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51章(2 / 2)

當皇後失去記憶 桑狸 12874 字 3個月前

寧嬈正提著裙子自雨中追上來,水石路滑,一踉蹌,忙拽住江璃的衣角。

江璃掠了她一眼,轉而看向江偃,麵無表情道:“是,你要是死了,朕就安心了。”

江偃傷戚戚地凝望著自己的兄長,滿麵痛楚,一咬牙,撩起衣袍就要往下跳。

“彆!”寧嬈忙奔上去,緩聲勸道:“楚王你彆跳。你皇兄說的是氣話,他隻有你一個弟弟,怎舍得你去死?再者說……”她偷覷了江璃一眼,壓低聲音道:“你要是真不願意這門婚事,可以慢慢跟你皇兄商量,何必這般要死要活的,世事無絕對,總還有商量的餘地。”

寧嬈想的是,先不管能不能商量,能不能更改,把江偃從石頭上勸下來要緊。因她記憶中,這是個外表吊兒郎當、好似對一切都不在乎,但其實心底無比脆弱、很是看重情義的少年,若是由著江璃這般夾槍帶棒地激下去,難保他不會一衝動真跳。

可這話悠悠蕩蕩地傳到了一邊的陳吟初耳中,她當下眉宇橫斜,不樂意了。甩開給她遮雨的侍女,快步奔到河邊,尖聲叫道:“什麼叫還可以商量?白紙黑字的聖旨都發出去了,難不成還想出爾反爾?”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立在河石上的江偃,咬牙道:“你當就你會跳啊?我也跳!我還把話撂這兒了,你要是敢反悔不娶我,我今天就要溺死在這條河裡!”

說罷,撩裙上了另一塊大石。

原本聚在江偃身邊的內侍和禁衛分了一半忙去把陳吟初圍起來。

可陳吟初顯然是個狠人,不像江偃似得隻會玩花架子,她拳打腳踢地揮退了聚在自己身邊的人,擰起冗遝的衣裙,前傾了身子作勢就要跳。

寧嬈回了頭,見江璃還遠遠站在傘蓋之下,大雨從他身側斜漾而過,他兀自氣定神閒,一副看戲的模樣。

歎了口氣,又過去勸陳吟初。

“陳貴女,你可不比楚王,你是個姑娘家,萬一要是落了水,被人濕漉漉地撈上來,那聲名不就全毀了。到時楚王更有理由不認這門婚事了……”

陳吟初抹了一把臉,雨水將她臉上的脂粉悉數衝刷乾淨,滿是幽怨地抽噎道:“我哪裡還有什麼名聲?為了嫁景怡,我的名聲早就被我作賤光了,如今也沒什麼可在乎的了……”

說罷,像是勾起了傷心事,越發顯出對塵世無所貪戀的悲愴,決絕地望向清澈河底,傾身跳去。

寧嬈看著,陳吟初的身邊全聚了些禁衛,宮女和內侍都躲得遠遠的,想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若是眾目睽睽之下被禁衛攔腰拽胳膊地弄下來,傳揚出去這姑娘家還如何做人。也顧不得想彆的,忙奔上去,抓住了陳吟初的胳膊,把她往下拽。

陳吟初看著小小的一個人,力氣竟大得很,她又站在高處,壓迫的寧嬈力氣隻能使出三四分,兩人便你推我搡,糾纏了起來,竟誰也不能完全占到上風。

可兩人都忽略了河邊鋪著的是鵝暖石,石頭被雨水衝刷的平滑至極,推搡間寧嬈沒留心腳下,腳底一滑,竟甩開了陳吟初自己朝著河裡栽去。

玄珠反應最快,忙上前去拉她,可也隻拽到了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那滑涼的緞子自指間流去,隻聽‘撲通’一聲,河心被砸出了一泊水窪,河水四濺飛迸,銀光繚亂。

江璃終於站不住了,臉色大變,腦子空了一瞬,忙撩起衣袍要下去撈人。被崔阮浩死命地攔腰抱住,衝左右大喊:“愣著乾什麼?下去救人呢,娘娘要是有個什麼,一個個都彆想活!”

岸上混亂之間,寧嬈自己從河裡鳧了上來,抹了一把臉,被這冰涼的水和雨凍得直打哆嗦,眼前如飛著金光閃閃的尾翼,絞纏糾結,陣陣暈眩。

她有些鬱悶地想: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可真是倒黴透頂了!

……

初秋的天本以沁涼,再加上連落了幾場雨,河中水涼如冰渣,寒涔入骨。寧嬈被撈上來送回昭陽殿,擦乾了身上的水裹著棉被連灌了好幾碗薑湯,身上的涼氣還四處流竄,驅散不儘,惹得她不停哆嗦。

江璃也顧不上宣室殿裡的朝政軍務了,指揮著滿殿的人燒熏籠的燒熏籠,燃炭盆的燃炭盆,把手爐塞進寧嬈的被裡。

寧嬈裹著棉被沉悶了半晌,驀得,抬頭問江璃:“那兩人呢?跳了嗎?”

江璃眉梢跳了跳,道:“沒。兩個人見你掉河裡了,也不跳了,也不死了,二話沒說,從石頭上下來,各回各家了。”

而且好像還怕江璃騰出手來收拾他們兩個,趁著他忙著救寧嬈,腳底抹油一般溜得格外快。

寧嬈咬緊了牙,攥緊了手,渾身哆嗦得更厲害,恨恨地衝江璃道:“不跳不行!你把他們都抓回來,給我摁水裡,讓他們嘗嘗這……”她打了個噴嚏,抽著鼻涕,含糊道:“讓他們嘗嘗這滋味。”

江璃彎身坐到榻上,抱住了她,毫不客氣地數落:“你早該知道這都是些什麼人,遇事就會一哭二鬨三上吊,早成滾刀肉了,偏你這腦子不靈光的還去勸。活該!”

一邊嘴上放著狠話,一邊從玄珠手裡接過剛煎好的藥,掰開寧嬈的嘴,給她全灌了進去。

灌得急了,嗆得寧嬈直咳嗽。

她淚眼朦朧、可憐兮兮地看向江璃,江璃毫無憐憫之心,反倒還牽出了些彆的心思。

陰陽怪氣地問:“你是不是掛念著景怡,怕他真想不開?亦或是怕吟初真為了他跳河,讓他陷入兩難之境?”

寧嬈一滯,咬住了下唇,撥浪鼓一般地搖頭。

搖得她鼻涕橫流,眼波瑩瑩,襯著小小的臉兒,越發可憐。

江璃有些心軟,寒凜的臉色也微有緩和,抬手摸了摸她微腫的眼皮,問:“你是不是哭了?”

寧嬈躲開他熠亮的視線,將頭轉向了一邊。

江璃的聲音越發溫柔、沉緩:“是不是你父親跟你說什麼了?”

寧嬈一點點地低下了頭,把臉埋進膝間。

臨行前父親對她說過,皇帝陛下恐怕已經猜到了她的身世。可看樣子,雖然他心裡難免彆扭生氣,但對寧嬈的感情到底占了上風……這個時候最佳之計便是對他坦誠,因為若是要藏著掖著下去,早晚有一天皇帝陛下自己也能查出來。還不如早早地和盤托出,向他表露心跡,免得他繼續猜忌下去。

尋常夫妻之間尚且忌諱欺騙與猜疑,寧嬈已在第一步走錯了,若想儘早挽回,斷不能一錯再錯下去。

她覺得父親說得甚是有理,可有理歸有理,對著江璃,她就是開不了口。

她要如何對他說,自己是雲梁公主,那個害他流離十年,數度命懸一線的妖妃其實是自己的姑姑,還有當初……恐怕是彆有目的才來接近他,才嫁給他。

他這個最憎惡雲梁的人,卻在陰差陽錯下,娶了雲梁女子為妻。

“阿嬈……”江璃把她從膝間撈起來,直視她的眼睛,眸中光蘊凝蔟,專注至極:“你若是有心事就對我說。”

他的聲音輕緩若波漪,在她心底一圈圈蕩開,反複的洗搓著那些聚在心間無法紓解的沉痼。

他的溫柔好似讓她有了一點點的勇氣。

她環顧左右,啞著聲道:“你們都下去。”

眾人唱喏,皆揖禮告退。

偌大的寢殿裡隻剩了他們兩人。

寧嬈攥緊了手,避開江璃的視線,慢吞吞地說:“我爹說,說……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說我是……是……”話已到了喉間,可怎麼也吐不出來。

江璃凝睇著她的臉,緩緩道:“你是雲梁國主孟浮笙的女兒。”

寧嬈的手顫了顫,仍舊不敢看他,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身前良久無聲。

寧嬈在這靜水深潭一般的沉默裡有些發慌,忍不住抬眼去看江璃,他的麵容如一幅意境幽深的畫,沒有波瀾,看不出喜怒。

她抓住了他的手,輕聲道:“景桓……”

江璃抬頭看她,容色平靜,字句輕緩:“阿嬈,我問你,如果我們分開,我讓你離開我,離開英儒,離開長安,你會怎麼樣?”

寧嬈腦中的一根線砰然斷開,帶出撕裂尖嘯的聲響。

她下意識搖頭,淚珠兒連綴成串地掉下來,落到被衾嫣紅的綢麵上,模糊了那刺繡精細的水鳧鴛鴦。

“不,我不走。”寧嬈顫聲道:“你不是說過,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許我離開你嗎?你還說過,不管我是誰,我做了什麼,我都是你的阿嬈。既然這樣,我是雲梁人又怎麼樣?我是雲梁公主又怎麼樣?過去我騙了你,我做錯了,可我們還有以後漫長的幾十年時光,我好好地補償你,去彌補我的錯,這樣不行嗎?”

江璃冷然凝著她的臉,眸光中不帶一點溫度,宛如淩寒之冰。驀得,這冰消融,冬儘回春,他清雋明雅的容顏上浮起幽深的、溫柔的笑,輕輕地說:“行啊。”

寧嬈愣住了。

江璃抬頭,一點點揩乾淨她眼角的淚,抑製不住地笑了:“本來看你那小可憐的樣兒,我都要忍不住告訴你,這事我早就知道,也早就在心裡糾結過了,這個坎兒我也算邁過來了。可想想你過去的行徑,實在可惡,不能就這麼輕饒了你,總得讓你擔驚受怕一次,才算對得起這些日子以來我所受的煎熬。”

寧嬈迷蒙的眼神在他含笑微謔的話語裡一點點變得清明,她咬緊了牙,攥緊了拳頭,二話不說朝著江璃招呼過去。

“你騙我!你剛才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怎麼能用這樣的事來騙我?!”

江璃身形靈敏地躲開她氣勢洶洶的拳頭,邊躲邊道:“你騙我一次,我也騙了你一次,咱兩算扯平了,行不行?”他截下寧嬈的小拳頭,覆進掌心,抬手一牽,將她整個人也攏進懷裡,溫脈道:“我若是不騙你一次,怎麼能知道原來我在你心裡這麼重要。”

寧嬈彆扭地在他懷裡掙紮,氣道:“你還說讓我離開英儒,英儒是我生的,我憑什麼離開,就算走我也得抱著英儒一起走!”

江璃撫了撫她的鬢發,好脾氣地柔聲道:“這一次是我錯了,沒想到你那麼不禁嚇,我以後絕不會再這樣嚇你了。”

寧嬈抿了唇,仍舊氣鼓鼓地看他。

“不過……”他好似想起什麼,“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麼你在進宮之前是不是就認識了景怡?”他語中含酸,帶著隱隱的不快:“我今日見你看景怡的眼神不對,你是不是又想起什麼了?”