢走近,荀天清抬起折扇在寧輝眼前晃了晃:“怎麼了?見到我高興傻了?”

寧輝一把拂開折扇,氣道:“你個沒良心的,一去三年,連封書信也沒有,我還當你死了呢。”

荀天清笑意依舊:“你也知道,雲梁與大魏這些年關係微妙,你又是個要求功名的讀書人,我怕自南淮給你寫信,若是被人發現了會耽誤你的前程。”

這個理由聽上去甚是充分,倒讓寧輝一時無法反駁。

他生了半天悶氣,最終還是上前一把抱住荀天清,道:“今兒過年,走,去我家,我請你吃頓好的。”

荀天清任由他抱著,微微一笑:“今天恐怕不行,我不能在外久留,得快些回南淮。”他望著隱有不快的寧輝,收斂了笑意,凜正了神色,道:“你隨我來,我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天光越發垂暗,夕陽已隱沒在山巒之下,街上人跡越發稀少……

寧輝隨著荀天清左轉右轉,進了一條隱秘的巷子,裡麵有座宅院,飛簷朱瓦,牅戶雕甍,很是奢華排場。

寧輝暗呷了口氣,拽著荀天清問:“你們家到底是乾什麼的?讀書人也能這麼有錢?”

荀天清含笑不語,引他入內,隨即便有兩人迎了出來。

老一些的麵容慈和,不住地朝他頷首,荀天清介紹道:“這是我的老師,雍陶。”

年輕一些的麵容剛硬,不苟言笑,根本沒拿正眼瞧他,荀天清介紹:“這是老師的公子,亦是我的好友,雍淵。”

寧輝一一對著他們躬身鞠禮。

客套寒暄了一陣兒,屋內傳出了嬰孩的啼哭,荀天清衝雍淵道:“你和老師進去看看吧,淮雪大概是餓了。”

兩人衝著荀天清一揖,又向寧輝打過招呼,回身進了屋。

荀天清領著寧輝去了正屋後的一間抱廈。

南窗下擺了一套白釉瓷盅,荀天清親自燒水,沏茶。

兩人飲過一口,荀天清凝目望著寧輝,道:“我有件事騙了你,我的家中並非是讀書人……”

寧輝沒所謂道:“我猜到了,讀書要能這麼有錢,那才真是見了鬼。說吧,你家裡乾什麼的……”

荀天清默了默,沒說話。

寧輝看著他的反應,一驚一乍道:“我去,你家裡該不會是那種打家劫舍的土匪吧,你可知道,我窮的叮當響,可沒什麼好搶的。”

一慣溫潤清雅、好脾氣的荀天清沒忍住,抬起頭白了他一眼。

寧輝越發坐臥不安了:“你家裡到底是乾什麼的?沒事……你跟我說,我不報官,我罩著你……”

‘砰’的一聲,荀天清把茶甌擲回桌上,乾脆利落道:“我是雲梁國主孟浮笙。”

寧輝:……

他僵了,生硬地看著對麵這個人,良久,舌頭打著顫道:“啥?”

對麵人微微一笑,又重複了一遍:“我是雲梁國主孟浮笙。”

寧輝瞪了他一會兒,驀地,站起身來,哈哈大笑:“你這人,一來就跟我開這麼大玩笑,你還雲梁國主,你怎麼不說自己是大魏天子呢……”

孟浮笙端正跪坐在繡榻上,等著他笑完,仰頭看他,平靜道:“你知道,我沒騙你。”

“你沒騙我……你沒騙我……”寧輝一邊笑一邊重複,驀地,倏然斂去笑,一陣疾風似的坐回來,支在案幾上,緊盯著他,厲色道:“你他媽知不知道大魏和雲梁關係惡劣,尋常的雲梁百姓都不敢來大魏了,你一個國主不好好地待在自己國家裡,跑這兒乾什麼?送死來了?”

孟浮笙看著他,眸光清靈,神色認真,慢聲道:“我說了,有事找你幫忙。”

寧輝一愣,故作不經心地一擺手:“什麼事快說,辦完了趕緊走,你這來頭太大,我可罩不了你……”

孟浮笙低了頭,長長的睫宇垂下,在眼瞼處罩出一片陰影,他的聲音低徊:“你聽說過雲梁的習俗嗎?雲梁以雙為惡,認為凡是雙數必為不祥,近來巫祝占卜出一則預言:禦出雙姝,國宗覆滅。大意就是若國君生出一對女兒,是災異之兆,雲梁國的命數也就到頭了”,他頓了頓,神情暗淡:“非常不幸,我的夫人剛剛誕下了雙胞胎,是兩個女兒。”

寧輝聽出些門道,不禁緊張起來:“那怎麼辦?”

孟浮笙又默了默,臉上漫過悲戚之色,喟歎道:“朝臣上奏,讓我留下長女,將幼女……溺死。”

“豈有此理!”寧輝怒斥道:“這是一條命啊!就為了虛無縹緲的預言,就要把她溺死?荒謬,太荒謬了!”

孟浮笙無奈道:“雲梁尊崇巫祝、占卜,上下臣民對此深信不疑,我為了安撫民心,假意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偷偷地把淮雪帶了出來……”

他解釋道:“長女叫淮竹,幼女叫淮雪,剛剛你聽到的嬰兒哭聲就是淮雪。”

寧輝舒了口氣,問:“那我能幫你什麼?”

孟浮笙猶豫了猶豫,轉而正視他,鄭重道:“我將淮雪托付給你,讓她認你為父,從今往後她就是魏人,再與雲梁沒有半分瓜葛了。”

屋中一下靜默。

寧輝緘然良久,道:“你的女兒是雲梁公主,我……我就是個窮書生,雖然靠著寫話本賺了點錢,也就剛能吃飽穿暖。怕是……怕是養不好一個公主。”

孟浮笙笑了:“我不是說了嗎?你若是同意,她以後就是你的女兒,不是什麼雲梁公主。你是窮書生,她就是窮書生的女兒,你中了科舉當了官,她就是官家小姐,我再也不會見她,也不會讓人來找她,從今往後,她就跟雲梁、跟我一刀兩斷。”

寧輝又默了,伸出舌頭舔了舔唇,抻頭問:“真的?要是給了我你不會再要回去了?”

孟浮笙斂正了神色,點頭。

“好!成交!”寧輝豪氣地一拍桌子,拍完了才反應過來,好好的一樁義舉,怎麼被他搞得跟賣小孩兒似的……

天畔浮月依約,夜色悄寂。

門吱呦一聲被推開,出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壯漢,他容色嚴凜,眉目森冷,望之便讓人生畏。

寧輝緊跟在他後麵,不時抻頭看看繈褓裡的孩子,咽一口唾沫,好言好語道:“雍先生,雍大俠,給我抱抱吧……”

雍淵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看向孟浮笙。

孟浮笙朝他點了點頭。

雍淵不情不願地把孩子給他,寧輝如獲至寶,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把繈褓邊沿掀開,露出小嬰孩粉嫩圓鼓鼓的小臉兒。

她醒著,拳頭攥得緊緊的,眨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寧輝,驀地,咧嘴衝他笑起來,露出了粉紅色光禿禿的牙床……

寧輝也樂了,指著她衝孟浮笙道:“瞧,她朝我笑呢。”

孟浮笙走過來,握住淮雪的小拳頭,發覺有些涼,便裹在手裡溫熱了,這一握倒有些舍不得鬆開了……

看著她粉嫩玉雕的小臉兒,天真可愛的樣子,絲毫不知自己正在經曆著什麼。不由得眼眶有些發紅,眼睛裡升起一片霧氣。

孟浮笙強力地壓下嗓子間的澀然,勉強衝寧輝道:“你抱回去吧,給她再起個新名兒,不必讓我知道。”

寧輝點頭,聽孟浮笙又道:“我得儘快回南淮,短期內怕是不會再來魏地了,你要多多保重。”

寧輝讓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